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仡佬族民間吹打樂的音樂特征分析

[摘要]仡佬族民間吹打樂，在幾件自制的樂器組合里演繹出了仡佬人的情懷、歷史和文化，奏響了濮音遺韻，仡佬交響，染織遠山迤邐文明畫卷。本文力圖從仡佬族吹打樂的樂器構成、表演形式、曲牌樣式、音樂形態四個方面，一窺仡佬族民間吹打樂的音樂特征。

[關鍵詞]樂器構成；表演形式；曲牌樣式；音樂形態

[中圖分類號]J60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2233（2017）20-0051-04

仡佬族的民間藝術形式多樣、內容豐富。有“花燈”“高臺舞獅”“儺戲”等，而仡佬人最熟知的無疑是仡佬族的器樂——民間吹打樂。民間吹打樂在我國并不少見，是人們喜聞樂見的音樂類型，由于地域流布、民族文化習俗等多種因素的不同，吹打樂的音樂形態特征在各民族、地區呈現出各自的特色。對仡佬族吹打樂音樂形態的探討，是展示其獨特魅力的途徑。

一、仡佬族吹打樂的樂器構成

仡佬族地區稱吹打樂為“吹打”，曰“吹打、吹打，又吹又打” [1]，其名是根據樂隊的樂器編制而得。音樂的概念，對老一代的仡佬人來說是陌生的，吹打樂在他們那里與音樂這一概念不相干。仡佬族吹打樂屬合奏形式，由吹奏樂器嗩吶和打擊樂器大鑼、勾鑼、馬鑼子、鼓、鈸、蘇鉸組成。

如圖1、圖2所示，在仡佬族人聚居最多的務川和道真兩縣，其一大一小的樂隊構成是幾乎完全一樣的，只是鉸子的選擇略有不同。在兩縣中，仡佬族民間吹打樂的傳承人分別在務川的泥高鎮和道真的舊城鎮，兩鎮是近鄰，兩鎮的樂師大部分也有師承關系，所以，最具仡佬族代表性的一大一小吹打樂隊正是集中在這一區域。而與務川近鄰的正安、鳳崗、沿河、德江都有類似的一大一小吹打樂隊，但在曲牌演奏、音色特征方面都與務川、道真仡佬族的吹打樂有差異。

完整的吹打樂隊的樂器構成，按照嗩吶的不同分為三類：第一類稱為一大一小，又稱陰陽嗩吶，由大嗩吶（低音）和小嗩吶（高音）組成，大嗩吶稱為陰，小嗩吶稱為陽，大小嗩吶的配合稱為陰陽相和；第二類稱為二堂，僅用大嗩吶；第三類稱三堂，僅用中嗩吶（中音）。其中一大一小最具代表性，是仡佬族吹打樂中演奏技術難度最大、觀賞性最強、流傳最廣的。在樂隊中，嗩吶是主奏樂器，打擊樂器屬伴奏類，但鼓是整個樂隊的指揮官。一支吹打樂隊常用兩支嗩吶，加以打擊樂器相輔。但在實際運用中，常常根據樂師的臨時人數、[JP2]邀請者的需求進行調配。嗩吶可以成倍數增加，保持雙數，但不能少于兩支。打擊樂器中鼓、大鑼、鈸必須有，勾鑼、馬鑼子、蘇鉸可以選擇使用。標準的吹打樂隊是2支嗩吶加6件打擊樂器，共8件樂器。[JP]

仡佬族吹打樂隊的樂器，都是樂師們自己手工鑄造、打磨而成，但近年來也有樂隊為了方便到琴行購買。自制的樂器能滿足仡佬人的聽覺需要，而購買拼湊的樂器常常不受歡迎。仡佬族吹打樂隊中使用的樂器，都是我國民族樂器中常見的，可在一代又一代仡佬族民間樂師的改造中，逐漸有了自己的標準和特色。

嗩吶：仡佬族嗩吶在制作形制上仍是由哨子、氣盤、春天子（侵子）、桿和吶叭口（碗）五部分構成。桿的材質一般為當地生長的刺楸木，大嗩吶桿長約45cm，中嗩吶桿長約40cm，小嗩吶桿長約32cm，管身開七孔（前七），麥稈哨。碗有銅制和木制兩種。木制的碗不多見，目前大多采用銅制碗口。嗩吶的音高由制琴師憑自然聽覺而定，不用校音設備，所以一支樂隊的兩支嗩吶都是量身定做。

鼓：仡佬族吹打樂隊中使用的鼓有雙面和單面（腳盆鼓）兩種，腳盆鼓使用較少。雙面鼓鼓面直徑約26cm，鼓身中段外凸，呈弧線，直徑約30cm，鼓高約30cm。鑼：直徑約455cm。鈸：直徑約325cm。鉤鑼：直徑約215cm。馬鑼：直徑約11.5cm。蘇鉸（吹打樂隊專用）：直徑約205cm。

