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通俗文學”與“嚴肅文學”之間的矛盾與調和一直是20世紀現代文學所持續關注的熱點問題之一。通過梳理雅俗文學的流變與發展,可以更清晰地認識到二者之間的互動與互融。
關鍵詞:通俗文學 嚴肅小說 雅俗互融
中國小說本沒有什么雅俗之別,清末梁啟超等人進行小說界革命,認為小說是啟蒙國民的利器,小說創作的社會意識才開始明顯加強。從五四新文學運動到20世紀20年代末,通俗小說和嚴肅小說一直處于對峙狀態,至三四十年代,兩者則漸漸走向融合衍生狀態。陳平原學者認為:“通俗小說與嚴肅小說的對峙與調適,無疑是20世紀中國小說發展的一種頗為重要的動力。”{1}不管是對峙還是調適,兩者始終并存。
一、雅俗文學的發展流變
小說向來被看作是不正經的淺陋的通俗讀物,“是以君子弗為矣”。到五四新文化運動,魯迅、梁啟超等人將歐化的文化哲學思想貫穿于小說創作中,小說創作才有了強烈的文化批判和社會批判功能。魯迅等人的新小說被稱為精英小說或嚴肅小說,這類小說以西方的文化視角分析中國文學、啟發民眾。而承接中國本土傳統的小說被稱作通俗小說。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現代文學”一直被理解為“新文學”,而以鴛鴦蝴蝶派為代表的通俗文學則被排斥在現代文學史之外,只是偶爾被當作現代文學發展中的一股逆流和一個反動派別來談及。
錢理群等學者合著的《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中寫道:“通俗文學的概念一向比較模糊,是因為它的文學地位的不確定性。長期以來人們強調它屬于舊文學或封建文學殘余的一面。”{2}近年來,學術界大致給“通俗文學”厘定的定義如下:
中國近現代的通俗文學是指以清末民初大都市工商經濟發展為基礎得以滋長繁榮的,在內容上以傳統心理機制為核心的,在形式上繼承中國古代小說傳統模式的文人創作或經文人加工再創造的作品;在功能上側重于趣味性、娛樂性、知識性和可讀性,但也顧及“寓教于樂”的懲惡勸善效應;基本符合民族欣賞習慣的優勢,形成了廣大市民層為主的讀者群,是一種被他們視為精神消費品的,也必然會反映他們的社會價值觀的商品性文學。{3}
自從小說分雅俗之后,嚴肅小說和通俗小說就有了各自的發展路徑。就文學的整體結構而言,猶如人體之肢體,有正脈和支脈,這兩個系統相互配合。承擔著教育民眾、啟蒙社會大任的新文學是這一時期的正脈,占據文壇主流;為了生存而迎合市場的通俗文學,則可視為支脈,它依附著社會的市場經濟和印刷出版業的發展,帶頭將文學變成商品,占據著現代文學的市場。
中國的傳統通俗文學在小說這一體裁上發揮得尤為明顯。通俗文學中有一批武俠小說,如《兒女英雄傳》《三俠五義》,譴責小說如李伯元的《官場現形記》、吳趼仁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這些小說在當年都曾轟動一時,成就斐然。另外,還有“鴛鴦蝴蝶派”的小說,代表作有徐枕亞的《玉梨魂》、吳雙熱的《孽冤鏡》、李定夷的《賈玉怨》等,這些也曾風靡一時,銷量達到數十萬冊。鴛蝴派的集大成者是張恨水,他的《啼笑因緣》1930年在《新聞報》上連載后,不久便對社會各界產生了極大的影響,之后的十幾年來,這部小說被陸續改編成電影、電視劇等各種藝術體裁,因此形成一股持續的“啼笑因緣”熱。此時通俗文學的發展已經不容小視。到了20世紀40年代,通俗文學面臨著特殊的戰時文化境遇,“文學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文學活動,而是中華民族在面臨生死關頭,富有責任感、使命感和擔當精神的中國作家,以文學的形式開展的民族救亡事業”{4}。此期的抗戰文學成為主流,雅俗對立方才漸趨消解。
二、婚戀母題視角下通俗文學的雅化
筆者認為雅俗文學的區別在于文本的價值。雅文學指向人生的嚴肅性,俗文學則指向娛樂性和消遣性;雅文學挑戰傳統意識,俗文學則屈從世俗意識,沒有思想獨立性。
本文將借“婚戀母題”小說這一個案,探尋現當代文學史上小說這一體裁是如何一步步由俗入雅的。中國的小說很多都包含著婚戀情節,有的作為文本的主要情節,有的只是充當支線情節,同為婚戀母題,作品的定位卻不盡相同,筆者嘗試以作品中的雅俗(內容)比例為切入點,對作品的雅俗定位進行細致分析。
