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出孩子在哪方面有天分、對哪件事有興趣,不是件容易的事。有的小孩很小就嶄露自己的天賦,有的孩子是在成長過程里,慢慢摸索出來。季剛屬于前者,他愛畫畫,喜歡美的事物,從小就嶄露出對藝術的喜好。
小時候,我給兩兄弟吃布丁,季衡像大部分孩子一樣,打開就直接吃,季剛則不同。他會到廚房拿漂亮的小盤子、小湯匙,把布丁倒扣至盤上,在墨色焦糖上撒七彩的巧克力米,擺得漂漂亮亮,這時才坐下來,用小湯匙一口一口挖來吃。
問他為什么要這樣?他會回答:“這樣美美的才好吃!”
季剛很喜歡吃甜點,愈美的,愈想吃。他會看糖霜、裝飾與點心之間的顏色搭配,好奇那些五顏六色的甜點嘗起來的味道。他除了品味,也審美。
季衡上幼兒園前,我們住在娘家。我爸是退休公務人員,每天會發給兩個小孫子一人一張日歷紙與畫筆。我注意到季剛只畫娃娃,不像哥哥,會畫小汽車、小魚等不同主題。
我那時心想,會不會是他常跟表姐溫迪(我哥哥的女兒)玩,所以都畫娃娃?我哥哥沒有兒子,非常疼愛季剛。季剛小時候也叫他爸爸。溫迪大季剛七八歲,我出嫁前帶過這個小女孩,所以她跟我們的感情很好,甚至叫我媽媽,而不叫姑姑。她貼心又聰明,各方面表現都很好,是兩兄弟的榜樣。那個年代的小女生很迷芭比娃娃,每回季剛去表姐家時,她就會拿出收藏的芭比娃娃和季剛—起玩,或許,這是季剛設計天分的啟蒙點。
別受限傳統價值觀
最初,我不以為意,認為只要季剛上了小學,就不會那么熱衷娃娃,無須太過擔心。但是,他卻愈來愈喜歡娃娃,到了著迷的程度,開始會吵著要買新娃娃。每次逛百貨公司,他常一頭鉆進娃娃專柜,東看西看,愛不釋手。只要有新娃娃上巿,他就會很興奮地要我們帶他去買。
以前的社會價值觀較保守,大家普遍認為,男生就該玩汽車、機器人等,娃娃是女生的玩具。季剛是個觀察力敏銳的孩子,也感受到旁人的異樣眼光,會不好意思拿去結賬,但又想買,他的折中做法是自己進去晃一圈,再出來指給我們看他要陳列架上的哪個娃娃。
我也是這樣的認知,我跟先生說:“他喜歡娃娃沒有錯, 但我們有必要一直買給他嗎?”為了這件事,我甚至去請教一位小兒科醫師。
“你兒子長得肥肥壯壯的,就是個小男孩,他喜歡娃娃有什么關系?”醫師要我不用擔心。
老實說,醫師的話無法讓我寬心,一直到先生轉述國際知名景觀雕塑大師朱魯青教授的話,我才恍然大悟——自己受限在傳統框框里,差點錯失孩子的天分。
當時我先生是中興大學畜產學系系友會秘書長,為了制作系友會紀念雕塑品,與這位藝術大師相約在校區碰面,相談甚歡。談完正事,閑聊之際,先生向朱教授請教了一個影響我們對季剛教養態度的關鍵問題。
“教授,想請教您一個有點傷腦筋的事,我有個兒子很喜歡娃娃,我們不確定該怎么做對他才是最好的?”
