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宗偉
中學語文特級教師、中學高級教師、全國優秀校長。江蘇省教育學會教師教育專業委員會常務理事兼副秘書長。做過4年高中教務處副主任、13年高中教學副校長、6年校長,2013年8月從江蘇省南通市通州區二甲中學校長任上卸任,現任江蘇省南通市通州區金沙中學語文教師,并在全國各地講學數百場。語文教學主張“遇物則誨,相機而教”,形成了“大氣磅礴,細處攝神”的教學風格。著有專著《好玩的教育:學校文化重建五講》《閱讀,打開教育的另一扇門》《有趣的語文:一個語文教師的“另類”行走》《語文教師的使命》《你也可以成為改變的力量》,編著《校長之道和人格修煉》《健康教育》《成長的煩惱》等。
有人說中國教育最不缺理念,最缺的是實踐,不少前輩也說“知易行難”。但實際的情況往往是“行易知難”,甚至是“行難知亦難”。作為一名優秀校長、教育評論員,凌宗偉一直在教育路上且觀察、且實踐。他堅持每天撰寫教育博客,抒發自己的教育觀點,把自己的心得感悟分享給眾多教育者。作為一名教育管理者與一線教師,在與老師學生相處時,他就把點滴的教育智慧傳送給他們,力爭實現自己的教育理想。康德在談及教育功能時說,“教育最大的秘密便是使人性完美,這是唯一能做的”,“改善人性完全在于良好的教育”。換個說法,能使人性慢慢變得完美才是教育的功能所在。“通過教育繼續改善人性,提高品格,使人性具有價值,是非常可喜的”這就是教育的最大功能。
信天游
遇物則誨,相機而教
凌宗偉出生在江海平原的一個小鎮上,地方不大,倒也是千年古鎮,書法、京劇、武術、盆景上千年來滋養著這方水土。因為種種原因,凌宗偉三兄弟的學歷都不高,兩位老兄均是小學學歷,他自嘲,自己也就實實在在上了十個月的中師,認認真真實習了十個月,然后就在一所鄉中心小學—石南小學的初中班開始了教師生涯。
恢復高考那年,凌宗偉還是插隊知青,在生產大隊當電工,給全大隊架低壓線,給各小隊拉外線,給各家各戶裝電燈,倒也過得蠻開心,未曾對“回城”抱任何希望。他清清楚楚記得那天爬在電線桿子上聽到大隊廣播里播出了恢復高考的消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也沒想過要去參加高考,因為他的高中幾乎就是在刷標語、畫宣傳畫、刻鋼板中過來的。直到幾位高中老師讓同學帶來口信建議凌宗偉參加母校的迎考補習班時,他才抱著試試看的念頭回到母校參加每晚兩個小時的復習。
預考時因為沒有經驗,也沒有手表可以計時,他在語文考試中才寫了作文標題,考試結束鈴就響了。還好,凌宗偉最終還是參加了復試,考取了本縣城的海門師范中師班。盡管中師班里也開設了古代文學和古代漢語課,但沒什么系統,也沒有教材,好在古代文學老師與古漢語老師陳少松、唐明生兩夫婦只要發現報刊雜志上有關古代漢語知識的文章,就會拿給同學們抄錄。當時凌宗偉幾乎所有的時間都用在找書、看書、抄書上,被同學們戲稱為“夫子”。凌宗偉說,最近他去南京拜訪陳老師夫婦,他們拿給他看的《唐詩選》里依然還夾著不少他抄錄的文字。
1980年,從江蘇省海門師范中師班畢業后,凌宗偉成了石南小學的一名語文老師。石南小學的初中班當年名氣很大,是全南通縣中專考取人數最多的,附近鄉鎮和縣城的孩子大都會想辦法來這所學校就讀。因此,來參觀聽課的人相對就多一些,許多老師不愿意讓來訪者聽課,學校就抓住了凌宗偉。這一來,麻煩也來了,凌宗偉擔心,那幾位陪聽者發現這次聽你的課是這樣上,下次聽你的課還是這樣上,不就沒懸念了嗎?于是每次被聽課,他就會去石港中學,拜訪其他語文老教師,向他們請教。 總之,每一次公開課,他總是要想著法子讓課堂跟上一次不一樣,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天馬行空”“信天游”的風格,以后也就慢慢形成了他“遇物則誨,相機而教”的教育主張。
