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下滑背景下小額貸款公司高利率的成因與風險

文禮朋+蔡潔+蔣致遠

【摘 要】 當前中國小額貸款公司的貸款利率嚴重偏高，資金借貸雙方的供求不平衡、小額貸款公司的高資金成本、零售貸款的高成本以及剛性兌付導致的社會整體無風險利率的上升，是其主要原因。在當前經濟增長速度放緩、資本回報率急劇下降與通貨緊縮的三重壓力下，高利率會使實體經濟出現大蕭條，中國經濟空洞化現象越來越嚴重，小額貸款公司的可持續發展受到嚴重威脅。從我國經濟增速下滑的國情出發，從實際著手，深入調查小額貸款公司高利率的成因以及危害，并在此基礎上，對推動我國小額貸款公司可持續發展提出相關建議。

【關鍵詞】 小額貸款公司； 高利率； 資本回報率； 剛性兌付

【中圖分類號】 F235.19；F121.2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5937（2017）08-0040-04

一、引言

中國曾經長期實施金融抑制的政策，政府規定了較低的存款與貸款利率，以便把大量資金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國有企業。由于利率較低，國有企業對資金需求巨大，中小企業很難得到正規金融貸款。學術界一直呼吁中國實施金融自由化、利率市場化改革，放開利率限制，尤其是放開對小額金融貸款的利率限制。一定程度的利率上升，將會減少國有企業對資金的需求[1]。盡管利率的上升同樣使得中小企業融資成本上升，但它們因此獲得了外部融資機會，并能通過其更高的資金回報率，獲得快速發展，提升整體資金使用的效率，加快經濟的發展。

正是在這種指導思想下，2008年5月8日，銀監會與央行共同發布的《關于小額貸款公司試點的指導意見》規定：“貸款利率上限放開，但不得超過司法部門規定的上限（目前為人民銀行規定貸款基準利率的4倍），下限為人民銀行公布的貸款基準利率的0.9倍。”這個規定的推出對我國小額貸款公司的發展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有利于推進普惠金融，促進中小企業的發展。

然而從近年的情形來看，這項政策似乎并沒有收到預想的效果。當前，我國小額貸款公司的貸款利率普遍在20%以上，比孟加拉國的小額信貸利率要低，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并不很高，但是這與我國世界最高的儲蓄率、資金極為豐富的國情極不相稱，也與當前我國資本回報率大幅下滑的宏觀環境極不相稱。貸款利率的逐步走高，已經成了中小企業不能承受之重，成為了中小企業可持續發展的一大阻礙。中小企業的困境，反過來也給小額貸款公司的可持續發展帶來嚴重威脅。

本文將深入分析小額貸款公司高利率成因，以及在經濟下滑背景下小額貸款公司高利率的社會危害，為我國小額貸款公司的可持續發展提供建議。

二、小額貸款公司實際貸款利率

如前所述，我國對小額貸款公司的利率上限是基準利率上限的4倍。以2015年全年平均而言，中國人民銀行六個月至一年的貸款利率約為5%。根據上述規定，小額貸款公司的貸款年利率不得高于20%。當前我國資本回報率已經從2008年以前的約11%下降到不到5%，在此情形之下，這個貸款利率已經接近高利貸了。但實際上，根據筆者的調查，小額貸款公司的實際操作利率遠不止20%，目前全國8 791家小額貸款公司放貸利率低于銀行基準貸款利率四倍的寥寥無幾。對此，各地監管部門由于人力物力所限，加上小額貸款公司依然在試點階段的原因，并未深究。目前政府方面主要是守住非法集資和暴利收貸兩條紅線，對超過四倍利率等較輕的違規行為并沒有采取嚴格措施。