“哈哈!男孩子喜歡娃娃沒什么好奇怪,你們不用在意,我自己就收藏了300多個娃娃,娃娃是很美的藝術,也是我的靈感來源。”日后我們才知道,朱教授是全臺搜集精致洋娃娃最多的人,從世界各國搜集回來的娃娃,足以成立一座娃娃博物館。
先生轉述完大師的話,我聽完后茅塞頓開。如果在國際設計大師的眼里,娃娃就是一種藝術,我何必窮擔心、介意世俗的眼光?而且,經過我的長期觀察,季剛的確擁有藝術天分。心里頭篤定、踏實后,在能力范圍內,或自己去買或托人,我們盡力幫孩子搜集各國的芭比娃娃。
還有,季剛從小喜歡跟著外婆看京劇,電視上播出的遠遠不夠他看,他見到郭小莊在國父紀念館公演的廣告,希望能跟著外婆到劇院欣賞。于是,我幫他買了票。
現場服務人員見到我媽媽帶著小孩來,怕他會吵鬧,本不讓孩子進去,季剛的外婆保證孩子一坐不住,馬上帶他出去,絕不會影響其他觀眾。沒想到,5歲的他竟能安靜看完全場。問他哪里好看?他回答我們:“我不是聽聲音,我在看演員的服飾與裝扮。”
當天分碰上現實環境
我們順著孩子的興趣,讓他做自己。不過,就算我們知道這是孩子的天分,但20世紀80年代的臺灣學校教育保守傳統,季剛從森林幼兒園進入體制內的小學教育后,開始出現無法適應的狀況。這對我而言也是個挑戰,光是拿參加兩兄弟的學校家長會為例,我就要在兩種心情里轉換、調適。
季衡在校成績優異,參加他的家長會,聽到的都是贊美,我只要準備一顆愉悅的心就可以出門。如果是參加季剛的家長會,老師常反映他在課堂上無法集中注意力,要我多注意,并加強他的功課。老實說,這情形令人倍感壓力。
季剛對制式、單調的學習不感興趣,注意力無法集中,寫字常是少一撇、一點,甚至會顛倒,我傷透腦筋,不知該怎么辦?
另一個煩惱是,他靜不下來,整天精力充沛。小學的午休時間,對他而言簡直是酷刑,所以午覺時間他都是醒著,聽到老師的腳步聲,才假裝在睡覺。等老師走過又睜開眼,豎耳傾聽外界動靜,結果發現不少秘密。
我還記得有天他放學回來不太高興,跟我嘟囔著:“老師用飲水機洗自己的便當盒。”原來,老師告訴班上同學不可以用飲水機的水洗東西,他覺得老師沒有遵守規定。
沒過多久,他又很不開心地跟我抱怨,開學時老師叫他們交抹布,自己卻把最好的留起來,剩下的抹布才給同學用。再隔幾天,他又說:“老師今天叫值日生幫他洗車子,被我聽到了。”季剛喜歡打抱不平,會直接表達自己的想法。但在以前的年代,學生哪能管老師,我只好勸他:“弟弟, 你不要管老師怎么樣,自己做好最重要。”
就這樣,午覺時間變成他的觀察時間。我不知道這是否是養成觀察力的助力之一,但他的觀察力的確比一般孩子敏銳。只要是去過的地方,他都印象深刻,且會記住細節。就算隔很久后再帶他去,只要擺設有所改變,他都會發現,直問:“之前放在這里的某某東西到哪去了?”
我常在想,若20多年前就出現“多動癥”這個名詞,他很有可能會被貼上標簽。我只能慶幸自己當初沒有把孩子的精力充沛當成一種病,否則就不會有“華人之光Jason Wu ”了 !
用鼓勵的教導方式
現在回頭看,許多在藝術上有天分的孩子,學習時可能都會碰上這種情形,因為他們的思維,以及眼睛所看到的世界跟一般人是不同的。印度電影《地球上的小星星》就是在描述這樣的小孩。面對天資獨特的孩子,父母與老師應該用鼓勵思考、勇敢做夢的教導方式,引導他們發揮潛能。
就像季剛,他一刻都閑不住,可是只要給他紙筆,他就能靜下來,坐著畫畫;在幫娃娃打理造型時,他也非常有耐性。周末,他就會要求我們帶他到中山北路、愛國東路、八德路上的婚紗店“巡回”一遍,看最新的禮服設計,回家后,再畫在設計繪本上,可以說,他的設計師之路是從5歲就開始。
現代人創造太多名詞,把多動當成一種病,用吃藥來解決孩子充沛的活力。其實,很多多動、注意力差的孩子,若能找出他們有興趣的領域,不但能消耗旺盛的活力,還能啟發他們的天賦。很可能在那個領域里,他是一個難得的天才呢!
陪著季衡和季剛經歷臺灣、加拿大、美國的教育,我真心覺得,做父母的應該改變傳統思維,尊重孩子的天分,讓他們有足夠的自主空間,往自己有興趣的領域發展。臺灣的教育體系也應該重新重視職業技術教育,讓職業技術教育體系享有與一流大學相同的資源,這樣,孩子才能有更多元的選擇,而不是訓練出一堆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