PK
校長一定要做教學專家
真正的教學應該是思想的交流、智慧的碰撞和心靈的接觸。在凌宗偉的語文課堂,他希望他的學生們得到的是微笑,是掌聲,是豐富多彩的課堂活動。2007年開始,先后在通州市金沙中學和二甲中學擔任校長這一職務后,凌宗偉的感觸更深。他說,校長,本就是教師。教師的一個重要技能就是上課,我們萬不可因為成了管理者,就只知道去“管”——一個官,手里握著一根竹鞭去抽打下屬,而忘記了“理”——去治玉,將一塊塊玉石雕琢成精美的玉器。要用我們的范本,去影響師生,磨礪師生,我們的管理才可能是有效的。
“當校長了,我們不僅要上課,還要上好課”這是凌宗偉多年來的體會,也是他多年來奉行的一個原則。在凌宗偉打理學校的過程中,時不時地喜歡自告奮勇上公開課、研究課,還喜歡偶爾與教師“PK”一下。2007年11月2日下午,通州市金沙中學階梯教室座無虛席。學校舉辦的初中語文教師優課評比正在進行。“凌校要和青年教師比賽”的消息不脛而走。同學科的、不同學科的;初中部的、高中部的;下午沒有課的老師都三五成群地趕來了。
比賽在緊張地進行著。三名年輕的選手都是經過第一輪比賽挑選出來的,他們所執教的都是季羨林的《神奇的絲瓜》,他們跟凌宗偉一樣都是前一天下午才拿到課文。
輪到凌宗偉上場了,一支粉筆,一張講義。在“同學們好”的問候聲中,開始了他的課堂教學。
“同學們,你看到過絲瓜嗎?”“你見到神奇的絲瓜嗎?”“你想知道季羨林筆下的絲瓜嗎?”……一個個饒有趣味的問題,緊緊地吸引了學生的心,同學們的熱情一下子被激發起來了。
“絲瓜真的有思想嗎?如果有思想,又是誰的思想?想知道嗎?那就請跟我來!”一組材料,幾句點撥,國學泰斗季羨林的高大形象就這樣悄然走進了孩子們的世界里。
“何為參禪?何為達摩老祖?佛學中有怎樣的禪意?你讀出了文中的禪意了嗎?”一連串的提問過后,課堂的氣氛逐漸活躍起來,不僅是學生,連聽課的老師、評委也都陶醉其中,想跟同學們一起回答問題。課堂高潮迭起,精彩紛呈。
凌宗偉認為,作為學校管理者,不單單是上課,學校的其他工作,我們也要有意識地同教師“PK”。因為要“PK”,我們就要嚴格要求自己,認真做好自己本分的工作;因為“PK”,師生就可能認可我們的管理,認可我們的為人,認可學校的追求。
這種“PK”絕不是為了炫耀,為了標榜,其意義在于為教師樹立一個樣版、一根標桿,給教師指明一個方向,還在于可以融洽關系,增進了解。所以,每次“PK”以后,凌宗偉都會給老師們講他的意圖,他的感悟,他的看法,請老師們談談他們的觀感,想法,意見。通過“PK”,還能促進教師個人的反思。在一次次的“PK”中交流思想,碰撞智慧,接觸心靈,求同存異,促進理解,共同前行。
點化
教育更需“視而不見”
凌宗偉在一篇博客里發表了這樣的觀點:教育更需視而不見。問起為何要視而不見時,凌宗偉這樣為記者解惑:
每每在校園里行走的時候,我們總是會發現許許多多不順眼的事,但是,當當事人已經意識到的時候,我們有時可以選擇“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總是會想著那天的一幕:當校長期間我習慣身披著晨曦的初輝,步行到操場上去看學生的早操。有一天在往操場的半路上,隱隱看到教學樓的窗口里跳出來一個孩子,當時很想趕上前看看究竟,但終于還是忍住了。只見那孩子邊跑邊穿外套,從模樣上看,是個女孩,她似乎也察覺到后面有人,回頭一瞧竟是校長!于是,立馬加快了步伐,回到操場隊伍里去了。
