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散記

祝方太

情牽故鄉

前些年，我多次回到闊別已久的陜南和湖北探親。在那些日子里，我一直沉浸在鄉音鄉情親情中。返回青藏高原后，心緒久久不能平靜，思鄉之情，時時涌上心頭，真是“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

“美不美，家鄉水；親不親，故鄉人。”

對秦巴山區，漢水兩岸秀麗的山川，淳樸的民情，傳統的文化……我有著一種執著的偏愛。看那屋檐下，房梁上掛著的一串串臘肉和雞鴨魚，嘗那濃郁醇香、回味悠長的醪糟米酒，吃那有葷有素、湯鮮味美的“三點水”宴席，即使是一頓最普通的家常便飯，那鮮嫩的蓮藕，翠綠的菜苔，傘狀的香菇，嫩黃的竹筍……哪一樣不使人食欲大開！

除夕之夜，家家戶戶門前都貼上吉祥瑞慶的紅對聯和威武辟邪的門神畫，門首還掛上一對艷麗的紅綢燈籠，增添了許多喜慶的氣氛。那一副副紅底金邊的春聯，或言志，或抒懷，或祝福，或賀春，對仗工穩，講究書法，很多都可以稱得上是藝術品。我在一個賣煙酒糖果的小店門上，見到這樣一副對聯：

為致富跑生意不辭勞苦奔波川鄂豫陜

謝賢妻站柜臺理家有方忙碌春夏秋冬

這副對聯，顯然是小店主人自己的作品，春聯還很講究對仗、平仄，說明小店主人有一定的文化素養，也說明這個小家庭家事興旺，夫妻和睦，是一種高尚的情趣。

正月十五元宵節前后的娛樂活動，種類繁多，形式多樣，有踩高蹺、跑旱船，有耍龍燈、舞獅子，還有漢江流域水鄉特色的采蓮船、挑花籃等，他們走街串巷，上山越嶺，游遍各家。每到一地一戶，主人鞭炮歡迎，鞭炮送，迎春接福，熱鬧非凡。

我愛故鄉的山山水水，我更愛故鄉的人。

一次，我在城郊公路邊漫步，一輛疾駛的卡車向我迎面駛來。身邊正有一個沒過腳面的水坑。我無處躲避，只好呆呆地立在路旁。我心想，卡車過后，我這一身毛料衣服，會被卡車濺起的泥漿水弄得不成體統了。然而，大大出我意料的是，卡車快到身邊時，慢慢地減了速，謹慎地從水坑中開過，竟連一點泥漿也未濺起。我感激地向司機招了招手，年輕的司機也從司機棚中探出頭來，笑笑地向我點了點頭。我望著走遠了的卡車，向小司機道了一聲：“謝謝您，我的小老鄉！”

我和連襟與內弟

余氏四姊妹，把我和曾少林、張業贊、李樹梁結為連襟，遺憾的是少林早年離世。我們還共有一個內弟，就是余昌遂。

業贊，湖北丹江人。為人忠厚老誠，敬業精神極強，吃了一輩子會計飯，當干部，做會計，提科長，管會計，業務熟練，處事公正，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是公認的好干部，也是我們中最早參加革命的離休干部。個人愛好是嗜茶，清早生爐子，燒開水，泡一壺釅釅的陜青茶，即濃且苦，一杯復一杯，喝得十分開心。當茶水通了腑臟，他才開始一天的勞碌，或上班，或買菜，或做家務，那種閑適的心境，讓人羨慕得很。

樹梁，陜南旬陽人，是我的老鄉。為人為事，精明機敏。有高超的醫術，特別是在農村，做甲狀腺切除手術，那是一絕，為許多山里人解除了病痛。他能從西營到白河，從白河上安康，與他的醫道、精明和韌勁是分不開的。

昌遂，生在白河，長在白河，進入成年，弱柔的雙肩，就承擔起家事，上養老母，下育幼兒，風里來，雨里去，干農活兒，搞電工，學砌匠，樣樣都來，啥活兒都干，歷經艱難險阻。從西營返回白河，硬是為自己蓋起了一座高樓，無人不翹起大拇指，夸他能干。他最為人稱道的是，一是當支客，二是當搖婆，三是飲酒的海量和高超的酒場上的拳術，在白河縣很是有點名氣的。

