漫話云朵

林之遠

看到云，你會想到什么？

小時候街邊攤上五顏六色的棉花糖，大朵大朵，甜甜的香味在鼻子里打轉；床底下半箱拼裝玩具，弟弟收藏的亞熱帶動物園。永遠都玩不厭的變幻魔術；或是某個被塞進黑白相框的模糊面容，無法觸摸，也無法遺忘地遙遠存在。

有時會想起老人頭上的濃密白發，給人茂盛的生的假象。實則是趨于死的虛無。但一頭濃密的白發與稀疏的幾根斷發相比，總會產生豐盈與千癟的對照，而這不是云的罪過，也非眼的差錯，關鍵在于面對死亡的姿態。無論濃密稀疏，都應虔誠地匍匐于生的腳下，保持內心的莊重與平靜。“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長路的盡頭，人歸于塵，云則消散于風。

在飛機上看到大片的云朵，眼前變成棉絮輕柔的海，安寧如同嬰兒的睡眠，沒有任何多余的聲音與氣味。就在那樣的時刻，隱約得知靜謐的深意，心底有蓮花徐徐開放。

云吞沒陽光的樣子也很美，仿佛一位懷有身孕的母親，掩藏不住的母性光輝，從四周發散出來。生的氣息濃厚，充滿希望和詩意。

“被裱褙的亂云，是寫在信風上的書法，我猶存，受贈者的感覺……”一顆心在天空揮筆，一橫一豎都是力透紙背的情愫，后來風落下款，于是那一瞬間成為眼底的絕作。所謂自然的饋贈，大抵都是如此被有心人收入囊中。

古人語，“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世事變幻，謂白云蒼狗。也許云最能代表捉摸不定，“舒卷意何窮，縈流復帶空。有形不累物，無跡去隨風”，本身變幻無定的風給予無限可能。無限塑造無限的游戲，根本不存在限制。但這并不能成為背叛和隨意拋棄的借口。“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你不能兩次看到同一片云；河流不停流動，云隨風不斷游走，但你還是你，人最終只能在有限的可能性中生存。你的眼睛，你的容器，好的壞的美的丑的千凈的骯臟的，一旦接收和容納，就會留下無法抹去的痕跡。試圖清洗的妄想，甚至等同于謊言和欺騙。卡夫卡說：“生活在真實里。”因為沒有人能活得像云一樣。

韓國電影《婚紗》，講述了一位身患絕癥的母親，在生命最后的時光里，與女兒相處的感人故事。沒有高潮迭起的情節，沒有任何曲折復雜的設定，只有淡淡的溫情流露，盛在電影的高腳杯里，混著你我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細節的張力，確實打動人心。不愿帶傘去學校的女兒，盡管母親多次叮囑，每逢下雨的時候，還是需要母親來接。這似乎是女兒對工作狂母親所表達的不滿，同時也是她對得到母親關心的渴望；有多孤獨失落，就有多倔強依賴。母親去世后，又逢下雨天，她往外望了望，終于從書包里拿出一把小黃傘，撐著傘獨自走進雨中。

離她而去的母親，也許蒸發成云，下雨的時候，卻舍不得淋濕她，所以在離開之前，教會她勇敢，讓她學會一個人打傘。變成云的母親，失去了注視，卻從未停止過注視。“你的目光，蒸發成云，要下成雨我才能夠靠近。”于是每個下雨天，都變成了和云的相逢擁抱。

同一片天空下，頭頂不同的云彩，云在你眼里會是什么模樣呢？

我看不到你看到的，你看不到我看到的，這是一個關于云的秘密，像是沉潛于深海里的星子。自我的隱秘深海，僅限于自我的探索和感知，當你注視的時候，沉默勝過訴說。

我還在看著天上的一朵云飄著，你呢？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