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青春語文”路上且青春，且修行

認識王君老師之前，早已對她的名字爛熟于心。她在課堂內外系列作文刊上開有專欄：“王君老師講作文”“王君老師帶你快樂學語文”……應該說，她與課堂內外的淵源頗深。所以，盡管目前工作非常繁忙，聽說是課堂內外第一本重點打造的教師刊，王君老師還是欣然接受了我們的采訪。聊及教育，王君老師說，“宣傳一線正在努力發展中的優秀教師，為他們的成長助力，你們做的是積德的事情。大力支持你們！名師其實不太看重，但是有潛力有奮斗精神的老師會非常受激勵！”我也備受鼓舞，邀請她加入我們的“中國好老師”微信群，為所有的讀者老師助力！

關鍵詞 喚醒

教學的轉變來自“于勒”的喚醒

我晚熟。我對“我”的認識啟蒙，是從30歲左右時執教《我的叔叔于勒》開始的。這個事件，是我教學生涯中的標志性事件。表面上看，這是個教學事件，后來我才知道，其實它是個生命事件。

曾經，我一直兢兢業業地教書，老老實實地讀課文，啃教參，寫教案，從不敢馬虎。應該說，我是個很負責任的年輕老師，還獲了一些獎，算有點兒優秀。

是“于勒”喚醒了我。

那是我第三次執教《我的叔叔于勒》。

前兩次執教，都無非是循教參而為，教學目標定位為批判“資本主義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金錢關系”。教學方法也很傳統，梳理情節，組織學生討論誦讀，特別是要讀出菲利普夫人的母老虎之態和勢利鬼之丑以及菲利普的狼狽樣兒。課上得很熱鬧。若干年后知道，那時走的是“公共話語系統”的路子。

第三次，有了一點兒想法。我把當時同在一個單元的《我的叔叔于勒》和《麥琪的禮物》整合在一起，讓學生進行對比閱讀，引導學生討論這樣一個話題：都是面對金錢，菲利普夫婦和吉姆夫婦有什么不一樣。這算是我早期的“整合課”了。教學目標沒有變，還是要學生“批判資本主義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金錢關系”。結果上課的時候發生了一點兒意外，一個小女孩兒“揭竿而起”，她認為這兩對夫婦根本不具有可比性，因為他們中一對是初婚，而另一對卻是早為人父母的老夫妻。她的發言引發了課堂“政變”，學生們大多“反戈”，紛紛表態同情菲利普夫婦。其中有兩個孩子的提問，很是震撼了我。

一個孩子問：王老師，如果十年后二十年后，吉姆德拉夫婦還是那么窮，跟菲利普夫婦一樣窮，那他們還會這么相愛嗎？

這個問題激發我寫出了從教以來的第一篇教學手記《孩子，請相信愛》，而且，從此一發不可收。我成了一個既能夠賽課，也能夠寫點兒東西的老師。

另外一個孩子的問題更尖銳。他說：王老師，請您誠實地回答我。如果您家里也有這樣一個“于勒弟弟”，請問，您讓他回家嗎？

這個問題把我問暈了。因為孩子問到了我的痛處。我的家里還真有這么一個“于勒哥哥”。這個哥哥不太爭氣，從小給我們這個本來就災難深重的家庭帶來了更深的災難。很多年來，他于我的意義，也似乎只有“借錢”兩個字。我害怕這個哥哥，很長一段時間，有意識和潛意識里，我都在躲他。他真出現的話，實事求是地說，我不愿意他回到我的家。

這堂課給予我的啟示是：不能再這樣上課了。我必須找到那個真正的“我”，用那個真實的我去和文本對話，和生命對話！

“找我”成為我那段時間教學和生活的主題。

找我

我的課堂里有我，更有他們

后來我執教《老王》《紀念白求恩》《散步》《湖心亭看雪》《安塞腰鼓》，甚至《松鼠》《蘇州園林》……都常常把學生和老師們上哭，上得欲罷不能，無法下課。那些孩子，那些姐妹兄弟，那些長者后輩，執著地等到人群散盡，只為擁抱我一下 ，跟我說一句：謝謝你，王君老師，聽你一堂課，勝讀十年書。你不是在教課，你是在探索生活的藝術啊！

我用了很長的時間，來消化這些贊美，理解這些贊美。到今天，終于漸漸悟得：朋友們經由我的課堂而愛我，是因為我的課堂里不僅有“我”，更有“他”，有“他們”，有“我們”。

有“他”，所以能夠在執教《紀念白求恩》的時候，把一個英雄還原成平凡人；能夠在執教《老王》時，為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的愧怍而同樣愧怍；能夠在執教《湖心亭看雪》時超越政治，而帶領學生走向生命的“孤獨之美”……