我第一次和他們見面，是在1979年春，那時，樹梁、昌遂住西營，一個深山里的小村，林木蔥蘢，溪水潺潺。樹梁在公社醫院工作，業贊也從安康趕來西營相聚。初次見面，自然格外親熱，昌芳、樹梁備豐盛酒宴，為我們接風洗塵。山中的野味，熏制的臘品，彌漫著秦巴山區的風味，喝的酒是甘蔗酒，用26公分的鋼精壺，煨在火盆邊，斟在杯中，散發出甘醇清洌的色香味，喝到口中，還有點甜。我是第一次喝甘蔗酒，只覺舒腸潤喉，卻不知它的厲害。我和業贊、樹梁、昌遂一輪又一輪的行拳，從日中喝到日西，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昌桂和芬、芳諸妹圍著火盆暢敘別情離緒，突然嗅到一股布焦味，一看，我睡的被子，冒起一縷縷濃煙，原來是我手中的煙頭把被子燃著了，而我絲毫不知。大家七手八腳撲滅了火，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昌芬戲謔地說：“大哥今晚演出了一場火燒‘胡漢三。”樹梁到底是醫生，給我打解酒的吊針，第二天就恢復正常了，這是我喝得最醉的一次。

說到喝酒，我們幾個，從西營喝到白河，從白河喝到安康，我每次回陜南，幾連襟和昌遂，常常劃得昏天黑地，喝得酩酊大醉。論酒量，公平地說，小兄弟昌遂是第一，樹梁是第二，我和業贊差不多。論拳術，還是昌遂最精，其次才是樹梁，業贊和我。論拳風，記得內侄盛武有一個評語，除了對我的評價不太準確外，其他評語我倒是贊許的。他說：“大姑夫（我）尖，三姑父（業贊）實，四姑父（樹梁）滑”，他沒有說他爸——昌遂，我看還應該說昌遂綜合了我們大家的優缺點，既滑且尖，但他酒量過人，把他也無可奈何。

我想，我們幾連襟和昌遂，都是普普通通的平民，既無高官，也無厚祿，從社會的底層，靠著自己艱苦卓絕的奮斗，創造了自己的業績。如果說共有的，那就是都有一個艱難創業史。就是這樣的一群平民，但卻有真誠的親情和友情，每次我們相聚，談家事國事天下事，談逸聞趣事，談風土人情，談保健知識，總有說不完的話題，真是人生的一大樂事。

仙河，潛江過年

俗話講：“小孩盼過年，大人望種田”，我常常想起小時候在家過年的情景。過年時殺豬、宰羊、吊蠟、烤酒、蒸饃、貼對聯、掛紅燈……無一不使我欣喜萬分，即使是陪著大人熬更守夜，兩眼酸澀，也是高興的。我常常懷念在盧家廠過年的歲月，到如今我還記得大門上那副鑲嵌著“復興敏字號”的對聯：“復看山河依舊，興期家邦維新，敏而好學”，不知是曾先生作的還是出自大哥之手。

那一年正月初八，我們全家串親拜年，上后坡、到六叔七叔家，然后又上三姨家，家家十大碗，八大件，玩得真舒心，而后又下到老屋場二奶家。這時已是春意濃濃，河水漲了，桃花開了，柳樹暴芽了，人們享受著大自然的美景。

還有值得懷念的是那年在黔江小哥家過年，那時雖然日子還是很清苦，但幾十年來未曾晤面的親人們團聚在一起，那種親情鄉情總使人心頭暖融融的。

那年，記得大哥和小哥責成我擬幾副春聯，擬好后，我們三人坐在院子里認真推敲，哥們提出了一些很好的修改意見，比如有一副對聯我是這樣寫的：“春山春水春色春滿人間，愛國愛家愛農愛我江河，”他們提議把“江河”改成“河山”，這使春聯的整個氣勢宏大了，平仄對稱了。

