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當選對非洲及中非關系的影響

賀文萍

特朗普“爆冷”贏得總統大選不僅出乎非洲的意料，而且還被普遍認為對非洲的未來發展具有負面影響。非洲知識界、媒體和政界均不看好未來的美非關系，擔心特朗普強調的“美國第一”和貿易保護主義將會使非洲在美國的外交和經貿政策中更加邊緣化。非洲國家則會因此更快和更多地走近中國，通過與中國更緊密的合作彌補美國離開所造成的發展資金短缺和邊緣化困境。

美國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特朗普“爆冷”贏得總統大選，其競選期間的“出格”言論及就任后“言行一致”的“渾不令”式施政風格，攪得世界不得安寧。不管是頒布針對進入美國的移民和難民問題的“限穆令”，還是挑戰國際社會公認的“一中原則”以及巴以問題的“兩國方案”，猶如闖入瓷器店的憤怒公牛。特朗普作為一位反建制及傳統政治體系之外的“商人總統”，其理念和治國風格正引起包括美國國內及國際社會的廣泛爭議。雖然目前特朗普總統暫時還顧不上就非洲問題推出政策或頒布相關法令，但非洲同樣感受到了這些震動的“蝴蝶效應”。

非洲對特朗普

當選的反應

和世界其他地區一樣，特朗普“爆冷”贏得總統大選不僅出乎非洲的意料之外，而且被普遍認為對非洲的未來發展具有負面影響，甚至可能帶來災難性的后果。在美國大選期間，南非、尼日利亞等非洲大國的知識界和媒體普遍倒向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希拉里一邊，寄希望于這位訪問過非洲多次、似乎更了解非洲的美國前國務卿希拉里能夠把未來的美非關系帶向一個新的高度。特朗普競選時的排外和歧視黑人、拉丁裔等少數族群的言論激怒了很多非洲知識界精英人士。其中最典型和最具代表性的反應莫過于尼日利亞的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非洲知識界著名人物、已經82歲的沃萊·索因卡（Wole Soyinka）。2016年11月初在美國總統大選之前，他曾在英國牛津大學演講時憤怒地表示，如果共和黨候選人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他就“立馬放棄美國綠卡，打包回非洲”。[1]索因卡1986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是第一位獲此殊榮的黑非洲作家。索因卡20世紀90年代因反抗尼日利亞軍事獨裁者薩尼·阿巴查（Sani Abacha）的統治而被沒收護照，并被以“叛國罪”缺席判處死刑，被迫逃亡到美國后的索因卡此后長期在美國各大學執教，長期居住在美國。據說其美國綠卡是20世紀90年代索因卡在美國埃默里大學任教時，在美國前總統吉米·卡特的幫助下獲得的。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后，索因卡說到做到，踐行承諾，在特朗普當選后離開美國回到了尼日利亞的老家阿貝歐庫塔（Abeokuta）居住。不久前，他接受尼日利亞《訪談》（The Interview）雜志采訪，談及特朗普要建阻止墨西哥人進入美國的隔離墻時說道：“特朗普的墻已經在建了，（這堵）墻建在了人民的思維中。特朗普已經豎起了這座墻，不只是在美國的精神世界，還席卷了全球。”[2]

失望情緒不僅普遍存在于非洲知識界，非洲政界其實也不例外。雖然非洲領導人也都禮貌性地向特朗普的當選表示了祝賀，但也難掩失望情緒，面對媒體直抒胸臆的領導人，如2011年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非洲首位女性國家元首、利比里亞總統埃倫·約翰遜·瑟利夫（Ellen Johnson Sirleaf）在特朗普當選次日回答BBC采訪時就明確說，對希拉里落選“感到極度悲傷”，并對特朗普能否架設與非洲之間理解和溝通的“橋梁”并延續美國前任總統們的對非政策“深感憂慮”。[3]

