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立南
一
吃過早飯,葉老爺在書房里看了會兒書。或許是近日連夜看戲累了,傷神了,老眼昏花,上下句顛三倒四地讀錯了好幾次,干脆扔了書,步出天井,牽著小兒子去村道上溜達了。小兒子四歲,是三姨太生的,老爺的第八個孩子,第二個兒子,個子生得胖墩墩的,走起路來步態蹣跚,像只小鴨子。算命先生說這孩子方面大耳,腳踩官步,以后必有好前程。葉老爺說,葉家或許再能出個尚書郎呢。便取名文種。
走過葉氏祠堂門口,文種就賴著不肯走了。
外地人在祠堂前的場地上擺了一溜兒的小吃攤,炸油條的,炮油筒餅的,爆米花的,做面食的,全都是沖著祠堂里的戲班子來的。湯顯祖的《牡丹亭》,縣太爺親手編寫的。每次唱《牡丹亭》,都把獨山府的空氣唱得黏黏稠稠的,男男女女的胸口像是塞了一團甜膩膩的麻糍,上不來下不去,擱在心頭把人兒搞得亦喜亦悲。葉老爺跟文種那么大的時候,湯顯祖會經常從遂昌縣衙里跑到獨山府來,與他的爺爺對飲幾盅,順便詢問些京城里的事兒,談論些詩文,下幾盤棋。閑下來后,還挑了些村民教他們演奏“十番”。十來種樂器合在一起,呢呢喃喃的熱鬧非凡。湯顯祖回江西老家后,演奏“十番”成了獨山府過節的排場。葉老爺說,哪一任縣太爺不走我們獨山府這條道啊!
文種顧不上父親,他在跟攤主嬉鬧。其實葉老爺是跟身后的丫頭說話。丫頭一直跟在老爺和小少爺的身后。丫頭本是太太的丫環,少爺要出來玩耍,老爺叫她跟著。老爺說,這條道的盡頭那座牌坊就是前任縣太爺專門給我爺爺建造的。丫頭沒有反應,也好像沒在意老爺的話,她在看著小少爺。她似乎在努力著不讓少爺吃這些油炸的東西。葉老爺說,你們年輕人不懂。丫頭說三姨太交代過的,這些東西吃了會上火。葉老爺說,隨他吧。叫丫頭看著小少爺,他要過去跟人說會兒話。
丫頭牽著文種走過了土地廟,轉過屋角,看不見了。那個人說起話來沒完沒了,像是要請葉老爺幫忙。葉老爺有些心不在焉,敷衍了幾句,抽身去追他的兒子了。他們兩個已經跑到了村前的涼亭里。涼亭的兩邊做有美人靠,文種把腿兒伸到座上想爬上去。丫頭伸了手對文種說,叫姐姐,叫姐我就拉你上來。老爺遠遠地叫道,不可這樣叫。丫頭站起來迎著老爺。老爺說,應該叫姨。丫頭問,叫姨?文種真的叫了聲姨。老爺說,好。丫頭沒有答理,羞澀難堪,把臉躲到一側,似在看山。山是獨山,獨山的前面是烏溪江。它在江邊就像一張張開的幔,把獨山府隱蔽在江的北岸。山腳有個豁口,是村子的入口。獨山府人在這兒建了個譙門,派村丁日夜把守。譙門底下架了石板橋,獨溪就從橋底下嘩嘩嘩地穿過,在竹林子里流淌,然后匯入烏溪江。丫頭十三歲那年沿著烏溪江來到獨山府,今年都十六歲了,還沒有出過譙門。十六歲的丫頭已經出落成一個大姑娘。大姑娘經常會跑到涼亭里想心事,心事還沒有想透就急匆匆跑回葉府侍候太太了。一個黃毛丫頭,過了三年,怎么突然變成姨了呢。小少爺這么叫她,按當地的規矩,她就跟太太、二太太和三姨太稱姐妹了。她想是不是老爺搞錯了。
她偷看了老爺一眼。老爺和顏悅色地又叫了一聲好,于是撿了《牡丹亭》的一句戲文唱了起來: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隄防沉魚落雁警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葉老爺問丫頭唱得怎么樣。丫頭搖搖頭又死命地點點頭。忽有一只花蝴蝶飛進亭臺,文種撲騰著追了過去。
葉老爺問丫頭沉魚落雁和羞花閉月是什么意思。丫頭仰著臉看了老爺一眼,什么意思啊?
