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西方女權主義致力于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女性自由平等與幸福。本文試圖從女權主義角度分析《德莫福夫人》中兩位主要的女性人物——德莫福夫人和郭賴寧夫人,揭示其對男權社會的反抗,以解讀亨利·詹姆斯的女權主義思想以及對我們的啟發。
關鍵詞:亨利·詹姆斯 《德莫福夫人》 女權主義 男權社會
一、女權主義與《德莫福夫人》
“女權主義”一詞起源于法國,主要是指爭取男女同等社會權利及地位的主張(孫紹先,2004:48)。1791年法國大革命的婦女領袖奧蘭普·德古熱(Olympe de Gouges,1748—1793)發表《女權宣言》,拉開女權主義運動的序幕。《女權宣言》的發表更為深刻地觸動了英國中產階級婦女,她們開始思考女性的真正權利和地位。1792年英國的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1759—1797)發表了《女權辯護》,有組織的婦女解放運動的萌芽在19 世紀的英國開始出現。1848年,第一屆女權大會在美國紐約州召開。這樣,女權主義運動由法國傳播到歐美地區并逐漸普及開來。西方女權主義主要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代女權主義(19世紀下半葉至20世紀初)強調男女平等,要求平等的工作權利、經濟權利和法律權利;現代女權主義(20世紀初至60年代)強調男女差別和不同;后現代女權主義(20世紀60年代至今)“廣泛吸收當代各種后現代主義觀念,放棄了對女性解放具體目標的追求,盡心去解構社會意識、思維習慣以及男權思想對女權主義的影響”(祖群英,2006:91)。隨著女權主義的發展與普及,廣大女性在身心方面得到解放,社會地位不斷提高。然而時至當時,女性并非真正獲得了自由公正與平等。過分強調女性的自然生理性別特征,全方位地包裝大眾傳媒所塑造的女性形象,實際反映了男權意識對女性的控制。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1921—2006)指出社會從各方面倡導女人的最高價值和唯一使命就是她們自身女性特征的完善,這致使遵從女性奧秘生活的女人極度缺乏自我,空虛而又消極(Friedan,1963:13—49)。基于此,女權主義仍在不斷探索完善,致力于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女性的自由平等與幸福。
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1843—1916)的《德莫福夫人》(Madame de Mauves,1874)講述了一個冰清玉潔的美國少女和一個法國沒落貴族的花花公子的婚姻故事,揭示了男權社會對女性的壓迫,表達了作者對女性生存境況的關注,體現了作者的女權主義思想。在這部小說創作和發表時,女權主義運動雖有了一定發展,但還處于初期階段,男權社會意識仍占據主導地位。在這一時期的美國,工業化、商業化及城市化都有較大的發展,更多的女性參與工作,但是在所有的工作領域里,女性工資比男性低得多;在醫療方面,幾乎所有的醫生都為男性;在學校、政府部門和公司辦公室,中產階級女性逐步取代男人成為教師、職員、秘書或打字員;在商業領域,女性升職機會很少,而管理領域幾乎無一例外地掌握在男性手中(卡恩斯,2008:429-430)。在這一時期,詹姆斯作為一名男性作家,其作品所表達和關注的女權主義主題思想,雖然有一定的局限性,卻是難能可貴,極具現代性的。本文試圖從女權主義的角度分析《德莫福夫人》中兩位主要的女性人物——德莫福夫人(Euphemia de Mauves)和郭賴寧夫人(Madame de Clairin),揭示其對男權社會的反抗,以解讀亨利·詹姆斯的女權主義思想。
二、德莫福夫人——男權社會的反抗者
