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陳寅恪畢生讀書、買書、藏書、著書,書籍成為他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陳寅恪沒有專門的藏書思想,也沒有發表過藏書方面的論著,但是他通過具體的藏書實踐活動,在中國近代藏書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值得做比較深入系統的探討。
關鍵詞: 陳寅恪 藏書 教授
陳寅恪是20世紀的一位國學大師,對中國歷史學、古典文學、宗教學均有精湛的研究,尤其精治魏晉南北朝隋唐史,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其《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唐代政治史述論稿》已經成為中國近代史學史上的經典名作。陳寅恪畢生讀書、買書、藏書、著書,書籍成為他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陳寅恪沒有專門的藏書思想,也沒有發表過藏書方面的論著,但是他通過具體的藏書實踐活動,摘 要: 陳寅恪畢生讀書、買書、藏書、著書,書籍成為他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陳寅恪沒有專門的藏書思想,也沒有發表過藏書方面的論著,但是他通過具體的藏書實踐活動,在中國近代藏書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值得做比較深入系統的探討。
關鍵詞: 陳寅恪 藏書 教授探討,我希望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
一、陳寅恪藏書的時代背景
在中國私人藏書歷史上,宋代與清末民初是兩個重要的轉折時期。從宋代開始,雕版印刷術占據了印刷業的主要地位,成為私家藏書逐步走向繁榮的起點,使私人藏書家在保護中國文化產品方面發揮重要的作用。自清末民初以來,私人藏書逐漸走向大眾化。當時由西方傳入的鉛字印刷術已經普及,以成本低廉和簡易快捷而占據出版業的主流地位,使一般文化人家庭都能擁有或多或少的藏書,盡管可能以鉛字版或者影印版的書籍居多。至于古色古香的傳統書籍,除了宋元版古籍或者其他善本珍本孤本圖書的價格昂貴之外,一般雕版印刷書籍都很便宜,明清版古籍一套的均價為幾十元。對于普通人來說,不太容易買得起。但是對于處于社會上層的知名人士來說,實在不是特別困難的事情。難怪這一時期出現的知名藏書愛好者,不是實業家、官宦世家,就是知名學者,而且學者所占比例特別大。當然,像葉德輝那樣對書籍的情感既特別強烈又特別獨特,聲稱“買書如買妾,美色看不厭”的傳統色彩濃厚的文人,只能歸入比較古怪的另一類。
心力與財力是成為藏書家的先決條件。具有自由與充足的經濟來源,是文化人維持獨立精神的前提條件,也是文化人從事收藏事業的物質基礎。有了財力,心力就顯得特別重要。清末民初以后,中國從西方引進大學制度,使各種形式的大學逐步在中國建立并發展起來。在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時,中國大陸一共有高等學校227所,學生104000人。其中公立學校138所,私立學校65所,教會學校24所;其中,大學65所,專門學院92所,專科學校76所;在大學中,工科院校18所,高等師范15所[1]。學者特別是從事文史哲等基礎文科研究的學者,除了在高等院校教書之外,似乎并沒有太多職業可供選擇,其中有一定成就和知名度的大多是教授。