葉老爺問,王昭君知道嗎?
丫頭傻傻地搖搖頭。
葉老爺問,貂嬋呢?
丫頭道,知道,是個狐貍精。
葉老爺搖頭笑笑。又問,還有楊貴妃總聽說過了吧?
丫頭搖頭道,沒有,不過我聽說過西施的故事,是個美女。
葉老爺高興地說,是啊,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就是比喻這些美女的啊。
丫頭道,戲文里可是杜麗娘說自己的。
葉老爺說,也對。又說,你剛才不是在看山水嗎?有什么感覺啊?
好看啊!杜鵑花開得可熱鬧了!
葉老爺道,那我接著再唱一段應景戲文,你就當春香給我配幾句!
葉老爺甩開袖子唱起來: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丫頭跟著哼唱: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丫頭白:是花都放了,那是牡丹還早。
葉老爺唱: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縻外煙絲醉軟。白:春香啊。唱:牡丹雖好,她春歸怎占的先!
丫頭白:成對兒鶯燕啊呵!
葉老爺唱:間凝眄,生生燕語明如剪,嚦嚦鶯歌溜的圓。
葉老爺深情叫一聲:美人兒!捉住丫頭的雙手兒。
丫頭道,老爺。想抽回雙手,卻越發感到捏得更緊了。
葉老爺道,此處只有我們兩個,何必懼怕?
忽聽譙門外有人叫賣碗。
丫頭叫道,少爺!文種已經跑到亭臺外面去了。
葉老爺放開手。丫頭整了整衣服,往文種那邊跑過去。
二
此時譙門傳來了一句柳夢梅的唱腔:河東舊族,柳氏名門最,論星宿,連張帶鬼……字正腔圓,活像個柳夢梅再世。
丫頭忽而止步,轉頭看去,正值村丁叫住那后生問詢,腳邊放著一擔青瓷碗,知道是那個賣碗的后生,名叫周登青。
丫頭問老爺買不買碗。老爺叫道,文種不要跑啊!
丫頭說,前些日子小少爺打了好幾個碗了呢。
葉老爺看了看她,說,你去問太太。說畢,自顧牽著文種走了。
丫頭站在路上等候,看周登青挑著擔子穿過譙門洞,搖擺著身子慢悠悠挑上臺階,又唱起來了:謾說書中能富貴,顏如玉和黃金哪里?貧薄把人灰,且養就這浩然之氣。
丫頭笑道,你還不如去做戲子了吧!
后生戲道,你說我跟戲臺上的比,哪個更像柳夢梅啊?