二、仡佬族吹打樂的表演形式

在仡佬族地區，以吹奏和打擊樂器組成的合奏形式有兩種，一種是用于婚嫁、壽慶、喪葬、建房、打鬧、花燈及傳統節日等民俗活動中的吹打樂；另一種是用于儺戲、陽戲、齋醮、度亡等儀式活動中的吹打樂，前者被仡佬人[LL]稱為“吹打”，好的樂師往往二者精通。

仡佬人稱一支樂隊為“一潑（音譯）”[2]。嗩吶是“吹打”樂隊中唯一一類吹奏樂器，在樂隊中的地位極為重要。一大一小的吹打樂，符合了仡佬人“天人合一、陰陽協調”的生存哲理、生命哲學本體意識，故一支樂隊的嗩吶演奏樂師不得少于2人。吹打在仡佬人的傳承中，神靈的崇拜有著重要作用，觀世音和八洞神仙是仡佬人道德教化、平安祈福的主要神靈，也是嗩吶傳承中的主要神靈。與我國大多數地區流傳的嗩吶不同，仡佬族嗩吶采用七孔，據老一代的樂師說：這是八洞神仙下凡傳授吹打樂時各顯神通，但其中一位神仙不會吹打，其他七位神仙各傳一個孔，所以是七孔。此外，所有正字曲牌也是由八洞神仙所傳。

這一傳說故事雖沒有實際依據，但幾乎所有仡佬族吹打樂師和大多數仡佬人都熟知，意義特殊。其一，吹打樂在仡佬人生活中的重要性，與仡佬人生命的開始與終結都密不可分，換言之，仡佬人不能沒有吹打樂，因為它是神仙所傳，是仡佬人最信奉的神靈所賜。其二，仡佬族吹打樂是神仙賜予的求生途徑，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學，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學會，神仙中都有不會的，何況凡人，這就突顯了吹打樂的特殊地位。其三，八洞神仙下凡傳樂時是坐在堂屋的四方桌上，每面2人，這也是仡佬人稱吹打樂師坐的桌子為“八仙桌”的緣故。所以，標準的吹打樂隊表演是8人，而仡佬族樂師傳授吹打樂時，也是按一支樂隊的人員結構傳授，而不是個人。在實際運用中，吹打樂師人數往往不確定，少則6人，多至數十人。樂師的人數也決定著吹打樂的表演形態，人數少的樂隊，表現的內容較單一，人數眾多的樂隊，表演就豐富多樣。下圖是筆者實地調查仡佬族吹打樂隊參演的人數對照：[FL）0]

從以上幾次禮俗活動可以看到，不同活動、不同樂隊演奏人數，以及相同樂隊的參與人數是有差異的。如在劉榮光老人逝世的儀式中，就有三支樂隊在場。[LL]

① 筆者根據泥高吹打樂隊樂師徐友福先生口述錄音整理，記錄時間：2017年1月20日。地點：務川仡佬族苗族自治縣泥高鎮文化館。

② 注：經樂師及調研對象的同意，文中人名、地名、樂隊名均以實名署名。

仡佬族吹打樂根據演出場所的不同，可以分為“坐樂”和“行樂”。坐樂是樂師在堂屋八仙桌上坐著演奏，演奏的曲牌難度較大，多以黃字、撇字曲牌展示；演奏的形式多樣，有拋馬鑼，交互吹奏嗩吶等；演奏內容豐富，有放三排、板凳戲、跳花燈等。行樂是樂師在室外行走中演奏，因路況、空間等關系，行樂中演奏形式與內容都比較單一，演奏的曲牌以正字曲牌為主。每一種禮俗活動幾乎都是兩種演奏形式的結合，但卻各有偏重。壽辰中主要采用坐樂，行樂只在樂隊進門和歡送中短暫使用。在建新房中，除了建房正期前一天到的樂隊使用坐樂外，正期當日到的樂隊大部分時間都采用行樂，只在宴席上坐著演奏幾個曲牌。而婚禮、喪葬、釘大門等禮俗活動中，行樂與坐樂的使用會根據實際情況調配。

[BW（D（S，，）][BW）]

