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智君+杜之平
摘要: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要解決刑事庭審虛化問題,強化控辯對抗與協作,確保獨立和中立裁判,促進庭審實質化,還需要完善非法證據排除、證人鑒定人出庭作證、不起訴等制度,規范法庭調查、辯論程序,建立司法人員職業保障制度。
關鍵詞:刑事庭審實質化 控辯對抗與協作 制度完善 司法公正
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中,刑事庭審實質化成為關鍵環節和主體工程,它將否定刑事訴訟偵查中心模式,確立審判中心,“保證庭審在查明事實、認定證據、保護訴權、公正裁判中發揮決定性作用”。[1]
一、刑事庭審虛化導致控辯職能虛位
長期以來,刑事庭審存在控辯職能虛位、審判程式化“表演化”等問題,主要表現為七個方面。
(一)庭審程序跟隨偵查事實證據進行
刑事案件事實證據由偵查環節確認,公訴、辯護、審判依賴于偵查形成的卷宗,偶有補充偵查、印證。這種書面審形式,往往形成“你敢拘我敢捕,你敢捕我敢訴,你敢訴我敢判”的刑事訴訟惰性。尤其是法官,閱卷之后對證據采信、事實認定、定罪量刑已有初步決定并請示庭長、院長,重大疑難案件提交審委會討論或請示上級法院。這樣一來,法庭成為公開審判的秀場,舉證、質證成為“工序”,檢察 官、律師扮演著有名無實的控辯角色。被告人、辯護人提出的量刑意見,乃至公訴人提出的量刑建議,很難影響裁判結果。庭審的“先入為主”、“先判后審”、“先定后審”,使得被逮捕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不愿請律師,去做無謂的辯護。
(二)定罪、量刑的調查和辯論程序不盡合理
法庭調查將定罪事實和量刑事實分開,但都在同一階段,且均與證據相關聯,諸如加重、從重、累犯、前科、劣跡等不利于被告人的量刑信息將在法庭調查階段提前出現,法官容易先入為主形成有罪心證。進入法庭辯論階段,如果被告方作罪輕辯護,提出犯罪預備、中止、未遂、自首、坦白、立功、未成年、聾啞、悔罪、和解等法定或酌定情節,尚可贏得從輕、減輕或免除刑罰的判決。如果被告方作無罪辯護,將會陷入兩難。堅持無罪,就得放棄量刑辯護,而法庭一旦定罪,將承擔“認罪態度不好”的后果。很多時候辯護方一方面作無罪辯護,另一方面又假設被告人被定罪,提出從輕、減輕或免除刑罰的辯護意見。這樣一來,難免弱化無罪辯護效果,有時甚至自相矛盾,推翻己方無罪意見,反而強化了法官“有罪”的內心確信。筆者認為,造成不利于無罪辯護的局面,是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兩個階段機械割裂,定罪和量刑事實證據在兩個階段交疊出現的結果。
(三)證人、鑒定人出庭制度執行不理想
司法實踐中,證人、鑒定人出庭率極低。首先,證人、鑒定人認為已在偵查階段提供證據,盡了作證義務,再出庭作證要花費時間,還可能招致打擊報復,同時出庭補償難以落實,因此不愿出庭。其次,法庭一般也不愿證人、鑒定人出庭作證,擔心延長庭審時間。再次,控辯雙方都對證人、鑒定人出庭作證存在顧忌,擔心詰問之下節外生枝,作出與庭前證言不符的陳述,打亂控辯計劃。這樣一來,法庭調查以公訴人宣讀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被告人供述、鑒定意見等書面證據的方式進行,辯護人很少質證。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案件,更是鳳毛麟角。
(四)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沒有被嚴格適用
“兩高三部”《關于辦理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強化了非法證據排除理念,但審判實踐中對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適用的案例不多。同時,非法證據排除的程序沒有統一規范,實施中差異較大。
(五)控辯雙方對庭審的監督手段和力度薄弱
憚于審判權威,庭審程序若非嚴重違法,控辯雙方均不會實質性監督。錯誤判決,檢察機關需要通過抗訴和發出糾正審判活動違法通知書糾正,辯方通過上訴和申訴等形式促成改判,且都是事后,程序繁瑣,過程漫長。對于徇私枉法構成職務犯罪的,檢察機關可以立案查處,但這類案件發現和查處困難。
(六)不起訴裁量權擠占審判空間