等到了跟前,丫頭叫歇著,看看有什么新花樣。
后生擦了一把汗,從衣兜里摸出一枚佩件遞給丫頭。
丫頭說,我可受不起這樣貴重的東西。
后生說,你可不要推讓,這不是玉,是龍泉青瓷,沒有那么金貴。
丫頭還是不接。
后生說,你可不要嫌棄,是我專門為你帶的,我特意買了根紅頭繩給串起來,你戴著保證好看。他拉開紅頭繩,把它套到丫頭的頸項。丫頭不再說什么,拿起瓷佩照了一下,隨手把它塞到了胸襟里。
葉老爺牽著文種正在祠堂前跟人聊天,遠遠地看著丫頭和周登青一前一后地從村道走過,沒有向他問候一聲,甩著膀子,自顧走了去。那場子上擺攤的笑道,看那丫頭屁股扭得可歡了呢。
丫頭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走路上。見了太太,周登青開的價格也合理,青瓷碗一下賣了十只,調羹賣了十把。離開時,丫頭告訴周登青祠堂里在做戲,叫他去看戲。
三
周登青不去串門了,徑直去了祠堂前。他心里高興,唱道:謾說書中能富貴,顏如玉和黃金哪里?路上遇見葉老爺和小少爺,止了唱,靠墻邊讓路。
周登青來到祠堂前,把擔子歇在臺階前開始吆喝生意。這時正值晌午,大人都回家吃飯了。他看看沒有生意,就跑到面食攤上吃了碗面條,又拿了一個麥餅,吃著吃著就爬上臺階跑到祠堂里去了。戲臺上空無一人,戲子也去人家那里吃中飯了。他只好轉出來,看看擔子擱在那里沒事,就想找個地方坐下來。他伸手在門前的石獅身上擦了擦,一腳踩到獅子的后背,伸手一抓,屁股就上去了。他坐在石獅的頭上,仰頭看到獨山上開滿了杜鵑花,心里春潮涌動。他從兜里摸出一桿煙斗,實實地捏了一鍋兒旱煙。這煙絲細細長長的,是他過松陽縣時特意跑到那家相熟的店家買的。店家還特意抹了些茶油,手指兒捏去軟軟的,抽起來味兒深辣醇香,很是帶勁。
抽著抽著,他看到一個人正慢慢騰騰地向他靠過來。那人原來是個拐子,一拐一拐地來到跟前,瞪著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周登青搭訕著問,你要買碗?
那人沒有答理。
周登青笑道,這兒做戲?
那人還是不開口。
周登青又笑道,來筒煙?
那人不置可否。在石獅前轉了一圈,然后拐進了祠堂里,一會兒又出來,從村道上走了。
不一會兒,從葉府那邊來了一幫人。那拐子遠遠地指著周登青說,就是他!
那幫人來到跟前,一個頭兒模樣的人指著周登青叫道:外地人,給我下來!
周登青笑嘻嘻的,以為他們在跟他開玩笑。
那拐子說,你犯事了。
我沒有啊!周登青道。
還沒有?你坐在哪里啊?拐子問。
給我下來。那個頭兒不容分說,伸手一把抓下了周登青罵道,外地人老三老四的竟敢坐到石獅頭上去!
周登青拍拍屁股,不好意思地下了臺階,回到擔子邊上。
你不要逃。那頭兒叫道。
我沒逃啊。周登青辯解道,我去賣碗啊。
諒你也逃不出這獨山府。另一個村丁插嘴道。
碗也別賣了。那頭兒指著周登青道,你想拍拍屁股就走了?
周登青疑惑地問,那又怎么樣啊?
那頭兒指著石獅道,你把石獅坐骯臟了,怎么辦?
周登青看看石獅,又摸摸后臀的褲子。
完全是一個白癡。一個村丁笑道。
錯了,是個花癡呢。另一個村丁笑道,不要看他呆頭呆腦的,還想花葉老爺家的丫環呢。大家呵呵嘻笑開來。
不要笑了。那個頭兒指著周登青命令道,把你衣服脫下來擦石獅吧。
周登青乖乖脫下衣服,擦拭了一遍石獅的頭,以為可以走了。
一個村丁問,叔,就這樣放他走了?他可能坐在石獅頭上放臭屁呢。
另一個說,是啊,把臭屁放在我們葉氏宗祠的石獅頭上,我們全族人都灰氣了。
那拐子問,去問問葉老爺怎么處置。
那頭兒說,不要問了,葉老爺講過任憑我們處置。
一個說,把他吊起來,亂棍打死算了。
那頭兒說,我們獨山府人祖上是朝臣大員,不該做犯法的事。
一個說,要他用舌頭舔。
那頭兒說,我們獨山府人不是不講禮儀之人!
一個說,要他賠一個新的。
那頭兒說,我們獨山府不是沒有錢!
一個說,那叫他挑水把石獅沖洗干凈。
拐子接著說,那太便宜他了。
那頭兒說,是便宜了這小子。他轉過頭對周登青說,看在葉老爺的面子上,今天不治你死罪。
周登青趕快鞠躬致謝。
那頭兒說,你也不要謝得太早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污辱了我們祖宗的器物,就要洗涮干凈,在不在理啊?
