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五十,我想起如筍如芽的一十;想起如癡如夢的二十;想起踏勘而行的三十;想起夢想成真的四十,更想起養(yǎng)我育我的父母雙親。
我的十歲是在父親肩挑背扛的汗滴中度過的。那年月,他們起早貪黑地掙工分,巴望年終多得幾個錢,到頭來,除去口糧錢、公共積累和欠款,所得無幾,哪里敢奢望家里為我的十歲宴請親朋熱鬧一番呢!我清楚地記得,生日那天下午,父親從生產(chǎn)隊里回來,顧不得撣去滿身泥點,把我攏在懷里,用胡須戳戳我的臉,逗笑我之后,便從家神柜里拎出一捆泛黃了的舊書,翻出一張保存完好的成績單,告訴我,他上學堂的當兒采用五級分制考核,他的國語、算術、習字等各科盡是滿分,可是家中缺乏勞力,半途輟學回家犁田耙地,支撐門戶……父親點起旱煙,“眼下,你們姐弟幾個都上學,家中雖不寬裕,但供你們上,上初中,讀高中。不過,你們要爭氣!”他將“爭氣”二字拉高了八度。父親將這張成績單遞給我,說是讓我仔細瞧瞧——這也許便是他為我備好的“生日禮物”吧!
二十歲的日子,我成了一名師范生,到一所我這農(nóng)家孩子從未到過的城里學校讀書。父親早已爬滿皺紋的額際似乎紅潤了許多,農(nóng)閑的時候總是往學校里跑,并背些煮雞蛋、爆米花、烤紅薯之類的“土特產(chǎn)品”來,每次都叮囑我“好好念書,誠實做人”。那會,學校為我舉行作文金獎的頒獎儀式,恰巧父親也在身邊,我分明看到他的眼里閃著淚花。老人家接過那本沉甸甸的《英漢大詞典》和鮮艷的燙金獎狀,來回撫摩著,執(zhí)意要我與他在校園里留個影。當時我覺得很是別扭,瞧那些圍觀的同學,更令我慌張,不知擺什么姿勢好。父親倒很自然,理理衣領,挺直腰桿……這張照片還被父親送去封了塑,至今還掛在堂屋左壁上方的鏡匾里。
這回生日之夜,我特意告假回來。父親早已將爆竹、煙花備好,菜更是滿滿一桌,全是母親的拿手貨。飯后,父親從座鐘的鐘擺膛里取出一塊嶄新的手表遞給我,“這塊表算是爸爸送給你的生日禮物,用作把握時辰。”父親點燃一支煙,照例嘮叨起來,“過些年,家中寬裕了,學習上要花費百而八十的跟我說一聲就行……”
三十歲的日子,我成了一名小學高級教師,加入了黨組織,完成了本科學業(yè),進入了學校領導崗位,獲得了不少鮮花和掌聲。每每向父親談起這些時,老人家總是開心地笑著,繼而免不了幾句叮囑,“有本事弄個特級教師看看,不能躺在成績上睡大覺啊!”其實,成績的背后,同樣浸透著父母雙親的辛勞。雖離家不到七里,卻難得回家一趟,倒是他們隔三差五,拉著三輪車,給我送來大米、食油、蔬菜、雞蛋……
四十到五十的日子,我成了一名中學高級教師,評為大市級學科帶頭人,出版?zhèn)€人教育教學專著《面對生命的教育感知》。先后到社區(qū)小學、九年一貫制學校當校長。懷揣父親“要爭氣”的訓導,我不敢有絲毫懈怠。在社區(qū)小學,面對歷史遺留與新舊矛盾,我沒有退縮。學校規(guī)章制度健全了;校容校貌優(yōu)化了;青年教師專業(yè)成長結出果實了,十多名教師獲東臺、鹽城兩級優(yōu)質(zhì)課或基本功競賽一、二等獎,教育教學論文競賽更是捷報頻傳;教學質(zhì)量螺旋上升了,甩掉了落后的帽子,登上了市里教育科研論壇的演講臺……在九年一貫制學校,首先填補了幾項保障學校穩(wěn)定發(fā)展的空白,如制定并討論通過了《學校章程》《專業(yè)技術人員職務評審推薦方案》《專業(yè)技術人員職務晉級方案》等;其次極大地促進了九年一貫制小學部與初中部的大融合,推動體制連“貫”。值得一提的是,小學部教學質(zhì)量顯著提升,六年級學生畢業(yè)水平測試綜合數(shù)據(jù)進入全市第一方陣,獲得教學管理銀獎,初中部九年級中考取得驕人業(yè)績,更多孩子實現(xiàn)了到理想高中讀書的愿望,提振了社會和家長對學校發(fā)展的信心。
工作上問心無愧,算是“爭氣”了,但該盡的孝道卻大打折扣。轉眼間,我行將步入半百之年,父親也是年近八旬的老人了。我已打算好,五十歲生日前,為二老蓋好新屋,裝上電話,好讓我天天聽到他們的嘮叨。生日那天,我將攜妻兒、邀姐妹,與二老一道拍張“合家歡”,父母坐正中,兒孫緊相依。我要請父親向晚輩們再嘮叨一遍要“爭氣”的訓導,在“做人”和“做事”上都要“爭氣”,不丟咱家的臉。
(江蘇省東臺市安豐鎮(zhèn)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