從購買力平價的角度計算,專家教授經濟待遇最好的時期,應當就是民國前后到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之前。根據有關學者的研究,1934年大學教授的一級月薪為600圓,約合當今人民幣18000元;副教授一級月薪為400圓,約合當今人民幣12000元[2]。當時凡是學者尤其是知名學者,大多擁有一定的藏書,其中有的人甚至符合藏書家的標準。像熊十力這樣沒有藏書的知名學者很少,與熊十力的研究注重思想感悟而不依靠知識積累有關。1937年全面抗日戰爭爆發以后,大學教授的實際收入有所下降,但是和米價上漲不同的是,書價與以前相比卻有所下降,而且與其他階層相比,情況還算過得去。盡管面對國家和民族的嚴重危機,學者們沒有以往那份閑情逸致了,但是他們購書藏書的興趣仍然很濃厚。因此,學者教授們的收入高,經濟基礎好,是購買大量書籍的前提條件。當然,學者藏書愛好者與一般書籍鑒賞家、收藏家、買賣家,還是有著一些根本性的不同。我們以有一定的藏書史料記載且有一定的藏書特色為底線,作為學者藏書愛好者的基本條件。這樣納入這個范圍的人數相當多,如朱希祖、鄭振鐸、羅振玉、梁啟超、胡適、倫明、吳梅、黃侃、陳寅恪、錢穆、顧頡剛、鄧之誠、陳垣、湯用彤、唐弢、阿英等人,舉不勝舉。其中收藏精品成為系列且在藏書研究上有造詣的,就可以稱為藏書家。
范鳳書在《中國私家藏書史》修訂版(武漢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一書的第三編中,在“中華民國時期的私家藏書”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時期的私家藏書”兩章里,分別列出專門一節,通過簡表的形式,將收藏一萬冊以上珍貴書籍的名人列為藏書家,其中民國為187家,當代為108家,這恐怕值得商榷。首先是范鳳書將藏書家的門檻定得太低了。其實,民國年間,藏書動不動就在五萬冊以上的學者,比比皆是。例如,據《梁氏飲冰室藏書目錄》(國立北平圖書館編,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5年版)一書匯載,1929年梁啟超逝世后,家屬按他的口頭遺囑,將其平生藏書寄存于北平圖書館。1933年,北平圖書館將書目編排出版,共3470種,41819冊。又如1930年,錢穆來到北平,受聘擔任燕京大學國文系講師。1932年開始在北京大學歷史系任教,并在清華大學等校兼課。一直到1937年冬隨北京大學南遷,錢穆在北平生活了8年。除了教學研究之外,他的許多精力花在購書藏書上。他說:“北平如一書海,游其中,誠亦人生一樂事。”“余前后五年購書逾五萬冊,當在二十萬卷左右。歷年薪水所得,節衣縮食,盡耗于此?!盵3]他們恐怕還不能算藏書家,只能算是藏書愛好者。其次,范鳳書所掌握的近現代藏書史料比較有限,即使按照他制定的標準,也有一大批藏書家特別是學者都沒有收進來。我認為蘇精在《近代藏書三十家》增訂本(中華書局2009年版)中收錄的三十多位藏書家,比較符合嚴格意義上的藏書家標準。不管大量學者能不能算成藏書家,他們的藏書活動都已成為近現代藏書史上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本文專門要談的就是陳寅恪的藏書實踐。
二、陳寅恪藏書的大致情況
根據《吳宓日記》的記載,1919年,正在美國求學的29歲的陳寅恪,喜歡讀書,并且非常注意收購書籍,頻繁出入各家舊書店。1923年,已經轉往德國求學的陳寅恪,給妹妹寫了一封信,信中說道:“因我現必須之書甚多,總價約萬金。最要者即西藏文正續兩部,及日本印中文正續大藏,其他零星字典及西洋類書百種而已。若不得之,則不能求學。”[4]由此可知陳寅恪已經完全離不開書籍。到了1925年,通過摯友吳宓的極力推薦,陳寅恪受聘擔任清華國學研究院的導師。當時陳寅恪繼續購買了大量書籍,為此還向學校預支了部分薪金。1926年,陳寅恪到校任教。1929年國學研究院停辦,清華大學轉而聘請他為歷史、中文兩系的合聘教授。