而“我們”，是執教《松鼠》時洋溢出來的那份對所有生命的“喜歡”；是執教《安恩與奶牛》時更加懂得了“因為慈悲，所以悲憫”；是執教《散步》時被那一個“我們”所吸引，并循著這兩個字走進了文本深處、走進了生命深處……

在《青春語文：見自我，見天地，見眾生》一文里，我開篇即說：我最大的幸運就在于，做成了語文老師。這是實話。任何職業都呼喚天賦，人最大的幸運就在于能夠從事天賦所在的工作。顯然，我是這樣的幸運兒。

成為你自己，是語文教師成長的終極追求。

比如《走一步，再走一步》里就有。無論哪種教學法，內核里都是對學生的愛，都是對學生心智的呵護與成全。“下來吧，孩子，晚飯做好了”，沒有這樣的一種關懷，“教學法”就不成其為教學法。理解孩子的學習恐懼，并幫助孩子消除這種恐懼，是所有教學法的共同特點。而“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的階梯意識，更是田野課堂一線教法必備的要素。任何“法”，其本質都是“一對一”的幫助提攜。要對得上這個“一”，咱這個“一”就得研究學生的那一個“一”。用這種思想來建設教學法，那“法”才能真正被課堂所用，而不是懸在空中的落不了地的理論。

還比如，《社戲》里就有。《社戲》中的那個小雙喜，可是個好老師。在他的幫助下，迅哥兒成功看上了戲，還看得很開心。這個過程，全是教學法。平橋村中的孩子們都很有同理心，迅哥兒沒船看不成戲，悲哀得不得了，大家伙兒都跟著“嘆息且同情”。只有這個雙喜，除了跟著“嘆息和同情”外，還能跳出這“嘆息和同情”，琢磨船的問題。他一琢磨，問題就出現了轉機。所以，這個孩子，是個不沉溺于問題，被問題淹沒，而能夠站在高處俯瞰問題的家伙。這就是我們面對文本的態度——既要能夠在文字中“出生入死”，又要能夠跳出文本，居高臨下俯瞰文本。這樣“看”文本，一定能夠看出東西來。

而后來，雙喜的表現，更是處處是教學法：為了讓母親放心，他分析“可以去看戲”的三大理由，你看那先后順序的安排，看那邏輯，是不是很嚴謹，一環扣一環，各種預設，各種預案，步步為營，我們研究教法，研究如何幫助學生，不外乎也是這樣的思路。小雙喜后來和六一公公對質，那心理學原理應用得真是了得，以至于六一這樣的老家伙根本不是小家伙的對手。教學法也是這樣，沒有心理學的支撐，是很難見“法力無邊”的。雙喜最可愛的還是一方面特別懂事機靈，一方面也還是個“孩子”，跟著大家伙兒“破口喃喃地罵”那老旦，罵那戲不好看。雙喜要不罵，這個形象就沒有那么跳脫了。我們做老師，教學法的最高之法也不是哪一種具體的技巧，而是到時候了，自己也能變成那個年齡階段的孩子，跟著他們一起鬧，一起瘋。“教”“學”合一，就意味著天人合一，“合”上了，這課堂，就“活”了。而課堂最不好的狀態，一定是“隔”的狀態，教師和學生分離，心意無法溝通。這樣再好的教學內容，也都白搭了。

創新

讓“玩手機”成為班級“名片”

我想，好的老師不僅要上好課，更要帶好隊。所以，當班主任的歲月里，我一直都把班級管理當作一種創意來做。近兩年，我做得最有意思的是“班級微播報”的寫作。

這個創意的誕生，初衷是為家長服務的。2014年年初接清華附中小六創新四班時，家校矛盾很尖銳。難題折磨人，但也只有難題能夠鍛煉人。當時我想：要讓家長們的心放下來，讓他們信任學校，信任新的班主任，你就得讓他們在班級中有參與感，有存在感。如何做到呢？首先，他們得了解學校和班級的一切。其次，他們必須成為班級真正的一員。

當時我能夠想到的最好的工具，就是微信了。智能手機的應用已經徹底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教育，不能把自己隔絕在信息時代之外。

微信有一分鐘語音傳播功能，于是，我靈機一動，建立了班級“每日八點鐘新聞播報”政策。每天晚上八點鐘，由三名孩子—— 一名班委和兩名同學，各進行一分鐘微播報，全面總結介紹班級的各種情況。邀請家長定時聆聽，鼓勵家長評論。點子雖小，但很快家校的藩籬推倒了，班級建設的死棋活了。一個危機四伏的班級，很快成長為一個優秀的班級。