現在我記得的還有幾副：“春江水暖鴨先曉，創業維艱雞早鳴，樂在其中”（貼在鴨棚旁旭東的臥室），“燉炒烹炸香味濃，雞鴨魚肉滿盤春，五味調和”。

這已是幸福的往事了，大哥小哥已經作古，再難有三弟兄團聚之日，嗚呼！

美麗的山城

白河縣城，是我童年生活的地方，幾十年后，再回到這個縣城，使我倍感親切。

白河縣城，三面環山，一面臨水，而三山之間，又有兩條溝，左為清風溝，右為橋兒溝，兩條潺潺流淌的溪水，環抱著一座小山。

就在這山山嶺嶺、溝溝岔岔中，矗立著無數座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的瓦房樓閣，掩映在綠樹花叢中。各家庭院里，種著石榴、枇杷、葡萄、桂花、玫瑰、水竹等各色各樣的花卉和果樹，整個縣城就像一個鮮花的盆景，一幅美麗動人的畫。

佛曉，踏著濕潤的石階，向城的高處攀登，你會聽到從遠處山巒中，傳來雄雞的報曉聲，小聲、兩聲、三聲、五聲，不一會兒，山間林中、屋前房后，到處都響起雞的鳴叫，有的悠長、有的短促，有的柔細、有的洪亮，此起彼伏，聲聲相接，聽到這雞鳴，使人興起，使人振奮。

夜晚，站在城的高處，縣城盡收眼底，那夜色使人陶醉，使人著迷。或幽美的月光，把城廓樓池渲染得柔情似水，輕氤飄渺，或萬家燈火，星星點點，紅黃綠白把山城點綴得十分華美。

啊，白河，一個美麗的山城！

重游鄖西

鄖西中學是我的母校，16歲畢業后，已有60多年未去過鄖西了。對我來說，鄖西使我魂牽夢繞，時時刻刻掛在心頭。

4月，內侄盛文駕車要到鄖西送貨，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我和昌桂隨車前往，來一次舊地重游。

車上，我看到漢江對岸的羊尾山、板橋河。勾起我對往事的回憶，在那里曾留下我少年的足跡。車到吊橋，橋頭少女，手臂上纏著幾尺長的鳴梢蛇高聲叫賣，我們問價，十元錢一條。

過了橋，山間田野一樹樹櫻桃，讓人垂涎。我正陶醉在山村美景之時，盛文說鄖西到了。環顧四周，我已找不到鄖西的舊貌。鄖西中學在哪里？我問路人，路人遙指北方，一程又一程，仍未找到。一個攤販的老者向我說，老鄖西中學的校址，早已改成縣醫院了。現在縣上有兩個鄖西中學，一中就是老鄖西中學，距這里還有一段路，我木然，只好望山興嘆了。

找不到鄖西中學，我在街頭徜徉，想找具有鄖西風味的小吃，比如扁食、酸漿面、油炸豌豆瓣什么的，還沒有找到，盛文就找來了，拉我們到鄖西車站飯店吃飯。

席間，有魚有肉，有各種鮮嫩的蔬菜，十分爽口，最后端來一盆又白又釅的湯，我們卻都不知為何物，細細品來，既鮮且香，別具風味，一問才知道是蛇羹香，滿座人為之一驚，但卻夸蛇羹香、蛇羹美。

茅坪之行

老伴早就有個心愿，要到五姑墳上去掃墓。因為路遠，每次回陜南未成行，內弟昌遂知道老伴這個心愿后，特讓內侄盛文驅車送我們去茅坪。

我們緣河行，沿途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約行兩小時，忽逢峽谷，再進谷內綠樹翠竹，屋舍儼然，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盛文說，茅坪到了。我們望著這山這水，聽著鳥鳴，嗅著花香，油然發出感慨：真乃世外桃源啊！

進得良富表哥家，真是“相見不相識！”“借問客從何處來？”當通報姓名，皆喜極，表哥表嫂何顯松、玉清設酒殺雞，熱情款待。

五姑的墓在一個房后竹林中，坐南面北，山環水繞，當地人稱是一塊福地，有著動人的傳說，五姑在九泉之下，庇蔭兒孫成材致富，真的應驗了群眾的傳說。

茅坪沒有城市的喧囂和污染，有的是清新的空氣，甘洌的溪水，寧靜的山野，翠綠的桑竹，村民們質樸純厚，怡然自樂，真有“桃花源”人的遺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