周登青點頭道,在理。
在理就好,你是外地人,我們不會借給你水桶的,你就用你那擔竹籃子去溪里挑水吧,什么時候把石獅洗涮干凈了你什么時候回去。拐子,你在這里把他看住了,其他人看戲去。一幫人哄笑著散開了。
外地小子不懂事,讓你吃點苦頭。那頭兒走后扔下一句話。
四
獨山府的人都喝獨溪的水。獨溪的水真清,從北面山坡上流入村子,在村子里繞了幾個彎,然后流入土地廟邊上的水塘。周登青把竹籃子浸入水中,提起來時滿滿的,走不了幾步,水就漏干了。他想如果加快跑步的速度,或許能提到一點水,憑著一身的蠻力,多跑幾趟,或許就把石獅給沖洗干凈了。但是他的腳力遠遠不夠水漏得快,每次跑到石獅跟前,竹籃里的水已經瀝干了。那些攤主對著他笑,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俗話說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你來真的了。
周登青苦著臉說,我不來真的,還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嗎?
一個攤主說,不是更好啊,你可以在獨山府入贅了!
周登青耷拉著腦袋,似懂非懂。
一個年老的攤主輕聲地跟周登青說,那丫頭是誰呀,你都不知道?那是葉老爺的人哪,你一個外地人也想動她的主意?真是一個傻子。
周登青說,我怎么了?外地人怎么了?他悻悻地跑去挑水了,身后響起了一片嘻笑聲。
他跑到水塘邊,把竹籃子扔到水里,水很快地進到籃子里,一提起,水又很快地流出去了。他反復地提呀放呀提呀放呀,氣急敗壞地罵自己:我傻我傻我傻……
你不去看戲,在干嘛呢?周登青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嚇了一跳。他看見丫頭正蹲在水塘邊洗衣服,也不問丫頭什么時候跑過來的。顧自憤憤地罵:賊人,賊人,賊人,獨山府的人都是賊人……
干嘛呢?獨山府的人欺負你了?丫頭又問。
要我用竹籃子打水,你說可惡不可惡啊?千刀萬剮的,這樣陰毒,見一個殺一個。
丫頭勸道,千萬不要這樣說,你還在獨山府呢,讓他們聽到了,你就真要死在這里了。
我不怕,見一個殺一個。
丫頭說,你會殺人?
周登青道,見一個殺一個,統統殺光。
丫頭問,連我也殺嗎?
周登青呆了一下。
丫頭問,你不會這樣狠心吧!
周登青看到丫頭身旁有個水桶,水桶里有個木瓢兒,說,如果有人殺你,你只要頭戴木瓢兒就會放走你。
丫頭笑道,這主意好,算你有良心。
丫頭又道,你還是想辦法先逃出去吧!獨山府地險墻高,又有村丁看守,除非你學鳥兒飛出去,或者變成魚兒游出去。
這些賊骨頭,我總會有一天回來報仇的。周登青道。
丫頭開玩笑道,你要報仇,也得要進到村子里來啊。
周登青道,我多叫幾個人把守門的村丁給殺了。
丫頭道,殺幾個看門的也沒用啊,村里人會捉住你把你剁成肉餅的。
周登青道,我們會趁夜色偷偷進來。
丫頭道,你先別吹牛了,還是想辦法怎么打水把石獅洗干凈了吧。丫頭把一條被單在水里漂了一陣,提起來叫周登青幫助擰干。看著滴滴答答的水滴下來,周登青說,我有辦法了。于是他脫下了衣服攤在了竹籃子上面,然后從水里提起,水漏得就慢多了。這樣他跑到石獅子跟前,籃子里至少還剩有一些水。他把水澆到石獅的頭上,身上,然后用濕衣服來擦洗,跑不了幾趟,就把石獅全身洗得干干凈凈了。那拐子看看差不多,也就放他走了,按葉老爺的話說,本來也就是教訓一下這個外地人的。
五
