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是誘惑

許春樵

從美夢或噩夢中醒來，天就亮了。推開窗戶，窗外是密集的陽光，睜大眼睛，你會發現燦爛的陽光下，到處都是誘惑，到處都是陰謀，到處都是機會，到處都是陷阱。光天化日之下，你選擇天堂，命運卻給你一座地獄。

孫長江小說就是在講述這樣的故事，這些故事全都發生在那些缺少防衛能力和免疫能力的底層小人物身上，所以，他們的掙扎和痛苦的悲劇性就更加強烈，他們的堅守和抵抗就顯得更加悲壯。孫長江小說屬于底層敘事，他的底層敘事源自于他悲天憫人的心性和對世道不公的憤怒。在《尋找致富線》中，他流露出同樣的感情立場和人文態度。

小說中男女主人公也許生存得過于艱難和疼痛，孫長江又不忍心讓小夫妻倆在慘淡的生活中過于難堪，所以小夫妻在小說中連名姓都沒有，他們分別被叫作“女人”和“男人”，而小說中的次要人物都是有名或有姓的，如小玉、阿紫、陳總、夏總等。

這是一個女人猶豫、糾結、掙扎并準備出軌的故事，這樣的故事要寫出新意來并不容易，于是孫長江開始了他挖空心思的設計。小說中底層“女人”的出軌不是尋求本能的刺激，不是夫妻徹底反目，也不是網絡交友軟件的蠱惑與煽動，“女人”準備接受有錢人夏總的勾引更多的是出于生活無奈、無助，人性的潰敗和淪陷，當“女人”走進夏總的房間脫衣服的時候，她不是為情獻身，而是為了買房首付的八萬塊錢而犧牲。

“女人”和“男人”從鄉下來到T城謀生，“男人”在菜市場賣魚，長相姣好的“女人”在百合商場賣法國品牌的時裝，流血流汗小夫妻多年努力本來已攢夠了買房的首付，可“貧賤夫妻百事哀”，房價一個勁地瘋長不算，“女人”的父親得了癌癥，“男人”的父親又從工地腳手架摔下受傷，打工的錢很快全都花光了，多年心血頃刻間付之東流。在貧窮和勞累中，小夫妻的關系也變得脆弱和敏感起來，他們對生活和對彼此都產生了懷疑，甚至是動搖。他們一次次地為生活中的細節爭吵，在相互傷害中自虐。

買不起房，孩子上不了學；買房的首付款總是無法籌集，八萬塊錢像一座大山橫在小夫妻倆的面前。“女人”在生活的重壓和被逼無奈中逐漸開始底線松動、道德坍塌，她是為了孩子，為了房子而走進了夏總的房間。生存綁架了道德，貧窮摧毀了底線，這并不能成為出賣身體的充分理由，而發生在為了生存而生存的底層小人物身上，這就是真實的，也是無法抗拒的。所以，這部小說寫出了一種無需經過道德過濾的殘酷真實。

如果要找“女人”準備接受夏總誘惑的理由，應該有三個，一是同事阿紫一再向她灌輸偷情出軌的潮流化和合理性，營業員小玉跟一個開奔馳的中年男人偷情，偷得輕松愉快；而阿紫則公開宣揚并陶醉于自己和百合商場老板陳總的偷情，這些重復的煽動在逐漸地瓦解著“女人”最后的防線。二是家庭的貧窮與生活的無奈逼得她不得不以自己的相貌和身體去兌換夏總的八萬塊錢。三是“男人”的爭吵和粗礪使她對現有的生活喪失了熱情，也失去了耐心。這三個方面聯合推動著“女人”走向出軌的房間。“女人”由最初的陪吃飯，到單獨和夏總吃飯并接受八千塊錢購物卡，直至站在夏總面前脫衣服。

“女人”接受誘惑和準備出軌的難度并不大，這里面有一個重要因素，整個社會的道德淪陷與下沉在成為集體無意識之后，個人的道德意志就會顯得勢單力薄，而且不堪一擊。這是時代的創傷和社會的病象。在《尋找致富線》中集中體現在阿紫和小玉身上，阿紫不僅在思想上洗腦和煽動，而且在行動上進行幫扶，她甚至幫助“女人”將卡兌換成了現金。

這部小說如果僅僅是寫一個“女人”為了生計而接受誘惑并且輕松地身體出軌，那就很平常了，甚至很平庸了，這部小說全部的意義在于結尾處的情節大反轉。夏總在“女人”脫衣服的時候，很輕浮浪蕩地接了另一個女性的電話，“女人”問是不是他老婆打來的，夏總脫口而出“南京的小丫頭。別站著，快過來！”靈魂本已麻木的女人終于被刺痛了，于是穿起衣服義無反顧地離開了夏總的房間，也離開了八萬塊錢，離開了即將到手的房子。她可以出賣身體，也可以出賣靈魂，但絕不可以被人蔑視和侮辱，她覺得自己“肯定不是吃醋，她也沒想著吃醋，這不是愛情，也不是情愛，但他的坦率是對她的無比藐視。”“女人”突然爆發的自尊似乎有些不合邏輯，但合乎情理，接受誘惑出賣身體是自愿的，而被藐視和侮辱卻是被動的，是被強加的，是一種情感和尊嚴的被強奸。這同樣是真實的，是人性深處很微妙、很復雜的真實。

“女人”的出軌是有糾結的，小說寫出了“女人”在酒店遇到丈夫蹬著三輪拉魚時的不安、惶恐和愧疚，“女人”是在掙扎了很久之后，才邁出出軌那一步的，最后一刻的反轉是作家不愿意看到窮人的尊嚴被肆意踐踏，但卻成就了小說結局的別出心裁的戲劇性。這是一部反思現實，考問靈魂，悲憫人生、質疑人性的小說，孫長江為實現小說的人文理想與情感深度已經做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而孫長江小說獨特的文學感覺和熟練的敘事能力則是小說的另一道風景。

責任編輯 趙 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