小額貸款公司通常通過打法律擦邊球的方法突破銀行基準貸款利率四倍的限制。

1.預收利息，即給貸款人的本金是扣除了利息之后的本金。

2.在利息之外另行收取手續費、咨詢費等額外費用。另外成立一家財務咨詢公司，以咨詢公司的名義收取超過四倍部分的利息，并向客戶收取“咨詢費”“服務費”等名目的費用。

3.等額還本，常見于各種“無抵押、無擔保”的個人信貸公司，操作方式是將本金分若干期，逐步收回，但始終按照最高額本金收取利息。

三、小額貸款公司高利率原因分析

導致小額貸款公司如此之高的貸款利率的原因很多，總結起來，主要有以下五個因素。

（一）供求不平衡是影響小額貸款利率高的主要因素

2010年以來，我國大部分時間里實施偏緊的貨幣政策，各大銀行降低了貸款額度，提高了貸款門檻。一般而言，緊縮性貨幣政策對中小企業的沖擊尤為嚴重。根據西南財大中國家庭金融調查與研究中心一份以近4 000戶小微企業為樣本的問卷調查結果顯示，目前中小企業信貸可及性僅為57.8%，這意味著，有將近42%的企業難以申請貸款[2]，在銀行的“高門檻”前望而卻步。

根據中國人民銀行的統計，2010年至2014年間，中國廣義貨幣（M2）共增長了50.26萬億元。同一期間地方政府債務余額凈增長了19.58萬億元，國企債務則增長了約25.96萬億元，這兩樣加起來接近同期的M2增加值。也就是說，中國的銀行系統創造的貨幣大部分都流入了國有企業與各級政府，而留給民營經濟的信貸只有不到10%。另一方面，我國民營經濟的比重在不斷上升，創造了將近三分之二的產出和就業，其對貸款的需求必然相當大。在這種極不平衡的貸款供求情形下，貸款利率必然大幅走高。

（二）小額貸款公司較高的資金成本

商業銀行特別是國有大銀行，依靠國家信用隱性擔保，能夠獲得非常低價的儲蓄資金，所以貸款資金成本較低。參考我國1年期定期存款基準利率，2000年以來的大部分時間在3%左右，綜合考慮利率上浮與其他方面的成本，商業銀行的資金成本應該是在年利率5%以下。而國家規定小額貸款公司只有貸款業務，沒有存款業務，使得小額貸款公司的資金來源成本高昂。目前，小額貸款公司的資金來源有四種：

1.公司自有資金是所有小額貸款公司最主要來源。這種渠道成本最低，但不能簡單地認為其成本為零。考慮到機會成本，參考貨幣類基金收益率，成本大概為年利率4%～5%。

2.向股東和民間借款。這種借款的利率通常與債權人私下簽訂，年利率在0～24%不等，甚至更高。

3.從銀行融資。這種情況通常是國有控股或特大規模的小額貸款公司才有的渠道，大多數情況下是向國家開發銀行融資，但獲得融資的金額，不得超過資本凈額的50%，利率通常為5.6%～7%，若是其他商業銀行成本會更高。

4.通過上海黃金交易所發行資產證券化產品。這個成本相對較高，約為12%～15%。

綜合各種因素，以及參考其他研究，小額貸款公司的成本大約為年利率10%左右，約為商業銀行的兩倍。

但這個對比并不完全。由于商業銀行能夠大量擁有存款，其杠桿率很高，可以在較低的存貸款利差的情形下，獲得較高的資本回報率。即便考慮到我國超高的法定存款準備金率，商業銀行的杠桿率一般也在4—5倍以上。而根據相關規定，小額貸款公司的杠桿率被限制在1.5。如果商業銀行的存貸利差為3%，小額貸款公司要獲得同等的資本回報率，其貸款利率與資金成本的利差就要達到10%左右。這就必然導致很高的貸款利率。

（三）小額貸款公司較高的風險成本

由于商業銀行的貸款利率較低，優質企業一般都會優先考慮尋求商業銀行貸款。小額貸款公司的大部分客戶是被銀行淘汰的次級客戶，這類客戶一般資信狀況一般，凈資產較少，缺乏足額擔保，盈利波動劇烈。在風險擔保制度尚未完善的當下，如此高的風險必然伴隨著接近高利貸式的貸款利率。