購買或者收藏圖書資料,一般有以下幾種方式:一是依靠家中長輩積累流傳下來,二是老師朋友的饋贈,三是購自書店、書攤,四是書商上門推薦,五是依靠抄寫或者影印,也就是一旦見到某些名貴珍稀的書籍,買不起或者買不了,就可以托人抄錄副本或者雇人影印復本。像鄧之誠從1917年任職國史編纂處時起,一直居住在北京,經常到琉璃廠等地的書店書攤購買書籍。鄧之誠遇到重要書籍又無法購買時,多托人抄錄副本。所抄之書有《苞桑叢識》、《東岡文稿》、《說抱桐軒文集》、《巢松集》、《石云居文集》、《碩園詩稿》、《調運齋文鈔》、《了庵集》等[5]。其中,購買無疑是學者聚書的一個最主要的途徑。他們往往以自己生活工作區域的書店書攤為中心,又隨時關注京津、江南等文化中心地區的圖書動態,因此與不少書商成為朋友。據錢穆在《師友雜憶》中說,他就是這樣結交了幾位書商朋友。
陳寅恪在北平時期購買的書籍最多,估計陳寅恪藏書的數量與錢穆藏書的數量不相上下。據他的學生藍文徵后來回憶,在陳寅恪的書房里,各國各類書籍都有,處處是書。學生進去,先要搬搬挪挪才能坐下??谷諔馉庨_始以后,陳寅恪很快南下,并將部分常用工具書和資料書籍包好托人寄出,剩下的書籍暫時存放在北平朋友家中。結果寄出的書籍正好碰上長沙大火,被燒得精光。而留在北平的書籍則幸存下來[6]。1947年冬天,已經回到北平清華園的陳寅恪,為了買煤取暖過冬,加上自己已經雙目失明,便將個人藏書中的一大批佛教和東方語文專業的珍貴書籍轉賣給北京大學東方語文系,其中包括被譽為詞典典范的Boehtlingk和Roth所編的兩卷本巨著《圣彼得堡梵德大詞典》。在胡適校長的關心下,北京大學不用不斷貶值的法幣支付書款,而是支付了2000美元,顯得極為特殊。與此同時,陳寅恪又于當年購買了商務印書館印行的《叢書集成》初編2000冊[7],作為自己繼續從事學術研究時使用的重要參考資料。一直到20世紀中期,北京大學才將陳寅恪賣出的這部分外文藏書進行重新整理,放在東方語言文學系資料室的專柜中。這些藏書涉及梵文、藏文、蒙文、滿文、西夏文等多種語文,其中多數是英語、法語、德語書籍。以英文刊行的巴利文典籍幾近完備,而兩卷本巨著《圣彼得堡梵德大詞典》格外醒目[8]。
1949年陳寅恪到了廣州以后,將寄存在北京的書籍暫運上海托他早期的學生蔣天樞代管,并把其中部分書籍賣掉。再把賣掉的錢寄來廣州,一方面補貼家用,另一方面在廣州又買了一些書籍。陳寅恪在“文化大革命”中逝世以后,他留在廣州的書籍全部由中山大學取走[9]。
凡是學者藏書,總有幾件是自己特別喜歡的鎮館之寶。例如,前后購藏四萬冊圖書的陳垣,把王念孫的《廣雅疏證》手稿、錢大昕的《五代史考異》視為他珍藏的秘寶。又如據錢穆在《師友雜憶》中說,他專藏的《竹書紀年》一書,于明代以下各家??駮o年,搜羅殆盡。而湯用彤則專藏《高僧傳》一書,遇異本即購,幾乎無遺漏。至于鄧之誠,特別尊敬顧炎武,在書齋里掛著他的畫像,平時注意搜集關于顧炎武著述的不同版本,特別想搜羅清代康熙九年的《日知錄》初刻八卷本,但一直沒有弄到,引為憾事[10]。陳寅恪特別喜愛的藏書,大概就是那套著名的《大正藏》了。《大正藏》全稱《大正新修大藏經》,在日本大正年間開始編修,經過十幾年的努力,于昭和九年(1934年)完成。全書100冊,分為正藏55冊,續藏30冊,別卷15冊(圖像12冊,目錄3冊),從當時到如今,一直是最受歡迎的中文版善本大藏經。陳寅恪在三十年代,用分期付款的辦法,訂購了這套書籍。他十分珍愛,一直視為鎮庫之寶。1949年從北平南下之后,才將《大正藏》轉存于上海。據說,1960年陳寅恪托人(可能就是蔣天樞)在上海賣了一部書,賣了500元[11]。按照當時的物價水平,價格應該算是很昂貴了。不知賣掉了自己收藏的哪一套書?不會是《大正藏》吧?