非洲知識界和政界之所以對特朗普當選感到失望甚至憤怒，一則緣于特朗普此前一貫不留情的“大嘴”對非洲的惡言相向，二則更重要的是擔心特朗普強調的“美國第一”和貿易保護主義將會使非洲在美國的外交和經貿政策中更加邊緣化。特朗普早前曾毫不掩飾其對非洲以及非洲人的負面看法，認為“非洲人是群懶漢和蠢貨”，“尼日利亞人都應該被驅除”等。特朗普甚至在推特評價非洲大國南非，認為“整個南非都非常危險，局勢一團糟”等等。[4]雖然作為地產商的特朗普對非洲的評價是否會成為作為總統的特朗普制定非洲政策的依據現在還未可知，但可預期的是特朗普執政后美國財政、經貿及外交政策的轉變則幾乎肯定帶給非洲的是“傷害”而非“福音”。

特朗普非洲政策前瞻

特朗普2017年1月20日宣誓入主白宮，執政不滿1個月其任命的白宮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邁克爾·弗林（Michael Flynn）就因涉嫌在總統過渡期間與俄羅斯駐美大使談論解除美對俄制裁議題而辭職，其內閣成員也有多達十人因還未通過參院認證相關程序而未到崗。特朗普總統本人在就任的首月里除了先后在白宮會見了英國首相特蕾莎·梅、日本首相安倍、加拿大總理特魯多以及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以外，還無暇會見任何一位非洲國家的領導人，其團隊也還沒有出臺相關的非洲政策和指導方針。然而，綜合特朗普此前有關非洲事務的表態及其對美國對外戰略的若干新理念和新表述，特朗普政府在對非援助、經貿合作以及反恐和安全這兩大領域的政策前瞻仍可大致勾畫出以下脈絡。

首先在對非援助和經貿合作領域，預計特朗普政府會在奧巴馬政府的基礎上后退。特朗普過去一直聲稱美國對外援助花費過多，并且沒有產生好的效果。2013年7月當奧巴馬訪問非洲并推出旨在提高非洲國家的電力供應、總額為70億美元的“電力非洲”（Power Africa）計劃時，特朗普隨即在其“推特”上評論說，“投入非洲70億美元的每一美分都將被“偷走”——腐敗太猖獗”。[5]另外，在“讓美國更偉大”和“美國中心主義”的思想指導下，特朗普政府不僅要削減對外援助，把更多預算用于美國國內的基礎設施建設，而且不鼓勵美國企業對外投資，希望美企投資于美國國內，為國內創造就業機會。2017年3月16日特朗普政府公布的2018年初步預算提案顯示，除了國防部、國土安全部和退伍老兵事務部三個部門預算增加外（其中國防部預算將增長520億美元，漲幅9%），國務院、國際開發署（USAID）和財政部國際項目的預算則大幅縮水，減少109億美元，減幅高達29%。[6]可見，特朗普減少外援的決心已定，其政策已從說辭轉化為行動。

2016年12月19日，英格蘭和威爾士特許會計師協會（The Institute of Chartered Accountants in England and Wales，ICAEW）會同牛津大學經濟研究所共同在倫敦發布了其最新研究報告，指出特朗普政府將呈現擴展性的財政態勢，很有可能通過削減支出以應付驟增的基礎設施建設費用。因此，對非洲的援助也將隨之削減，而這將影響一系列依賴美國援助的非洲國家，如埃塞俄比亞、肯尼亞、坦桑尼亞、尼日利亞和民主剛果等國。[7]由于美國是撒哈拉以南非洲國家的主要援助國，美國援助以及投資的減少會影響到非洲發展的資金來源。特朗普貿易保護主義的立場還可能使非洲經濟遭受到更嚴苛的農業和制造業貿易壁壘的影響。另外，非洲國家還普遍擔心，強調“美國利益第一”的特朗普政府是否會繼續實施其歷屆前任總統所推出的有利于非洲發展的若干法案及合作計劃，如克林頓政府推出的《非洲增長與機遇法案》（the African Growth and Opportunity Act，AGOA）、小布什政府提出的“千禧年挑戰合作計劃”（the Millenium Challenge Corporation，MCC）以及奧巴馬政府啟動的非洲能源項目“電力非洲”（Power Africa）等。[8]