德莫福夫人來自美國中上層階級,深受美國自由民主思想的熏陶,她是“大西洋對岸民主國家的人”,“自己有一筆財產”(詹姆斯,1980:11),并有機會“讀一些自由思想的書”(詹姆斯,1980:71)。然而,由于潛意識中的文化自卑感而向往文化底蘊深厚的歐洲文明,因為她“夢想嫁給一位有爵位的人”(詹姆斯,1980:9),法國沒落貴族德莫福男爵(the Comte de Mauves)滿足了她對貴族的所有幻想,德莫福夫人不顧母親反對,毅然嫁給了德莫福男爵。“在以后的數年中,他(德莫福男爵)一直對他的妻子非常之殷勤周到”(詹姆斯,1980:19),然而這種“殷勤周到”實際卻是一種諷刺,德莫福男爵實際上是一個典型的男權主義者,他與德莫福夫人的結合只是為了侵占了德莫福夫人的財產,“德莫福先生所想的,只不過是她的金錢,他把她的錢都揮霍在吃喝玩樂上”(詹姆斯,1980:8),德莫福男爵“認為女人不是奴隸就是玩物”(詹姆斯,1980:8),他“把女性視為與淺色手套沒有多大分別,一個晚上弄臟了就可以扔掉的”(詹姆斯,1980:19)。德莫福男爵家族雖然沒落,但他仍屬上流社會,在社會上有很高的地位,因此他認為自己擁有權力去控制德莫福夫人,而這種權力正是其社會地位所賦予的。所以,德莫福男爵對于德莫福夫人的愛情也是基于她順從男權的前提下,男爵認為“一個上流人可以到處尋歡作樂,他不在家里找消遣,那也完全聽他的便”,“德莫福家的媳婦兒完全管不著”(詹姆斯,1980:39)。但德莫福夫人身上的獨立意志和反抗精神是不可磨滅的,她與丈夫永遠不可能萌生真正意義上的愛情。因為德莫福夫人要為德莫福男爵吟一首華茲華斯的詩時,男爵卻“感覺就像是她揪著我(德莫福男爵)的脖子,把我的頭按在一盆白菜湯上面按了半個鐘頭”(詹姆斯,1980:48),加之德莫福男爵背叛婚姻、暗找情婦,還試圖勸說德莫福夫人也去找情人,更可恨的是讓郎莫爾(Longmore)勾引自己的妻子以維持自己的男權。德莫福夫人在男權的控制和壓迫下備受壓抑,在長期索然無味、名存實亡的婚姻中備感痛苦。
德莫福夫人身上并不具備男權意識主導下所規定的女性順從、忍讓、自我犧牲等社會性別特征,相反她具有自己獨立的個性。當時一般的女孩子見了人會感到羞澀,把眼簾往下一搭,“但俞斐美從不如此”(詹姆斯,1980:20),她不屈從于男權社會而堅守自己獨立的個性;德莫福夫人追求與男人平等的權利。當她在男爵衣兜里發現了“一封信”或“一張照片”時,她要求自己的丈夫男爵先生給出解釋,強烈要求了解真相的權利;而德莫福家族的男人,“從來沒有一個人聽過那樣的話”“至于他們受了委屈的情人,也不敢向他們興師問罪的”(詹姆斯,1980:72)。可見,德莫福夫人不甘被動消極地忍受男權的控制和壓迫,堅定不移地追求自己的權利,追求與男人平等的地位。她有不屈從迎合男權的獨立意志。郭賴寧夫人批評德莫福夫人“一個女人,那么標致,還讓她丈夫尋花問柳,那她是活該”(詹姆斯,1980:72)。德莫福夫人為何不能留住丈夫的心呢?或許男爵認為德莫福夫人沒有“刺激性”,“她太謙卑,太單純,太脆弱了;她太沒才藝,太不會撒嬌,又太愛做好事”(詹姆斯,1980:38),他認為,“她(德莫福夫人)所需要的只是忘掉她自己”(詹姆斯,1980:47)。由此可見,男爵的男權意識是要改變德莫福夫人、使她失掉自己的意志,去迎合取悅自己的丈夫,但德莫福夫人卻始終不肯屈從。
德莫福夫人有著獨立的個性和意志,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權利,她對男權社會的反抗是十分徹底的。以致當德莫福男爵后悔并真正愛上她而請求她原諒時,她斷然拒絕,“她就是石頭,她就是冰,她就是受了侮辱的圣女”(詹姆斯,1980:111),長期的男權壓迫使她的內心痛苦不已,而對男權的反抗也愈加徹底,她拒絕向男權社會做出任何妥協。最終,男權社會的代表德莫福男爵選擇自殺,男權社會統治遭到女性的反抗。
三、郭賴寧夫人——男權社會的反叛者、顛覆者
如果說德莫福夫人是男權社會徹底的反抗者,那么郭賴寧夫人則是一個更為復雜矛盾的形象。一方面,她身上深深地打著男權社會的烙印;另一方面,她又是男權社會的反叛者、顛覆者。