因為對方已經覺察到了,與其戳破窗戶紙,讓雙方陷入尷尬的境地,倒不如“心有戚戚焉”,裝裝糊涂,甚至你還應該繞道走。教育的智慧就在于“點化”,而巧妙的點化和粗暴的說教,雖然看似失之毫厘,而將來的效果卻差之千里。管理者的問題就在這里,總是將自己擺在一個權威的位置上,從道德高地和學術高地頤指氣使,而很少去顧及具體情形。教育的麻煩也就在這里:我們總是想用自己的一套“標準”去刻模每一個生命的個體。
關于如何點化學生,凌宗偉給記者述說了一個小案例:當我發現學生在考試時將試卷揉成一團扔在地下時,我會彎下腰撿起來給他抹平,拍拍孩子的后背,給孩子一個笑臉。或許就是一個簡單的舉動,一個細節的動作會從內心浸潤孩子的心田,讓孩子主動改變。教育不是把自己的思想強行灌輸給孩子,而是通過實實在在的言行來感悟孩子,讓孩子得到潛移默化的轉變。
記錄
博客記錄教育人生
凌宗偉初建博客是在2007年底。作為一名從事中學語文實際教學二十多年的資深教師,面對當前語文教學中出現的種種誤區,他深感責任重大!在教學之余,在學校管理之余,他時時注意語文教學的現狀,為語文教學的發展奔走呼號。他在南通教育博客建立的“宗叔博客”,發布了有關語文教育教學的文章逾70篇,與他交流的教育界同行絡繹不絕,訪問人次達5萬之多。
瑣碎的思考,點滴的積累,讓“宗叔博客”成為他與教育同行反思教學行為、總結教學得失、完善教學藝術的一方天地,在眾多同行博友的關心下,“宗叔博客”在教育類博客中已具有一定的知名度。
2008年8月,凌宗偉從金沙中學調到二甲中學擔任校長。上任伊始,他號召全體教師和他一起在新浪網上建立了二甲中學“教育行者”博客圈 。這個博客圈也成為校長網上辦公的平臺。
他通過博客勉勵師生:滿懷激情,為夢想而工作;二甲中學今天“第二”,明天未必不可以成為“第一”!
他通過博客和教師們交流自己的管理理念。就在他與教師的你來我往的一篇篇博文中,二甲中學的教師們理解了他的行為文化建設的理念。
他通過博客讓教職員工們提建議、發泄情緒,用來改善學校的管理,逐步引導教師們充實的職業生活方式。
2011年5月14日,福建《明日教育論壇》發出了一個“記載這一天”為主題的征稿帖。2011年5月15日,6:31分,凌宗偉就第一時間用5千多字記錄了自己的生活,把自己一個繁瑣而真實的2011年5月14日呈現在教師面前。
隨后,二甲中學“教育行者”博客圈里的師生共同行動起來,記錄下自己的生活。記載盡管瑣碎,但校長和老師,校長和學生之間就有了一種溝通、了解,其間不乏感動。
在沒有強制性規定的網絡號召下,一所學校有這么多老師和學生一起行動起來,共同用文字記錄走過的每一天,確實是一種非常高超的管理智慧,而這一管理行為的文化背景和價值意義就在于管理者通過博客尊重師生的生命豐富性和個體性,關注和了解師生生命狀態,絕少剛性的、強制性的、督查性的管理行為,而是注重自我生命的“范本意識”,把自己的生命狀態呈現給師生,以期實現管理者在管理中“平等中的首席”效應。
這也就是二甲中學師生行為文化建設的真諦所在。凌宗偉博客意義也許就在這里。
2013年8月從江蘇省南通市通州區二甲中學校長任上卸任后,凌宗偉又回歸到一個教育培訓師的角色。他認為,這樣的角色更適合自己,“筆耕不輟”是他現在的人生關鍵詞。不停地寫,博客、微信以及媒體上經常會看到凌宗偉的教育主張。他說,他是在思考中行走著,前進著。
或許就是一個簡單的舉動,一個細節的動作都會從內心浸潤孩子的心田,讓孩子主動改變。教育不是把自己的思想強行灌輸給孩子,而是通過實實在在的言行來感悟孩子,讓孩子得到潛移默化的轉變。
本刊記者:作為語文老師,您的教學主張是“遇物則誨,相機而教”,這個主張的深層意義是什么?