許多學者藏書的最終去向,一是捐贈給公共圖書機構,二是出售給公家或者私人,三是慢慢地散失,四是傳給子孫后代。無論是陳寅恪留在北京或轉存上?;蛟趶V州重新購買的圖書,現在大多數都已經失散。但是,陳寅恪散失的藏書仍然時有出現。例如,西泠印社拍賣有限公司印制《西泠印社二〇一五年春季拍賣會·古籍善本專場》一書記載,第622號拍品為陳寅恪藏書五種,一共10冊,即《國朝漢學師承記》、《七克》、《殷墟霾契考》、《天下才子必讀書》、《妙法蓮華經論》,上面有陳寅恪的藏書印,但沒有親筆簽名,也沒有任何批注。當時估價為20000元~30000元。據該公司網站的資料,這套書在2015年7月4日的成交價為25300元。如果有陳寅恪簽名或批注的書籍,很容易就能鑒定其真偽。但是只有陳寅恪藏書印的書籍,確定真偽并不容易。歸納起來,大概有以下三種可能性:一是書籍有可能是真的;二是書籍有可能印真書偽,因為陳寅恪的部分印章已經散失;三是書籍有可能全是假的,因為有人模仿真印制造了假印,蓋在某些不相干的書籍上。所以,弄清書籍的出處十分重要。
三、陳寅恪藏書的基本特色
盡管鄭振鐸曾說:“我不是一個藏書家。我從來沒有想到為藏書而藏書。我之所以收藏一些古書,完全是為了自己研究的方便和手頭應用所需的?!盵12]但在近現代學者當中,能夠稱得上藏書家的,大概就是朱希祖、鄭振鐸等一小部分人。他們的藏書特點,一是收藏了有系統的孤本善本珍本書籍,二是憑借自己的藏書在學術研究上取得某些突破。朱希祖酈亭藏書全盛時達25萬冊,其中還有像《山書》、《鴨江行部志》等一大批名貴的書籍,特別是明鈔宋本《水經注》,被王國維譽為《水經注》諸版本中第一,朱希祖因此把自己的藏書室取名為酈亭。朱希祖藏書的一個重點,就是對南明史料的搜集與辨析,并在此基礎上進行系統研究,其研究成果主要體現在史料題跋上,由此成為南明史研究權威。這些成果后來由其子朱偰整理成書,名為《明季史料題跋》,是中國近代史學史上的一部名著。鄭振鐸藏書以應用與稀見為主,最終聚書17224部,94441冊。里面有宋刊7種,金元刊26種,明刊1888種,清刊4100種,鈔本稿本237種,其中最受重視的就是俗文學收藏,計有通俗小說682種,曲本667種,彈詞鼓詞289種[13]。他在學術上最受學者推崇的,就是他在小說戲曲史方面的研究,特別是有關作品孤本、稿本、鈔本及原刻本資料的搜集、整理和出版,如《錄鬼簿》、《錄鬼簿續編》、《鴛鴦棒傳奇》等。他的《插圖本中國文學史》中所選的插圖,多數來自于自己的收藏。
至于大多數學者藏書,盡管不能排除有作為身份象征甚至有囤積居奇等方面的考慮,但是最重要的是求實求真,通過閱讀、批校、題跋、考證,充分發揮出圖書資料的價值。因此,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少人自覺或不自覺地由博返約。像鄧之誠藏書極其博雜,購書成癖,但以后有所收縮,專藏清初詩文集。到了20世紀50年代,鄧之誠的五石齋收藏的清初詩文集大約有800多種,難得者200余種,孤本60種[14]。據說,其中包括《青來閣初集》、《西齋集》、《土風錄》等。
