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織子
年末某天凌晨兩點,Q小姐在蜂蜜洋甘菊茶及數(shù)支舒緩音樂皆愛莫能助的情況下,索性向失眠卸下了武裝,并且聚精會神地琢磨起周遭的一切聲響來。夜風吹雨,早已干癟的葡萄樹葉在距離不到兩米的窗外婆娑作響,稍遠些的地方,是一具公共使用的晾衣架,它偶爾轉動,不時發(fā)出“吱呀”的聲音。Q小姐霎時想起有數(shù)件衣物已晾于其上兩日有余,不禁感到一絲詫異。竟忘了一條爛熟于心十數(shù)年的地理知識:地中海冬季多雨。
與帶來些許懊惱情緒的情境相比,距離這棟小樓一分鐘步行路程的馬路則顯得充滿溫情。輕軌電車穿行于深沉的冬夜之中,到站減速,當當聲彌漫于整片街區(qū)星羅棋布的住宅上空。Q小姐想到這里,便自然地升騰起一股對電車司機的敬意來。誠然,車內燈光溫馨柔和,車內溫度一定宜人,輪班也一定是司機的常規(guī)工作制度,但畢竟眾人皆閑我獨勞的犧牲精神也不是每個人都樂意去奉行的。這閑著的人里有像Q小姐這樣夜闌臥聽風吹雨、逮著時間點充分發(fā)揮文藝主觀能動性的,也有像Q小姐樓上那位穿著粗高跟在房間里來回走動的。Q小姐想不明白這姑娘此行的緣由,她不對此感到任何的打擾,反倒覺得幸逢了一個同類。忽然間,類似于首飾掉落在地板上的聲音給了Q小姐答案:她不是為悅己者容就是孤芳自賞。
20分鐘內,先后有兩輛電車卸客、載客,繼而發(fā)出加速摩擦軌道的聲音駛向終點。Q小姐對這份聲響的喜愛之情由來已久,以往數(shù)次冬夜回宿經(jīng)歷中,若碰上刮風下雨,Q小姐便會裹緊風衣、加快步伐,向站臺奔去。因此,電車加速摩擦軌道的聲音也就是終結不安與戒備的象征,而此時舍中聞聽,安妥之余,剩下的全是溫和的詩意。
二日正午,二樓起居室內,Q小姐將租房補助申請表格遞向房東。此番與Q小姐的會面,90歲高齡的老人省去了平日出于關愛或者僅僅是客套的微笑。他瀏覽著字句,行至過半,忽然像是要打開一道釋放情緒的閘門似的道:“我現(xiàn)在有些疲憊。”“那您先歇會兒”剛出口,老人卻直起身子,正向面對Q小姐:“我老伴昨夜走了。”老人家曾在Q小姐剛入住時指著起居室里的合照介紹過他的老伴:“我妻子身體抱恙,需住院療養(yǎng)。”耄耋老人雖歷經(jīng)“二戰(zhàn)”,且日常風雨無數(shù),對老伴生命的限期也早有準備,但當命運之手扳動暫停之鍵的那一刻到來時,失去帶來的重創(chuàng)仍然無法避免。
樓梯口,Q小姐小心翼翼地道別。老人落寞的神情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疼痛,推開大門時,Q小姐往日對金婚之情的羨慕又重新涌上心頭。她看了看天色,望見平日里在前院花叢樹木間竄來竄去的那只貓正在鄰家院子里的那棵三層樓高的樹上信步游走。當Q小姐摁下快門時,那只貓竟如有事先感應般地來了個擺拍之舉。此當算是加劇的冬雨中的那一抹生的亮色。佇立院中,Q小姐想起了市中心廣場上的那幢歌劇院建筑,左側寫有“悲劇”,右側寫著“喜劇”,人人皆可從大門進入,因為那兒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