其次在反恐與和平安全領域，預計特朗普政府會在奧巴馬政府的基礎上前進。其實，在安全領域，奧巴馬自2008年底上任以來，美國在非洲的軍事和安全行動相比其前任小布什時期原本就有了大幅增加。強化小型軍事基地部署和激活“非洲司令部”是奧巴馬非洲安全政策的兩大遺產。迄今，美軍已經在非洲各國建立起一個由十余個小型空軍基地組成的情報網和快速反應基地，常態性使用無人機在相關非洲國家進行空中偵查和情報搜集。1000多名美軍特種部隊還踏足非洲，部署在烏干達、肯尼亞等中東非國家。2007年就宣布成立但卻長期遭到非洲國家冷落的美軍非洲司令部的建設也在2011年北非局勢動蕩之后被重新“激活”并加強，目前已在非盟和西非國家經濟共同體設立了聯絡處。另外，在2014年8月召開的“美非峰會”上，奧巴馬政府還宣布，美國計劃在未來3—5年，每年投入1.1億美元幫助非洲國家發展維和力量，并且這項計劃已首先在近年維和記錄良好的加納、塞內加爾、盧旺達、坦桑尼亞、埃塞俄比亞和烏干達等六國展開。

對奧巴馬政府留下的這份安全遺產，特朗普政府有望繼承并發揚光大。首先，特朗普本人一直強烈譴責恐怖主義并誓言要嚴厲打擊和鏟除“伊斯蘭國”等極端國際恐怖組織。在“伊斯蘭國”活動猖獗的伊拉克和敘利亞等中東國家，特朗普還提出要與俄羅斯合作反恐，把打擊恐怖主義置于首位，而不是反復要求“敘利亞總統阿薩德必須下臺”。其次，非洲反恐形勢的日益嚴峻亦會促使特朗普政府在奧巴馬政府的安全介入遺產上繼續前進。如今，不僅北非“伊斯蘭馬格里布基地組織”、索馬里“青年黨”和尼日利亞“博科圣地”這三大非洲伊斯蘭激進組織已經開始合作，過去以伊拉克和敘利亞為主要據點的“伊斯蘭國”也開始把重心向利比亞等北非國家轉移，反圣戰和反恐行動的焦點已經轉移到了非洲。對此，美國著名智庫“大西洋理事會”非洲研究中心副主任克爾西·利勒（Kelsey Lilley）在美國《新聞周刊》（Newsweek）上撰文指出，為防止非洲恐怖主義活動外溢到歐洲乃至美國，“反恐和應對非洲的不穩定應當是特朗普非洲政策的首要選項”。[9]

特朗普當選對中非關系的影響

盡管特朗普在競選以及選舉獲勝后也不斷在有關貿易和匯率問題上指責中國，甚至還在“一個中國”原則上頻頻對中國挑釁，但這種涉及中美雙邊關系的問題對中非關系發展的挑戰極其有限。相反，憑借近十多年中非關系的快速發展以及中國在非洲影響力的不斷提高，非洲國家不僅可以在“一個中國”問題上給中國施以援手，中國也可以在特朗普政府削減對非援助和設置貿易壁壘時逆勢而上，增加對非援助和加強中非貿易。事實上，習近平主席在2015年底南非約翰內斯堡中非合作論壇峰會上宣布的未來三年總額600億美元的對非合作計劃就是中國堅定開展對非合作和推動非洲發展的一個突出證明。如果特朗普政府棄非洲而去或置非洲更加邊緣化，并不意味著非洲崛起的故事由此就進入了尾聲或淪為空談，相反，非洲國家可能會因此更快和更多地走近中國，通過與中國更緊密的合作彌補美國離開所造成的發展資金短缺和邊緣化困境。

2016年10月24日，非洲知名獨立無黨派調查機構“非洲晴雨表”（Afrobarometer）發布題為《中國在非洲影響力持續加強贏得廣泛積極評價》的報告。通過對來自非洲36個國家的5.4萬名民眾進行調查的結果顯示，大部分非洲人認為中國在非洲的經濟和政治活動為各自國家的發展做出了貢獻，中國對非洲的基礎設施投資、中國在非洲的商業貿易活動及中國制造的產品均得到積極評價。除了對中國在非洲經濟發展方面作用的好感度以外，報告還顯示，中國是受訪者心中僅次于美國的第二受歡迎的國家發展樣板。由此可見，如果特朗普政府真的采取邊緣化非洲的對非政策，那么美國目前在非洲處于排名第一的受歡迎國家發展樣板地位恐怕就有可能迅速被排名第二的中國取代了。