陳寅恪的知識廣博,興趣寬廣。陳寅恪在少年時期,就很喜歡錢曾注釋的錢謙益詩集,到了20、30年代,當時錢氏的遺著已經陸續印出來,盡管陳寅恪的治學范圍與明清文學沒有多少直接關系,但還是讀過了錢謙益的幾乎所有著述。因而陳寅恪在購買圖書上同樣是博雜,什么書籍都要買。他以使用為主,以收藏為次,沒有特定的重點,也沒有明顯的特色,不追求孤本書、善本書、珍本書、昂貴書,特別不刻意追求宋元刻本,但是注意對工具書、資料書的搜集。無論是手稿本、傳抄本、雕刻本、影印本、油印本、排印本,他都十分講究版本的質量??谷諔馉帟r期,正在昆明的陳寅恪,“披覽報紙廣告,見有鬻舊書者,驅車往觀。鬻書主人出所藏書,實皆劣陋之本,無一可購者”[15]。經過陳寅恪的仔細詢問,賣書者表示以前在常熟錢謙益舊園里拾得紅豆一粒。其實這種事情的真假已經無法判定,但陳寅恪寧愿相信紅豆一事是真實的,還花重金買下了這粒紅豆,因為那些版本太糟糕的書籍,他一本都不想購買。
陳寅恪在廣州的圖書,后來全歸了中山大學圖書館,準確數量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里面幾乎沒有幾種屬于善本珍本書籍。中山大學圖書館于1982年印行了一本《古籍善本書目》,里面收錄了善本書1995種,另收朝鮮刻本176種,日本刻本85種,共計2256種。其中只有一種與陳寅恪有關,即蔣天樞于1964年購贈乃師作為壽禮的《世說新語》。書中的第1037號是《世說新語》三卷共計六冊,“明代嘉靖十四年(1535年)袁褧刻,明代萬歷四年(1576年)云間王氏湘云堂重印本,清人朱墨筆校注及題識”。“據卷前近人蔣天樞墨筆題記,知此書乃蔣氏購贈陳寅恪者”[16]。扉頁上的蔣天樞墨筆楷書題記,發表于1983年中華書局出版的《學林漫錄》第七集上。到了2014年,《中山大學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了增訂本,一共收錄古籍善本3800余部,其中名人贈書均加注明。其中蓋有陳寅恪印章或者標明陳寅恪贈書的書籍,只有6種,除了蔣天樞贈送陳寅恪的《世說新語》之外,還有《夷堅志》、《杜工部集》、《蘇文忠詩合注》、《御選唐宋詩醇》、《同人集》。有意思的是,陳寅恪自己撰寫的研究論著數量很多,其實有不少版本可以歸入善本圖書行列,如《論再生緣》1954年油印線裝初版本,卻只有一種被中山大學圖書館編進了善本書目,即《元白詩箋證稿》1950年嶺南大學中國文化研究室初版鉛印本,這冊書上還有黃萱的補訂與劉少雄的題跋[17]。
四、陳寅恪藏書的主要價值
根據《胡適藏書目錄》(北京大學圖書館、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胡適紀念館編纂,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一書,目前在北京大學圖書館現存胡適1949年前的藏書,共8699種;胡適紀念館現存胡適1949年以后的藏書,共3813種。兩館合計12512種。其中很大一部分書籍胡適都認真地看過,留有大量題記或批注或圈畫過的痕跡。陳寅恪也是這樣,而且更突出。他在雙目失明以前,親手批校過大量書籍,不少批語往往成為他以后撰寫文章的基礎,從而形成他批注按語式的特殊文風。這種方式似乎很像宋代歷史學家們所著的《資治通鑒》、《續資治通鑒長編》、《三朝北盟會編》、《建炎以來系年要錄》等書中所使用的長編考異之法[18]。因此,陳寅恪藏書最主要的價值,不在于書籍本身,而在于陳寅恪在上面留下了大量的批注。