衡量風險的一個很好指標是不良貸款率。根據銀監會公布的數據，2010—2014年中國銀行業近五年來的不良貸款率為1%～2%。反觀小貸公司的不良貸款率卻遠高于披露數據。自2013年以來，整體宏觀經濟形勢比較差，企業老板“跑路”現象嚴重，小貸公司的風險節節攀升。2014年可以說是小額貸款公司的寒冬，虧損面高達16%左右，全國大概有超過150家小貸公司注銷牌照[3]。以筆者所在的湖北省宜昌市為例，截至2014年末，宜昌5區3縣有30家左右小額貸款公司，其中有2到3家因為經營不善，已經退出該行業，其中1家的負責人表示：“今年放出去的貸款有30%～40%沒收回來，由于抵押的房產沒有辦他項權證，對貸款人的房產也沒有處置權，所以這錢丟了就再也撿不起來了”。

（四）“零售貸款”較高的經營成本

由于小額貸款公司的客戶一般都是小微企業，每一筆貸款的數額都相對較小，相當于零售貸款，這就會帶來較高的經營成本，要求更高的貸款利率來補償成本。因此，人們經常看到，那些以扶貧為目標的小額信貸往往收取了比商業銀行高得多的利率。即便是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尤努斯領導的以扶貧為目標的孟加拉國的格萊珉銀行，其貸款利率也非常高，通常在20%以上。

（五）剛性兌付導致社會整體利率上升

當前中國的高利率不僅大量出現在民間借貸、小額信貸，整個中國的利率都是嚴重偏高的。清華大學的李稻葵教授曾說，中國的儲蓄率是美國的三倍，但是中國商業信貸市場利率動輒6%以上，而美國企業的融資利率達到3%、4%就非常了不得了。中國的高利率與高儲蓄率很不相稱。根據學者們的研究，中國整體高利率的根本原因是剛性兌付。

中國很多理財產品、信托產品都允諾很高的回報率，這些產品的回報率大大超過正常的資本回報率，這本來是不可持續的，很容易出現違約而無法兌付[4]。但是由于政府擔心違約會引發大規模金融恐慌與社會不穩定，于是提供擔保，不讓違約發生，本來高風險的理財產品、信托產品變得沒有風險。在這種情況下，投資者就會一味地追捧高收益，沒有人愿意購買較低的合理收益的金融產品。這就導致了社會整體資金成本的上升。資金成本的上升，必然導致貸款成本的上升。如果政府拒絕為高風險產品提供擔保，允許違約的發生，那么投資者將不敢購買容易違約的高收益金融產品，接受收益較低但安全的金融產品，社會整體利率將會下降，資金成本下降，最終導致小額貸款公司貸款利率的下降。

由于當前我國尚未出現較大范圍的違約現象，這種剛性兌付推高了中國的無風險利率，必然間接推高小額貸款公司的貸款利率。

四、資本回報率下滑背景下高利率的嚴重危害

盡管小額貸款公司的較高利率在很大程度上具有合理性，這也是央行允許民間貸款利率上浮到基準利率4倍的根源。但是就在央行推出這項政策以后，我國經濟增長率已經進入到下行的階段，資本回報率也隨之大幅下滑。經濟增長率的下降，意味著需求的下降，企業開工不足，資本回報率必然下降。根據新古典經濟增長理論，如果經濟處于動態有效率，其資本回報率應該等于經濟增長率，經濟增長率的下滑必然帶來資本回報率的下降。在這個經濟增長率下滑的過渡階段，資本回報率下降得將更為劇烈。

由于利率的滯后調整，通貨膨脹的變化對資本回報率有相當大的影響，物價的下跌會提升實際利率，提高企業的成本，從而降低資本回報率。盡管近年來我國的CPI仍然為正，但是對于企業更為重要的生產者價格指數PPI，從2011年開始，出現了連續幾年的負增長，2015年甚至達到-5.2%（如表1所示）。這就導致了企業貸款實際利率的大幅上升，使得我國小微企業面臨的高利率壓力更加不堪重負。