事實上，中國不僅在對非貿易和投資等經貿合作領域不斷開創歷史新高和引領國際社會的對非發展合作，而且近年來還積極推動非洲從全球化發展中受益并使非洲議程進入國際合作平臺。2016年中國作為 G20主席國，充分發揮了主場外交的平臺搭建和議程設置的主觀能動作用，不僅將“支持非洲國家和最不發達國家工業化”設置為峰會的重要議題，首次將支持非洲國家工業化寫入G20公報，而且為非洲國家與G20國家的互動提供溝通和交流平臺。除G20成員國南非外，中國還專門邀請了非盟輪值主席國乍得、非洲發展新伙伴計劃主席國塞內加爾，以及北非重要國家埃及參會。此舉既體現了中國對非洲發展的重視，也為非洲國家提供迫切而又必要的全球治理改革機會。2017年1月18日，習近平主席在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2017年年會開幕式上又發表了題為《共擔時代責任 共促全球發展》的主旨演講，強調中國將堅定不移推進經濟全球化，堅決反對貿易保護主義，并將通過共商、共建、共享、共贏的“一帶一路”發展倡議與國際社會共享中國以及全球化的發展成果，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習近平主席的講話贏得了包括非洲媒體在內的國際媒體的積極評價，就連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也發表文章稱，習近平主席為經濟全球化提供了“有力的辯護”，強調經濟一體化是推動人類進步、改善數百萬民眾生活的強大動力。在西方大國尤其是美國退出世界舞臺、質疑經濟全球化之時，中國站出來擔起世界領導者角色。[10]

的確，特朗普的“美國利益第一”原則以及質疑經濟全球化和傾向于搞貿易保護主義等將使其前任奧巴馬八年任期內好不容易有所恢復的美國在非洲以及世界舞臺上的“軟實力”再次掉頭向下，而這亦給中國在非洲和世界的話語權塑造提供了歷史機遇。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西亞非洲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魏銀萍）

[1] 趙衍龍：《非洲首位諾獎得主因特朗普放棄美國綠卡，稱“同情奧巴馬”》，http：//w.huanqiu.com/r/MV8wXzk3ODIyOTdfMTM4XzE0ODEwNzE1NjA=.

[2] Uri Friedman，A Nigerian Nobel Winner Exits Trumps America，JAN 17， 2017， https：//www.theatlantic.com/international/archive/2017/01/wole-soyinka-trump/511724.

[3] Conor gaffey，"africa's first female president ellen johnson sirleaf laments donald trump victory"， 11/10/2016， http：//europe.newsweek.com/africas-first-female-president-laments-trump-victory-519460.

[4] Patrick Ayumu，“Africans are lazy fools， only good at eating， sex， theft： Trump”https：//news.ayekoo.com/1.8406130； Katy Scott， “Donald Trump calls South Africa a ‘total – and very dangerous – mess”，April 21，2015， http：//www.thesouthafrican.com/donald-trump-calls-south-africa-a-total-and-very-dangerous-mess/.

[5] Kevin J Kelley：“Africa： Obama's Legacy Projects in Africa May Be Targeted By Trump”， The East African，17 NOV 2016， http：//allafrica.com/stories/201611180194.html.

[6] 財新網，2017年3月17日，《特朗普新預算增國防減外援》，http：//international.caixin.com/2017-03-17/101066937.html

[7]轉引自沈鋮賢：《特朗普來了，美國對非援助危險了》，載《非洲華僑周報》，2016年12月21日。http：//www.qiaowang.org/shss/fzss/7258.html.

[8] Kevin J Kelley：“Africa： Obama's Legacy Projects in Africa May Be Targeted By Trump”， The East African，17 NOV 2016， http：//allafrica.com/stories/201611180194.html.

[9] Kelsey Lilley，“Donald trump's africa policy： three priorities”，Newsweek，15 Nov.2016， http：//europe.newsweek.com/three-priorities-donald-trump-africa-521375？rm=eu.

[10] 《外媒盛贊習近平達沃斯演講：經濟全球化的捍衛者》，中國日報網，2017年1月18日，http：//politics.people.com.cn/n1/2017/0118/c1001-2903350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