細究起來，這里面很多因素，暗合了現代管理的理念。尊重家長，理解家長的欲求，滿足家長的參與愿望，讓民主和開放真正落實到管理中去。做教育，說簡單點兒其實就是經營你和學生的關系，經營你和家長的關系。每日微播報，讓家校關系的種子有了健康的土壤。

一年過去了，微播報已經成為圓明書院的標志和名片 。在班主任和孩子們的努力下，播報不斷升級：播報媒介從語音播報，到圖片播報、游戲播報，現在已經是華麗麗的視頻播報了。孩子們個個像新聞聯播主持人，不，比新聞聯播主持人自由瀟灑多了。他們在校園中隨意取景取材，自由創作，快樂言說 。播報形式呢，從最開初的單人播報，到雙人播報、多人播報、相聲式播報、雙語播報、歌曲播報，真是精彩不斷，創意不斷。

我小心翼翼地指導著孩子們創作播報稿，要有要求，但要求不能太多，多了束縛手腳，不自由的創作發揮不出創造力。

班級管理和作文教學，就這樣交融在了一起。用語文的手段提升了班級管理的文化品位，自然，無痕。

任性

任性的課堂教出任性的孩子

我一直是個任性的人，從重慶折騰到北京，所走之路從來不是循規蹈矩。我的課堂教學，在我的自知和不自知的“任性”中常常有意外的收獲。

23歲那年，我第一次到市里賽課。當年還是紅領巾教學法統率語文界。但我似乎從沒有受其“流毒”影響。我執教《驛路梨花》，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圍住一間小茅屋，然后主持了男女生課堂速讀對抗賽。這在現在不過是雕蟲小技，但那時可是全新的教學思路啊。于是我這個鄉村女教師暈頭暈腦地就拿了第一還不知道到底為啥。25歲那年，我參加了全國賽課。執教一篇文言文《狼》。文言的教學當時也是常常陷于“死于章句”的尷尬局面。但我似乎從來不懂套路是何物。我設計了兩幅錯誤的殺狼圖，生動活潑地提挈了文言字詞的學習，再一次獲得了滿堂喝彩。

細細想想，我從來就是一個教書“亂劈柴”的人。就如小時候學游泳沒有學到標準動作，愛跳水又從沒有技術含量一樣，我的教育教學一直走著不規范的“野路子”。近些年，在課程設置上我更我行我素，在課本學習之外，我的班級有了太多的語文追求。我絕不功利，絕不媚俗，絕不向應試投降，這其間也挨了不少的置疑甚至批判，但我最終堅持下來了并且得到了最開始投反對票的孩子和家長的理解支持。而孩子們在成績和素質兩方面的出色表現也讓我的 “亂”成為班級的特色和品牌。我們“亂”出了滋味，“亂”出了興趣，“亂”出了風格。

有一次我到外省出差，恰逢學校要求各班設計班級名片。 雖然沒有我的把關，但孩子們的作品讓我自豪：大多數班級的班級名片上都是規規矩矩的集體相，只有我班好一個“亂”——那是我們全班在烈日下跋涉到磁器口的合影，六十多個孩子擁著擠著笑著鬧著，小小的相框都要撐不住了啊。名片的題詞也非同凡響：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不是為了燃燒自己，而是要點亮世界。

任性的老師教出了任性的孩子！

于是我頓悟：任性，換一個角度看，它代表著一個教師擁有了獨立思考、獨立判斷、獨立建設的勇氣和能力。

寫在最后

回想起來，我這二十多年的教學生涯，就是在努力完成一件事：認識“我”，更認識“我們”。路漫漫其修遠兮，我的每一個聽課者和閱讀者，都在我的課堂里和文字中聽到了行走的足音。他們愛這足音，享受，甚至跟隨。于是，聯結產生，于是，愛，生生不息。

我哪里在教“書”，而是“書”在教我！生命中的那些有字之書和無字之書，建構了青春語文的精神追求，那就是：一路修行，終生修行，永遠在路上，去，見自我，見天地，見眾生。

人物專訪

本刊記者：大家都喚您“昭君老師”，能給我們說說這個雅稱的來歷嗎？

王君：2007年的時候吧，學生開始這樣叫，大概化王昭君之名，言師之美麗，后來就都這樣叫了。

本刊記者：您所倡導的“青春語文”，能否給我們闡釋其中的內涵呢？

王君：這些年，我以“青春語文”為自己的教學追求。總有同行問：昭君姐姐，到底什么是青春語文？我說：青春語文，不僅僅是一種教法的研究，而是一種活法的探索。你怎么活，你就怎么教。你怎么教，你就怎么活。教法和活法，分別指向課堂品質和生命品質。做老師，打通了課堂和生命，讓他們彼此呼應和支撐，那這個職業，就成全了你自己。