(一)主題的雅化
20世紀30年代興起的“革命+戀愛”的創作模式,引起了很多文壇中人的矚目與創作。我們拿丁玲的《韋護》來分析。《韋護》描寫革命者韋護與小資產階級女性麗嘉的戀愛和沖突。韋護一方面堅持著他的社會革命工作,另一方面又迷戀他與麗嘉的美好愛情。文本想揭示的主題是革命與戀愛的沖突以及最終革命是如何戰勝戀愛的,個人主義是如何向集體主義妥協的。韋護選擇離開麗嘉,堅定地奔赴革命的中心廣州,文本中雖然也雜糅了不少溫情的戀愛細節,但這里對戀愛的敘述只是作為文本整體的潤滑劑,“故意加入愛情的調料,顯示出相當突出的羅曼蒂克的傾向”,以此來吸引更多的讀者。這樣的小說既可以獲得一定的市場,又體現出了宏大的嚴肅的敘事主題。這就是俗為手段,雅為主題。
(二)現代性敘事因素的加入
小說的由俗入雅化在海派小說中也可以得到印證。《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有過這樣一段描述:“最初的具有‘現代質’的海派小說是由操新文體而向市民讀者傾斜的作家來寫的。從接近市民這一點來看,它們是接續著鴛蝴派的文學商業性傳統再來突圍。”{5}主要作家作品有施蟄存的《梅雨之夕》、劉吶鷗的《都市風景線》、穆時英的《夜總會里的五個人》等。
海派小說文本中對于戀愛描寫的突破之處在于,“戀愛成為海派表現現代人性的試驗場和歸宿地,受西方唯美主義的影響,增添了當時理解的‘性自由’的色澤,遂造成一種‘新式的肉欲小說’”。故事依舊是戀愛中的游戲說,但新感覺派作家從以下幾方面入手,作品便呈現出另一風貌。
首先,現代性空間要素的位移。20世紀30年代上海的飛速發展給海派文學帶來新的契機。游樂業、大光明電影院、百樂門舞廳、賽馬場、夜總會等新式消費場所是海派作品中的一個大的文本背景:“紅的街、綠的街、藍的街、紫的街……強烈的色調化裝著都市啊!霓虹燈跳躍著——無色的光潮,變化著的光潮,沒有色的光潮——泛濫著光潮的天空,天空中有了酒,有了燈,有了高跟鞋兒,也有了鐘表……”(《夜總會里的五個人》)這種帶著現代性的空間要素本身就帶著一種腐朽、異化和批判的味道,作者在描寫處在這種環境中的人物時,又突出他們病態的心理和行為:賣淫、亂倫、暗殺、拜金,“金子大王胡均益躺在地上,太陽那兒一個槍洞,在血的下面,他的臉痛苦的皺著”(《夜總會里的五個人》)。海派“戀愛”文學就不單單是表現戀愛過程中的二重人格分裂,它在一定程度上也提供了半殖民地都市的真實畫面,揭示了資本主義的罪惡和對人性的摧殘。
其次,現代性思維方式與觀念的融入。比如戀愛觀念的轉變,在傳統通俗小說中基本上是男尊女卑、男棄女的模式,但在現代性觀念中,女性地位上升,甚至是女性玩弄男性于股掌之中。《苔莉》是葉靈鳳的代表作之一,女主人公苔莉賦閑在家帶女兒,因寂寞空虛而與堂叔發生婚外情。苔莉大膽追求情愛滿足是對傳統女性形象的顛覆。傳統通俗小說中女性形象大抵屬于逆來順受、溫婉乖巧型的,她們兢兢業業照顧著整個家庭的生活,不敢逾越半步封建禮教對她們的束縛。而在海派作家筆下,上海的時尚與兼容并蓄讓女性長袖善舞,而女性也以她們獨特的魅力主宰著自己的生活,在一定意義上獲得了和男性平等競爭的機會。
再者,新感覺派重視小說藝術形式的創新,因為要表現新上海追求獵奇的繁華風貌和十里洋場的工業化氣息,新感覺派作家大膽改變敘事切入的視角,嘗試心理的、象征的、新鮮大膽的小說用語和多元化的表達技巧。在施蟄存的《梅雨之夕》中,戀愛情節使用心理分析小說的感覺(幻覺)描寫,如文章里的“我”在送打傘少女回家的途中,“我”感到這少女很像我年輕時的女伴;“我”偶爾看到一家店里站柜臺的女子,便仿佛感到對方眼神里的嫉妒和憂郁,因而懷疑那就是我的妻子。小說拋棄傳統文學中對戀愛情節真實的描寫,將人的主觀感覺滲透到客體的描寫中去,亦真亦幻、真真假假。
三、雅俗文學的互融