三、仡佬族吹打樂的曲牌樣式

根據泥高吹打樂隊的負責人徐友福先生

徐友福：男，仡佬族，（1966年—），貴州省務川自治縣仡佬族儺戲民間文化傳承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務川仡佬族儺戲傳承人，務川泥高鎮吹打樂隊負責人。口述，所有的正字曲牌都是神仙所傳，七位神仙各傳8個曲牌，所以正字曲牌最初其實只有56個。當然，這只是吹打樂民間傳播的一種傳說，但一個事實不可否認，而今在仡佬族地區流傳的數百個吹打樂曲牌是經歷時間的積累而發展的。仡佬族吹打樂曲牌主要有：觀音調、大水綠音、小水綠音、倒車難、小菜牌子、半中頭、菜籽頭、揚三句、滿地紅、揚樹句、古老全、大三聲黃、小三聲黃、慶頭、白揚皮、水黃、次竹葉、采桑調、起轎調、落轎調、離娘調、盆古老、丫字凡、倒劃船、大菜牌子、過河調、大盆古、化錢站、過街調、大四品、雞拍子、金銀調、竹葉青、大黃字、小黃字、小盆古、滿堂紅、滿天紅、三排頭子、三排二留、慢慢洋、滴滴清、小金六聲、大金六聲、揚句、揚順、豆豆黃、告音、小雙頭、大雙頭、大凡字、大四品、小四品、四包、四聲黃等。但每種曲牌名稱又有幾種曲調，在不同區域呈現出不同的樣式。

在傳播過程中有三種突出的狀態：一、在不同的區域，呈現出名同而曲不同；二、在不同的區域，呈現出名同而曲相近；三、在不同的區域，呈現出名異而曲相同。究其原因，歸根結底是仡佬族吹打樂采取口傳心授的方式，沒有樂譜，樂師用“嘀（di）、啰（luo）、哆（duo）、啷（lang）、咚（dong）”幾種發音，按照每個字對應的指法來進行嗩吶曲牌的傳授。打擊樂則采取“倉（cang）、才（cai）、咚（dong）、哐（kuang）”等模仿樂器聲音字來傳授。學習吹打樂完全憑記憶，能寫字的學徒則手抄牌子，用嘀、啰、哆、啷、咚字記錄牌子，然后根據記憶已存的音高唱嘀、啰、哆、啷、咚幾個字來記憶曲牌。和中國大多數民間音樂傳播相同，在沒有記譜這一載體的時期，曲牌在傳播過程中失去原貌的因素太多。仡佬族吹打樂的曲牌，雖有名稱，可多數不具有實際的涵義，完全是為了傳播中的記憶便捷。但也有如起轎調、過河調、過街調等曲牌會在特定的場合演奏，這也僅針對樂隊而言，有的樂隊也全然不講究。

仡佬族的吹打樂曲牌有三種，即：正字、黃字、繁字。三種曲牌是根據樂師的演奏技巧而定的，其最直接的不同是體現在三種曲牌表現出來的音響效果上。仡佬族樂師常用正字曲牌吹六個孔，而這六個孔正好去掉了半音，也就是說，正字曲牌其實是五聲性的曲調，黃字曲牌和繁字曲牌的曲調都包含有半音。每一種曲牌根據大嗩吶、小嗩吶吹奏正字曲牌的不同而形成反字曲牌，如四品用小嗩吶主奏叫正字，而用大嗩吶主奏則稱為反字，這是根據樂師吹奏嗩吶的手位而定的，小嗩吶的下把位音域正是大嗩吶的上把位音域。

正字曲牌是嗩吶吹奏的基礎，吹奏嗩吶時氣息平穩，口型保持一種狀態演奏吹出嗩吶孔管體的基音即可，如觀音調、過河調、四包、起水調、慢慢洋、滿堂紅、離娘調等曲牌都是正字曲牌。黃字曲牌的曲調屬于六聲性調式。由于音色的變化，演奏黃字曲牌時氣息、口型、指法都有所不同，比正字曲牌的演奏難度大。如三聲黃、四聲黃、大黃字、小黃字、豆豆黃、竹葉青、金六聲等都屬于黃字曲牌。繁字曲牌是以正字、黃字曲牌為基礎，在音色效果、旋律進行上加以變化，有裝飾性變奏的特點。繁字曲牌的演奏，往往是樂隊演奏技能水平的衡量標桿。

四、仡佬族吹打樂的音樂形態

仡佬族吹打樂有兩種音樂類型：一種是吹奏樂器（嗩吶）和打擊樂器（六種打擊樂器）的合奏；另一種是六種打擊樂器的合奏。純粹的打擊樂器合奏主要用于長路引、撲燈蛾、打鬧臺三個曲牌。演奏“長路引”時，以馬鑼打擊樂為主；演奏“打鬧臺”時，以鈸為主，加大鑼、勾鑼、馬鑼。三個純打擊樂的曲牌是仡佬族吹打樂中最能渲染氣氛的部分，往往是在酒宴開席前和午夜樂隊休息時奏“三排”中最后部分使用。吹、打合奏是仡佬吹打樂的主要內容，在演奏過程中，每一次一般吹奏三個曲牌（仡佬人稱為“一喚兒huan'er”），奏完三個曲牌后由另外的樂隊按到場時間的先后依次演奏。如果只有一支樂隊，則往往稍作休息繼續下一樂每個曲牌。每一個曲牌常是單樂段的兩次重復，在演奏中可根據需要減少或增加重復的次數。曲牌的開始有引子，仡佬人稱為“起水調”或“叫口”。[3]叫口的節奏自由，各樂隊的演奏和每個曲牌的叫口，甚至每次的演奏都可能有所不同，叫口的目的是為了兩支嗩吶用以校音定調。