郭賴寧夫人是德莫福男爵的妹妹、法國一個沒落貴族的女兒。她雖出身高貴但性格狠辣、工于心計,這種不健全的、扭曲的人格正是男權社會壓迫的結果。由于家族早已負債累累,她不惜利用和犧牲她“情同手足”、性格又百依百順的“朋友”俞斐美(Euphemia)小姐,即后來她的嫂子——德莫福夫人。她誘騙俞斐美嫁給了她那墮落的、貪圖享樂的哥哥德莫福男爵。郭賴寧夫人自己也“結了一個很合算的婚”,“嫁了一個財運亨通、有抱負的藥店老板”(詹姆斯,1980:32),她耍盡手段、不惜犧牲自己、朋友和家人的幸福而促成的這兩樁婚姻,目的就是為家族攫取錢財。當時資本主義制度下,工業化的社會環境導致人們尤其是男人們對金錢的追求和強烈的占有欲,男人們擁有了金錢便獲得了權力與地位,進而加劇了其想要統治一切、占有一切的意識,包括控制和壓迫女性,“男性對于女性的奴役是從人類對于自然的奴役開始的。在人類文明史上,這種奴役由來已久,而全面的、徹底的奴役則是在工業化的資本主義社會中完成的”(魯樞元,2002:91)。郭賴寧夫人那樣費盡心機、不擇手段地去獲取財富,正是按照男權社會的標準,期望像男子那樣通過擁有金錢而增強自己的權力,然而她一味迎合男權文化,卻忽略了自身的利益與需求,選擇了一樁無愛的婚姻,這樣做無疑加劇了其心理沖突與扭曲。而郭賴寧夫人性格越是陰險、越是不擇手段,越讓人體會到男權社會帶給女性的壓抑痛苦的深刻,郭賴寧夫人身上打著男權社會的烙印,哥哥德莫福男爵對于婚姻的背叛,她認為理所當然,“德莫福家的人就必須是德莫福家的人”(詹姆斯,1980:71),“倘若他(德莫福男爵)不那樣,他又不成為德莫福家的人了”(詹姆斯,1980:74),她還認為德莫福夫人應學會順從忍讓,“倘若有什么人要改變的話,最好還是德莫福夫人自己改變吧”“還是叫她一致吧”(詹姆斯,1980:71)。艾德琳·弗吉尼亞·伍爾夫(Adeline Virginia Woolf,1882—1941)指出男權制文化不僅具有強制性,而且還潛移默化地將男性價值觀念內化為女性自身的價值取向,這種內化了的價值取向牢牢地占據了女性的生活、思想等各個領域。郭賴寧夫人對于德莫福男爵的行為毫無驚訝或憤怒之情,對于德莫福夫人的遭遇更是毫無憐憫之心,她無形中以男權社會的方式看待自己和他人,并已經接受了這種男權文化。
可以說郭賴寧夫人既是男權社會的受害者,又具有對男權社會的反叛甚至顛覆意識。郭賴寧先生才結婚一年,就“已經認識了德莫福府上千金的氣焰”(詹姆斯,1980:33),最后由于賭博輸錢害怕太太,不敢回家而用手槍自殺了。在男權社會中,郭賴寧先生竟然害怕妻子,可見郭賴寧夫人對夫權制的反叛與顛覆。“命運將郭賴寧夫人玩弄得很慘,但它所碰到的是一個旗鼓相當的敵手,而不是任人擺布的犧牲者”(詹姆斯,1980:33),在郭賴寧先生去世后,她又著手為自己找下一任“合適”的丈夫,她“舉起她機警的獨眼鏡,她似乎在掃視整個社會,看在哪兒可以下手報仇”,“她看上了可憐的郎莫爾的家產與溫存”(詹姆斯,1980:33),郭賴寧夫人選擇郎莫爾,除了看重他的財富,她還認為性格軟弱的郎莫爾便于控制。由此可見,郭賴寧夫人對男權社會下女性命運的抗爭以及對男權社會的反叛與顛覆略加一斑。
四、結語
本文通過對德莫福夫人及郭賴寧夫人兩個人物形象的分析,可見那個時代女性所遭受的男權社會的壓迫,同時也能推測出在那個時代女性對男權社會的反抗意識逐漸覺醒,并在為爭取女性自由平等的權利而努力。然而,對于小說中兩位夫人的丈夫最后都選擇自殺這一現象,也值得我們思考。德莫福男爵最終后悔并真正愛上了德莫福夫人而請求她原諒時,遭到她的拒絕而自殺,德莫福夫人并沒有得到她所追求的平等與自由,當然她也未得到幸福;而郭賴寧夫人希望自己像男權社會中男人對待自己妻子那樣控制自己的丈夫,然而郭賴寧先生寧可選擇死亡、擺脫妻子的壓迫,也不能接受這種顛覆,這實際上也是對男權的一種維護。郭賴寧夫人期望凌駕于男人之上,也違背女權主義的實質而走上了另一個極端。因此,德莫福夫人像一位受了侮辱的圣女,她呼喚女性的覺醒與抗爭,而郭賴寧夫人的偏激則啟示我們要尋求一條能為女性帶來真正的自由平等與幸福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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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上海市教育委員會科研創新重點項目(14ZS119)的階段性成果之一;上海理工大學2016年人文社科攀登計劃資助項目成果之一
作 者:郭文紅,上海理工大學外語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國文學;王躍洪,碩士生導師,上海理工大學外語學院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學與翻譯學。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