所謂青春語文，簡單地說，就是課堂上要青春洋溢，而生活中呢，要青春勃發。課堂狀態和生命狀態，都要追求青春的狀態。

本刊記者：您很喜歡“長征”，也喜歡帶著孩子們“長征”，您是怎樣把這種想法運用到教學中去的呢？

王君：我曾經帶著孩子把班級設定為“萬水千山”，既有真正意義上的漫漫長路，更有體力、智力、情感、責任、愛心上的萬水千山。三年來，在學校和家長的理解、支持下，我們全體同學堅持走出校園，走進社會，共舉行了10次大規模的班級長征活動。體力長征、腦力長征、公民長征、文化長征、親情長征、友情長征……我們以各種方式，從各個角度、各個層面認識生活、理解生活，寫下了壯麗絢爛的成長篇章。其中“體力長征”以鍛煉學生身體、培養學生意志力和合作精神為主要目的。我班的“長征”，從初一上學期的5公里到初三時的20多公里，孩子們在一次次的奔跑中享受到了生命的激情。

本刊記者：您在重慶任教時成績非常突出，為什么會想到輾轉考去北京呢？

王君：選擇離開重慶，似乎也是因為任性。選擇離開不是因為重慶不好，而是因為重慶太好了：當經歷、榮譽積累到一定的程度，當未來可能經歷的經歷和可能獲得的榮譽都一目了然之后， 這經歷和榮譽便都失去了吸引力。任性的人會渴求另外一種攀登。這種攀登是不可預知的，因為充滿未知和風險，所以充滿誘惑。這有點兒像小時候偷偷背著大人下河游泳的那種心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想，這也是我的心情。因為生活就在那里。所以，我選擇遠行，去擁有我如果停在原地就絕不可能擁有的生活。

本刊記者：您現在的職業夢想是什么呢？

王君：我的職業夢想是借助教師這個職業，萬水千山走遍，萬千風景看遍，建構自己提倡的“青春語文”的理論體系，成為一位既成就了學生，也成就了自己的教師。未來想至少還能夠離開北京，到兩個地方，兩所不同性質的學校工作，以更全面地觀察教育，體驗教育。現在已經正式出版14部專著了，退休以前目標是一共出版30部作品，全面闡釋我對“青春語文”的思考。

名師印象

南寧市特級教師語文教研員龐榮飛老師：王君在課堂上敏銳快捷，靈活跳躍，思維密度極大。伴著課時的推進，問題的轉換，她不斷挑戰著學生的智力和潛力，不斷挑戰著學生的認知極限和價值邊際，精彩之時甚至進入一種張力十足的思維交鋒、精神對峙狀態。她眼界很寬，視野廣闊，一以貫之地秉持善良、普世的人文情懷，不斷在與文本對話、與學生對話的過程中感知時代，回應現實，聯結社會，叩問心靈。在這方面，她有一種特別的穎異，堪稱“小女子，大氣象”……

宋光清老師：王君老師所到之處，人們都感受到了她青春的靈性與魅力，感受到了教育的美妙和樂趣。她總能激起人們的一種沖動，使人產生一種積極向上的勇氣。王君以探索者的睿智建構了自己青春語文的理念。更令人欣喜的是，她以自己的青春活力和靈氣，用一堂堂充滿激情的創新的真實的語文課實踐了自己的理念。王君老師讓人清晰地領悟：語文是這樣的美，師生完全可以詩意地棲居！王君像一陣春風，吹皺了一池春水，她更點燃了大家的青春之火，激起了人們對教育的無限熱忱……

學生眼中的她

愛與溫暖是我初中時代的代名詞。我感謝昭君并且深愛她，感謝那段成長。它讓我相遇了這世上最美好的情感、最善良的人類，讓我一生都會對人性始終抱有希望和執著；它讓我的人生注定是一場對美與真理的冒險和進發；它塑造了我的求知欲，讓我對事物充滿好奇心，對知識抱有比對情人更大的熱情。

──學生 余秋帆（現留學新加坡）

昭君的12班，那些我們肆無忌憚揮灑青春的日子，嚴肅思考走向縱深的日子，不斷發現美好、創造美好的日子……充滿了正能量的豐盈時光熠熠發光。12班的背后是崇高的人文理想，是沸騰的生命信念，是人與人之間的摯愛真情。昭君的教育創造了奇跡。

──學生 楊華燕妮（現就讀于清華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