到了六月天,獨山府就沒那般清閑了。日頭像火一樣,烤得稻田干裂,番薯葉蔫卷了起來,露出了白白的泥土。獨溪被曬得幾乎要斷流了,一段一段地被農民攔截,挖成了池塘,擺上了水車,吱吱呀呀,日日夜夜往田里灌水。
傍晚時分,村里的一幫孩子們卻忙著往土地廟邊上的水塘里跑。葉老爺還在田畈里指揮村民抗旱,小少爺等不及了,看到小伙伴從門前經過,他也跑了出去。三姨太叫丫頭跟著。丫頭就站在水邊看著文種,大呼小叫著,不讓他進到深水區里去。文種也聽她的話,就像一只青蛙只能趴在離丫頭不到兩米的水邊撲騰。文種跳啊叫啊笑啊,不小心還會嗆上一口。丫頭急了,也跟著踩到水里。文種有些淘氣,反而向著深水區跑去。丫頭更急了,顧不上挽褲子,用力地抓住文種的胳膊往外拖,連哄帶騙地把他帶上岸,擦干了身子,領他回家。
一天到晚,獨山府的大人小孩都流了很多汗,山風吹來,勞累了一天的身子慢慢地松弛了下來,然后閉上了眼睛,進入了甜美的夢鄉。房子睡著了,樹木睡著了,獨溪睡著了,看守譙門的村丁也睡著了,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只有月亮在默默地西斜,把獨山、把牌坊、把房屋、把樹木,拖成了長長的影子。整個村子變得空洞、虛無起來。
丫頭睡得香,怎么也不會想到周登青真的會趁著村莊熟睡的時候摸了進來。春戲之后,她幾乎已經把這個外地人給忘記了。她正夢著自己也跟著文種下水游泳了呢。文種往前游,像條滑溜的青魚,她在后面追逐著,像只急切的小狗在水里爬著。她揮著手叫文種不要往前游了,前面水深,太危險,可是她突然發覺自己的腳踩空了,身子鉛一樣開始下墜,眼前漆黑一團。她想這下完了。伸手亂抓,最后抓住了文種的衣服。文種就睡在她的身旁,三姨太說晚上老爺回來得遲,叫她先帶著。文種的一雙小腳架在她的小肚子上。她伸手挪了一下文種的身子,想起來小便。這時聽到院子里有聲響,她瞇著眼睛靠近窗前,外面月色朦朧,那棵梨樹用影子把整個院子涂黑了一大片,院門還關著,但一串兒黑影從院墻上像蝙蝠一樣飛了進來。
有賊。她差點驚叫出來。她用手蒙住了嘴巴,趕緊逃回到床上,可是床上也沒有被窩可鉆,只好抱著文種。她似乎聽到隔壁的慘叫聲。強盜來了。她想告訴文種。但文種睡得正香,或許這樣最好。她睡在廚房的邊上,沒有人會來發現她的房間。哦,也不,周登青就知道。上次賣碗,就到她房間門口看過她的房屋。想到周登青,她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她像是看到了周登青兇狠的眼神。是周登青復仇來了。周登青是從下水道摸進來的,獨溪干枯了,原來滿漲的隧道現在卻成了一條賊人進出的通道,這是獨山府沒有想到的,可是周登青從丫頭的話語里得到了啟示。
丫頭偷偷地起來,摸到了一把剪刀,握了一下,覺得似乎不行,想取把菜刀放在身邊。她輕輕地開門跑進廚房,卻在灶頭上取到一只木瓢。等她回到床上,兩把明晃晃的長刀已經破門而入了。
一個賊人說,是個丫頭。
另一個賊人說,見一個殺一個。
多么耳熟的一句話。丫頭叫道,周登青!
一個賊人道,誰是周登青?照樣殺。
丫頭嚇得慌了神,抓起那只木瓢兒蓋住頭顱。
那個賊人道,看,木瓢兒!
兩個賊人問,放了她?
忽然,柴房的雄雞發出了一聲嘹亮的啼鳴。一群賊人趁夜色逃走了。
六
丫頭卻再也沒有離開獨山府,死后,文種在葉氏宗祠旁給她建了一座家祠,名叫葆守祠。
責任編輯:李 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