20世紀90年代以來,通俗文學研究取得了更大的進展。如重慶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張贛生的《民國通俗小說論稿》,是新時期以來第一部通俗小說史著作,該書介紹了眾多通俗作家和作品,保持了較多的歷史細節,其所提供的資料和觀點為以后的通俗文學研究鋪設了基礎;80年代中期以來,范伯群教授一直致力于通俗文學的研究,先后出版了《中國近現代通俗文學史》(江蘇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和他獨撰的《中國現代通俗文學史》,這兩本編著系統地梳理了通俗文學的發展流變,將通俗文學的研究提高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其中,前一本書被學界譽為“里程碑式的著作”,在國內外都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另外,范伯群教授提出的“兩個翅膀論”,認為通俗文學和嚴肅文學各為現代文學的一只“翅膀”,二者相互平等,互為依存,改變了現代文學史是嚴肅文學的“單翅”這一傳統觀念。與之相應,對通俗文學作家的研究也到了一個以肯定為主導的階段,如徐德明教授于2004年在中央電視臺十套節目“百家講壇”中講解通俗文學的集大成者張恨水(《金粉世家》與家族小說);燕世超《張恨水論》這類專書也開始挖掘通俗文學家的價值。總之,通俗文學的研究已經取得了較大的進展和豐碩的成果,真正實現了雅俗共賞。
近些年,中國通俗文學以前所未有的姿態迅猛崛起,展示著強大的推動力,可謂大俗即大雅。通俗文學在雅文化的提煉整合與優化中,變俗為雅,雅文化也在俗文化中注入一些通俗的成分,使之更加貼近群眾,靠近雅俗共賞。雅文化的俗化,不是指文化朝著“粗俗化”方向發展,而是一種文化的下移與普及,因俗成雅。近些年,越來越多的經典作品改編成電影電視劇,將束之高閣的文學搬上銀屏,走進千家萬戶,老少共賞;本屬于上層人士消遣的臺球、橋牌等娛樂形式也在悄然改變,逐漸平民化;高深復雜的專業化知識借助漫畫或其他明白曉暢的形式,從而普及大眾,這些都是當下雅文化俗化的表現。
反之,俗文化的雅化,則是一種變信息為知識的過程,一種文化的上移與精化。例如,孔子的《六經》在當時只是一個通俗的文本,經過后人的整理與闡釋才成為經典;宋詞原先是流行于歌肆酒店的小夜曲,經過柳永、蘇軾等大家的創新才變俗為雅;黃梅戲當初也只是民間小調,經過螺旋式的創編發變,逐漸成為中華國粹;歷史上的文字,由最初的象形文字簡化到現代的文字,也是一種變俗為雅;歷史上的諺語也是對歷代經典段子的解構,成為社會普遍認同的話語;甚至錢理群版的《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相對以前文學史,花大量筆墨來描述通俗文學也可以說是一種俗文化的雅化。
隨著時代背景和文學觀念的改變,通俗文學在眾聲喧嘩中逐漸興盛起來,原有的文學觀念發生改變,新的文學觀念在慢慢誕生,這是時代的發展帶來的思想觀念的變化在文學上的反映。文學來源于生活,但同時又高于生活,它可以幫助我們看見繼而審視現實背面更貼近生活本質的一種現實生活,既讓我們仰視頭頂上無窮的星空,又讓我們望見水里白楊樹的倒影。它最終追求的是真善美這一來自“人”最本初的情懷,也是最終極的關懷。在當下,我們應該認真審視我們的文學體裁的原始形態,拋開文學精英化的思考模式,回過頭去重新解讀文學的原典和經典。我們不僅需要文學知識,更需要人文素養。
{1} 陳平原:《二十世紀中國小說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95頁。
②{3}{5} 錢理群等:《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70頁,第70頁,第247頁。
{4} 黃高鋒:《文學經典視角下的中國抗戰文學評價》,《文藝理論與批評》2016年第1期。
參考文獻:
[1] 陳平原.二十世紀中國小說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
[2] 錢理群等.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3] 范伯群.中國近現代通俗作家評傳叢書總序[M].南京:南京出版社,1994.
[4] 黃力之.“唯洋是從”的西化思維之歷史終結[J].文藝理論與批評,2016(1).
作 者:胡 靜,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 輯:趙 斌 E-mail:9487465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