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一樹春

楊暢

春天眼看就要過了，可是冬天的腳步就是懶懶的不見前行。于是我們都緊緊把自己裝在棉衣里不愿出來。小城被天長日久的雨水洗得一片惆悵，心情也壓抑得舒展不開，干什么事都使不上勁，像那卷曲在蛹里的蠶寶寶。剎那間，在那路邊，我天天經過的路邊，有著這么一棵樹，我不知道她的名字。竟然開滿了一樹繁花，白里透紅，像那出浴的少女，在雨中搖曳生輝。什么時候？她竟然悄無聲息地開得如此熱鬧，穿透了時空和季節，來到了凡間。因為有了這樣的一棵樹，使我頓時感覺了到春的氣息；因為在這樣一棵樹下仰望，我才感覺到人活著的理由和希望。

得知花樹叫做白玉蘭，是花樹的主人王婆婆告訴我的。她瞇著渾濁的雙眼說，五十年前，她和隔壁李婆婆成了鄰居。她們本來都是低矮的小土磚房，有一天，李婆婆家突然推倒了老房子，建起了四層小樓房。于是，王婆婆家的房子萎縮地趴在李婆婆家樓房下面，又矮又丑。本來沒人注意這些的，可是王婆婆總覺得低人一等。特別是李婆婆每天陽光滿面的給自己打招呼，就覺得鬧心。于是王婆婆家也暗地咬牙，一定要建座比李婆婆家還要高的屋。三年后，王婆婆省吃儉用，再借了點外債，也將老屋推倒了，要建新屋。李婆婆依然笑瞇瞇地問王婆婆，要建幾層樓房？王婆婆想也沒想說要建四層半。一聽這話，李婆婆的笑就停在了臉上。聲音也冷了。說你怎么能做四層半呢？我家都只有四層你應該和我家一樣高。王婆婆看到李婆婆的樣子，心里一下子痛快了。說憑什么我家要和你家做一樣高？你沒有權利規定我做幾高?。坷钇牌啪驼f你做高了萬一打地基把我家房子震裂了么辦？這你要寫個保證書。兩家人就這樣拉開了戰斗，一直鬧到村支書那里才調停。最后王婆婆給李婆婆寫了個保證書，李婆婆自然讓了步。只是因為這事就在兩家中間砌了個墻，從此互不往來。隨著時間的老去，當年的俏佳人已變成了中年婦女，兒女成群了。王婆婆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李婆婆有一個孩子，是個姑娘。孩子們在一起玩，免不了就感覺到圍墻的麻煩。在一個春天里，兩家不約而同拿起鐵鍬，將圍墻推倒了。王婆婆喜歡打扮也喜歡花，就在圍墻根腳栽下這棵白玉蘭。李婆婆讀過幾年書，有點小情調，希望日子能平平安安萬古長青，就排著種了棵枇杷樹。種樹時李婆婆就心里嘲笑王婆婆，看她兒女一大串，還有心思花哨。王婆婆也是這樣想的，女人不像個女人樣，種棵男人的樹。盡管兩人心里互相瞧不來，看著孩子們在樹下快樂地玩，也不時開心的在一起笑一會。

樹在長，孩子們也在長。兩家的當家人先后走了，就留下她們獨自撐著這漫長的生活。王婆婆開始牽掛起李婆婆了，她就一個女兒，以后老了么辦呢？李婆婆也在擔心著王婆婆，她一個人帶三個孩子難著呢！

后來，李婆婆的女兒考上大學，進了城成了家。王婆婆心里酸酸的，又挺自豪的問李婆婆，你么不和你女兒一起去城里呢？一個人在家幾孤獨呀！李婆婆就說，在城里住不習慣。王婆婆就不信，帶著一絲不屑，假給哪個看呀？怕是沒接你吧！當然，這只得在心里說。看著李婆婆每年站在琵琶樹下仰望的目光，她有點小得意，自己的三個孩子雖然沒讀多少書，但是都在我身邊，知足了。

王婆婆的兩個兒子在離家不遠的鎮辦企業上班，女兒則嫁在不遠的街上，擺個書攤混飯吃。過不幾年，鎮辦企業破產了，兩個兒子同時下崗，下崗不要緊，最要緊的是學會了抹牌賭博和吸毒，勸也勸不聽。兩個媳婦看不到希望，帶著孩子走了。兩個兒子后來由于搶劫被捉了進去，判了十幾年。王婆婆的眼睛為此哭瞎了。生活也越來越困難。李婆婆就不時將女兒帶回來的吃的用的分一些給王婆婆。每年春節，李婆婆的女兒都會給母親備辦一些臘貨，李婆婆就要分一些給王婆婆。李婆婆將臘貨掛在琵琶樹下曬，王婆婆也將李婆婆給的臘貨掛在玉蘭樹下曬。曬臘貨的時候兩個婆婆就開心的聊著天，曬著太陽。李婆婆的女兒心里不高興，媽，這是我給你辦的呢！李婆婆則笑著說，人老了，吃不完那多，臘貨過完年就不好吃了。

王婆婆的身體越來越差，時不時就躺倒在床。開始女兒還來看看，天長日久的也不來了。這時就只有李婆婆招呼著她。每到春天，李婆婆就扶王婆婆到玉蘭樹下曬太陽。王婆婆看不見，但她總是仰著頭，像拜佛一樣虔誠。她說，即使眼瞎了，也能聽到花開的聲音。

今年，李婆婆的女兒接李婆婆到城里過年，李婆婆丟不下王婆婆，不想去。女兒發了毛，說憑啥你給她當保姆？她是誰呀！李婆婆就很不情愿的去女兒家過了一個年。走之前，李婆婆過去對王婆婆說，要到城里過年。她本來想說，你一定要堅持等我回來啊！可話到嘴邊就變了。王婆婆說，你去吧！我死不了的，我還要等你回來我們一起看花開呢！李婆婆原本過完年就要回來的，可是老天不開眼，一直都是淫雨紛紛，冷得不行，女兒就不讓走，說路上不安全。

一直拖到農歷三月份，李婆婆才偷偷的從女兒家跑了出來。女兒早就警告說，如果她要偷跑，以后就不認她這個娘。李婆婆顧不得了，她要急著趕回去，看那棵玉蘭開花了沒？

到家了。李婆婆遠遠就看到王婆婆依然像往年一樣仰望著花樹，她的眼淚就來了。老姐姐呀！你真的聽到花開的聲音？

王婆婆說，開過這一年，我的孫子就滿十二歲，該上初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