陳寅恪的《讀書札記一集》、《讀書札記二集》、《讀書札記三集》三部書,收錄的批注書籍一共是24種,除了批注較多的《舊唐書》、《新唐書》、《高僧傳》、《續高僧傳》、《宋高僧傳》之外,還有《史記》、《漢書》、《后漢書》、《晉書》、《后漢紀》、《資治通鑒考異》、《唐律疏議》、《人物志》、《云谿友議》、《酉陽雜俎》、《弘明集》、《廣弘明集》、《沖虛至德真經》、《陸宣公奏議》、《劉賓客集》、《韓翰林集》、《唐人小說》、《沙州文錄補遺附錄》、《敦煌零拾》。近年來不斷地有陳寅恪批注過的書籍被人們發現,如《白氏長慶集》[19]、《宋詩精華錄》[20]等,有關學者還撰有專文加以探討[19]。
陳寅恪研究隋唐史的三部專著,即《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唐代政治史述論稿》、《元白詩箋證稿》,均是從批注有關書籍而來的。他曾經表示,依靠對《通典》的批注,寫成《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依靠對《舊唐書》的批注,寫成《唐代政治史述論稿》[21]。陳寅恪對《舊唐書》和《新唐書》下過不少工夫。《舊唐書》的批注本為1923年印行的竹簡齋影印殿本,陳寅恪大約在20世紀30年代對此書先后認真地校讀了多次,留下了大量的批注文字。《新唐書》為中華書局四部備要本,陳寅恪于1939年至1942年在此書中寫了不少的批注。有些重要的批注與心得,恰恰可以和兩《論稿》中的有關論述互相對照,進而加深對陳寅恪隋唐史學術體系的理解。陳寅恪批注本《白氏長慶集》為商務印書館四部叢刊本,批注時間為1931年至1937年之間,存有大量細字批注。有關學者曾將批注本《白氏長慶集》與專著《元白詩箋證稿》進行對比之后,發現兩者存在一脈相承的關系,《白氏長慶集》在前,《元白詩箋證稿》在后,前者是后者的基礎,為后者開啟了思路,而后者比前者更加精要與清晰[22]。
抗日戰爭時期,陳寅恪在滇越鐵路運輸中被竊去書籍兩木箱,其中有不少中文書籍與古代東方文書籍及拓片、照片,特別是他費了不少心血的《蒙古源流注》、《世說新語注》、《新五代史注》等,從此均在越南遺失[23],對他日后的學術研究造成的影響極大。但是《蒙古源流注》的結晶,早已體現在《吐蕃彝泰贊普名號年代考》、《靈州寧夏榆林三城譯名考》、《彰所知論與蒙古源流》、《蒙古源流作者世系考》等四篇《蒙古源流》研究論文里;《世說新語注》的精華,則主要反映在學術名篇《陶淵明之思想與清談之關系》與《書世說新語文學類鐘會撰四本論始畢條后》當中??上У氖牵缎挛宕纷ⅰ穬蓛噪m然幸運地被一位越南華僑購得,但以后又不幸毀于西貢大火中[24],而陳寅恪也沒有留下專題論文,只是在1964年寫成的《贈蔣秉南序》中高度評價了歐陽修的《新五代史》而已。
五、結語
樸園書藏是四川省岳池縣陳樹棠的藏書樓。抗日戰爭時期,不少文化名人流寓西南,紛紛應邀為樸園題詞。1943年,陳寅恪寫了一首詩《寄題樸園書藏》:“滄海橫流無處安,藏書世守事尤難。樸園萬卷聞名久,應作神州國寶看。”[25]其中通過自己的藏書經驗,對藏書保存之艱難似頗有感嘆。總而言之,應當把近現代學者的藏書活動作為一項重要的學術研究課題,這對我們深入研究中國學術史與中國藏書史很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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