經濟增長率的下滑與通貨緊縮導致我國的資本回報率出現大幅下滑，2008年以前我國資本回報率高達兩位數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個位數的回報率也在逐年遞減，2013年我國的資本回報率已經降低到5.8%。根據各方面的情況，2014、2015年的情況更差。北京大學宋國青教授在2015年9月的“中國經濟觀察報告會”上宣稱：“今后3%～4%的投資回報率就已經不錯，5%就是贏家。”[5]

在當前的經濟轉型期，中國正面臨著資本回報率急劇下降、通貨緊縮及經濟增長速度放緩三重壓力，中小企業拿著利率高達20%以上的融資去從事回報率平均只有5%的實業經營，顯然是不可持續的。根據各方報道，當前全國小企業老板發出的最多聲音便是“現在市場行情太差了，做什么虧什么，錢也越來越不值錢，但錢卻越來越難掙”。投資已經呈現出明顯的畸形化，旨在為窮人帶來福音的小額貸款公司已然變成了窮人的陷阱。

高利率也使得實體產業群體在最近幾年間發生了巨大改變。老板們對競爭激烈、資本回報率已經大幅下滑的實體經濟部門意興闌珊，幾乎是集體轉向了民間集資、金融投資或放高利貸等，實體經濟出現大蕭條，中國經濟空心化現象越來越嚴重。而追溯這些放貸資金本源，絕大部分是老百姓的血汗錢。高利率已經危及到整個市場的穩定。

中小企業的危機必將蔓延到為中小企業服務的小額貸款行業。據統計，至2014年底，中國網貸平臺已增至1 613家，而2014年爆發問題的互聯網借貸平臺共計273家，覆蓋面高達17%，問題主要表現在倒閉、跑路、惡意詐騙等[7]。如此下去，最終的結果將是民間信貸的崩盤，民營經濟的衰亡，失業潮席卷全國，伴隨而來的將是一場新的金融危機。

五、結語

幾年前，社會各界討論的還主要是利率管制導致的金融抑制問題，要求政府放開對民間借貸、小額信貸的利率管制。轉瞬之間，高利率已經成為當前中國經濟的大問題，小額貸款公司的高利率僅僅是個縮影。高利率導致了我國實體經濟衰落，經濟日益虛擬化，積累了巨大金融風險。

要改變這種高利貸化的趨勢，首先政府應該打破剛性兌付，降低整個社會無風險利率與風險偏好。對于小額貸款公司而言，政府應盡快推進小額貸款公司的創新發展，改變小額貸款公司“只貸不存”的窘境，開辟融資渠道，實現資金來源多元化，降低小額貸款公司資金成本，從而降低貸款利率，實現中小企業與小額貸款公司的可持續發展。

【參考文獻】

[1] 楊大楷，曾鵬.“市場機制”缺位下的利率政策與投資[J].金融教學與研究，2005（4）：11-14.

[2] 打通資金“血脈”企業、銀行各有苦衷[EB/OL].[2014-08-20].http：//finance.ifeng.com/a/20140820/12960758_0.shtml.

[3] 古潔.拓展我國小額貸款公司融資路徑初探[J].海南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5（2）：71-75.

[4] 吳曉靈.剛性兌付抬高我國無風險收益率[EB/OL].[2014-06-21]. http：//finance.sina.com.cn/china/hgjj/20140621/162619483037.shtml.

[5] 宋國青.盡快以平和的心態接受3%-4%的投資報酬率[EB/OL].[2015-09-15].http：//opinion.caixin.om/2015-09-15/100850112.html.

[6] 白重恩，張瓊.中國的資本回報率及其影響因素分析[J].世界經濟，2014（10）：3-30.

[7] 河北金融學院課題組. P2P網絡借貸的投資者保護機制研究[J].金融理論與實踐，2015（3）：91-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