凌宗偉:我認為,教學不存在一個“以不變應萬變”的靈丹妙藥,由于時間、場景在變化,教育的“變數”是永恒的。既然“變”是永恒的,“不變”是不可能的,所以教師要靈動。遺憾的是,有些教師往往對這些火花和引子視而不見,甚至毫無感覺,原因就在于缺乏獨特的感受力和敏銳的洞察力。比如,課堂上突然有麻雀飛進了教室,怎么辦?一是把它趕出去,二是不聞不問,再有就是相機引導,跟課堂教學結合起來。前兩種情況沒有及時消解不利因素,而“相機引導”就是具有課堂的靈感,能將一些預料之外的情況為我所用。
本刊記者:現今教育界是否存在功利主義傾向?如何看待這樣的傾向?
凌宗偉:不可否認的是,無論什么時候,功利主義總是存在的。今天教育生態中的功利主義,如雷體沛先生所言:“我們很多人都成了這個魔鬼的幫兇,這已經成了一個不爭的事實。”各種山頭,各種模式,各種主義層出不窮,你還不能質疑,你一質疑,就成了另類,就成了眾矢之的,許多人需要的是粉絲,是所謂抱團取暖。教育相對于其他行業而言,更需要順乎天理,尊重自然,多一點“無為而治”的意識,許多時候,無為遠甚于有為,學校管理者與其他行業的管理者相比,恐怕更需要一種“有所為有所不為”的意識。所謂無為而治,并非不治,強調的是不亂為,不妄為,強調的是遵循人的生命發展的規律,恪守道德底線,堅守教育倫理,當然還要符合社會規范,順應時代需要。
本刊記者:為什么會想到,要研究民國教育家劉百川?他的教育思想或者理念對今天的教育有什么值得借鑒的內容?
凌宗偉:劉百川先生在抗戰前夕效仿“四大家”,常年扎根江蘇鎮江大港教育實驗區“匍匐前行”。就自己的實驗、觀察和思考,他寫成了厚厚的三本《鄉村教育實施記》,我不敢肯定這實驗是否超越了民國教育的“四大家”,但我能肯定的是,當我們今天細觀這些文字的時候,不難發現其早已囊括了今天我們所思所竭的諸多問題,并給我們指出了就解決問題的思路和途徑,讀來常令人茅塞頓開。劉百川先生主張“鄉村教育”的“平民教育”和民國教育的“四大家”的“平民教育”相通的一個共同特點是,強烈主張“生計教育”,就是說要每個孩子都要學會謀生。我覺得在今天,這是有借鑒意義的。
本刊記者:您曾當選年度讀書推動人物,目前中國人或者中國教師的閱讀現狀是怎樣的?為什么會想到要推動閱讀?
凌宗偉:有人說,一個人的閱讀史就是他的成長史,現在比較可怕的是我們教書的人不讀書或很少讀書,或讀書很窄。我以為一個教書人叫別人讀書,自己不讀書是沒有道理的。教育的價值在哪里?不少教育學者乃至教育官員對教育的價值都有自己的闡釋,普通老師也常常會思考這樣的問題。我自己覺得閱讀的價值在于幫助自己走出“洞穴”,在于理解教育,理解教學,明白管理。為了使更多的人能逃離“洞穴”,推動閱讀不失為一種方式。一個人的價值觀折射了他個人的閱歷、學識、認知、階層等綜合性的因素。想要改變自己或形成自己的價值觀,想要走出“洞穴”,絕不是別人的三言兩語或一場辯論、一篇文章、一個講座就可以的,讀書不失為一條有效的路徑。陳家琪先生最近就在一個場合說,還是要讀書,許多學問在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