兩支嗩吶定好調后，打擊樂器組再加入其中，進入音樂主體部分。在每一次重復之間，由打擊樂器組承擔間奏，仡佬人稱間奏為“加花”，加花加好了，樂曲才好重復。要結束一個曲牌，在音樂主體部分演奏完后還要接尾聲，尾聲由打擊樂器組承擔，一般演奏8拍到12拍。因此，按照演奏的過程，可以將一個曲牌的結構劃分為：引子、主體、間奏、尾聲四個部分。此外，仡佬族吹打樂中最精華的部分是三排，三排是一種曲牌連綴結構，一般是在午夜演奏，代表一天的禮俗活動可以暫告一段落。三排包含三個演奏部分，每部分為一排，每排由幾個曲牌連綴連續演奏，每一排結束時樂隊在長音上齊鳴，氣勢磅礴，號角聲聲，主人家在長音結束時要以鞭炮相和。

仡佬族嗩吶只有七個開孔，仡佬族樂師演奏時常用吹五個孔或六個孔來表達，在傳授曲牌時用嘀、啰、哆、啷、咚幾個字的諧音來傳承，沒有樂譜，更沒有調式的概念。通過對泥高吹打樂隊和舊城宗坪吹打樂隊的大小嗩吶音高關系的測定，兩支樂隊的嗩吶都是民間樂師自制，在音高上略有微弱差別，或者說兩個樂隊的嗩吶的音高“不準”。這種“不準”，一方面是樂師制作嗩吶本身的差異。另外，嗩吶是由管形哨子振動發聲，口型的松緊、氣息的強弱都改變音的高低，優秀的仡佬族樂師，同一音孔除了能吹出高八度外，還能吹奏出多個音色各異的音，這恰恰構成了仡佬族吹打樂的獨特之處。但仍然可以得出如下圖表展示的基本音級關系。

從上圖可以看出，大、小兩支嗩吶的音調相差純四度，可以說正好就是主、屬的關系。所以不難理解仡佬人所說的“高音抗低音，低音抗高音，兩音高低才一合”。[4]“一合”指的是和諧，其實就是兩支嗩吶的同度或八度同奏。如大嗩吶吹奏1-2-3三個音，小嗩吶則以5-6-7三個相和，若小嗩吶吹奏1-2-3三個音，大嗩吶則以4-5-6三個音相和。所以正字曲牌與反字曲牌的區別就在于誰主奏，誰相和，指法的不同。

仡佬族吹打樂的速度較快，相當于小快板的速度。節奏節拍方面：如果僅僅聽旋律，則可以是二拍子，也可以是四拍子。從打擊樂器的節奏動力判斷，仡佬族吹打樂是以四拍子為基礎，而不是二拍子。大部分關于仡佬族吹打樂的記譜以二拍子記，[5]這恰恰忽略了吹打樂的整體性和節奏的內在動力。作為仡佬族吹打樂節奏靈魂部分的打擊樂器，以四分音符、八分音符、十六分音符、休止符、切分節奏、前八后十六等基本節奏，在四拍子為基礎節拍內自由組合、變化多端，樂師之間配合默契，共同塑造了仡佬族吹打樂的節奏和聲。

結語

仡佬族民間吹打樂，是幾件看似平常的樂器組合，在[LL]一代又一代仡佬樂師的傳承中，建構起的獨特的演奏禮儀、樂曲結構特征、曲牌體系，演繹出了仡佬人的情懷、歷史和文化，奏響了濮音遺韻，仡佬交響，染織遠山迤邐文明畫卷。縱然，在人類文明的浩瀚星河里，仡佬族民間吹打樂并不耀眼，但它卻是仡佬人生命里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分。

[參 考 文 獻]

[1][ZK（#][2] 政協務川仡佬族苗族自治縣委員會宣教文史委編.務川文史資料第十一輯丹砂古縣的文化記憶[M].

貴州：貴州省新聞出版局，2005：407.

[3] 政協務川仡佬族苗族自治縣委員會宣教文史委編.務川文史資料第十輯仡佬之源[M].貴州：貴州省新聞出版局，2005：255.

[4] 政協務川仡佬族苗族自治縣委員會宣教文史委編.務川文史資料第十輯仡佬之源[M].貴州：貴州省新聞出版局，2005：254.

[5] 同[3].

（責任編輯：崔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