不起訴體現刑罰輕緩化、個別化、訴訟經濟、辯訴交易等思想,但存在突破法律規定情形。比如交通肇事類犯罪,有的造成死亡、重傷多人,因為刑事和解給付高額賠償,本應起訴到法院從寬判處,卻作了不起訴決定。可能判處1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需要特殊保護的未成年人都要附條件不起訴,而一些判處1年以上3年以下有期徒刑的成年人犯罪,卻可以微罪不起訴,這既不合法也不合理。突破法律規定適用不起訴,控辯雙方“協作”多于對抗,雖然有利于保障被害人權益,但繞過庭審讓被告人逃脫定罪量刑之罰,是對法治的傷害。
(七)司法人員履職能力有待提高
部分司法人員的司法理念、法律水平、履職能力、政治素質不能適應形勢,緊迫感不強,危機意識欠缺,墨守成規,導致冤假錯案時有發生。有的律師不重業務重勾兌,哄騙欺詐,借辦案謀取非法利益。法官、檢察官認為工作辛苦,收入待遇不及律師,辦案不下功夫,程式化推進。
二、庭審實質化的進路:增強控辯對抗與協作
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中,要通過庭審實質化,強化控辯對抗與協作,查清案件事實和證據,依法判決,實現打擊犯罪與尊重保障人權相統一。
(一)保持法庭獨立和中立
應在司法體制上處理好黨的領導與公正司法的關系,排除地方保護和違法干預。要理順上下級法院關系,限縮請示、報請案件范圍,回歸上下級法院監督與被監督關系。在回避、庭前會議等制度和相關辦案規定中,要限制案件實體審查。徹底落實“法官獨立”,使審判人員獨立于本機關、本部門領導意志獨立辦案。法官認證需體現直接言詞原則,即法官要親自聽取控辯雙方、證人及其他訴訟參與人的當庭舉證、質證、辯論,在此基礎上認定案件事實證據并作出判決。認證有當庭認證和庭后認證之分,當庭認證是改革的理想模式,可以增強審判透明度,防止司法腐敗。
(二)增強控辯雙方的對抗
公訴人要維護國家和社會利益,辯護人則主要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利益,這就決定了控辯關系首先是一種對抗關系。“沒有一種已知的替代物,作為一種企及真相的手段,可在有效性和正當性方面與對抗制匹敵”。[2]律師閱卷全面放開,知悉案件渠道與公訴人并無二致。審前雙方都有權會見或訊問犯罪嫌疑人,對證人、被害人及有關單位進行調查、收集證據。為此,雙方都要在開庭前做好閱卷、補充證據材料、庭前交換意見等功課,圍繞可能爭議的焦點做好出庭應對準備。庭審階段,公訴人對涉案證據應全面展示,尤其是被害人陳述、被告人供述和辯解、證人證言,應抓住同其他證據之間的關聯性予以反映,突出從重、加重情節,幫助法庭查明定罪和量刑事實。律師則應圍繞無罪或從輕、減輕、免除情節舉證,履行辯護職責。證人證言必須在法庭上經過公訴人、被告人、辯護人雙方質證,并查證屬實,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一方舉證之后,對方應積極提出質疑或質問,確保質以解疑,問以證疑。
(三)加強控辯雙方的協作
公訴人與律師共同的價值取向是尊重和保障人權,維護公平正義。雙方均有權收集偵查機關有疑或沒有收集的證據,并將結果通知對方,以便質證。應完善法律援助制度,讓符合條件的當事人獲得律師辯護。律師要及時反映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刑事和解意愿,與被害人溝通,達成和解協議。檢察機關要審查和解自愿性合法性,主持制作和解協議書,作出不起訴決定或者起訴法院提出從寬判處建議。檢察官和律師既要監督錯誤裁判,又要支持正確裁判,維護司法公正和審判權威。對于回避、法庭調查、法庭辯論、合議庭合議等程序不規范乃至違法情形,要敢于提出異議,檢察院還可通過糾正違法通知書糾正。對錯誤裁判抗訴和上訴,要力爭達到有據、有理、有效。對于公開審判允許旁聽案件,控辯雙方要理性控辯,正確引導普通民眾、新聞媒體,保證司法與民意良性互動。
三、控辯對抗與協作的制度化保障
庭審實質化中,需要完善相關訴訟制度和訴訟規則,保障法官中立和控辯平衡,同時要積極維護司法機關和司法工作者地位和權益,使其有尊嚴地從事司法活動。
(一)完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
偵查、檢察機關要加強溝通、配合,從應對法庭質疑和律師對抗角度,嚴格依法收集、固定、保存、審查、運用證據。無論是檢察官還是律師,既要對單個證據嚴格審查,也要對全案證據體系完整把握。要堅持“非法言詞證據絕對排除,非法實物證據相對排除”,確保認定事實得出唯一性、排他性結論。非法證據排除的范圍、條件、認定標準、原則、啟動、程序、舉證、認定、后果等內容,應由“兩高”統一規定,規范適用。
(二)完善證人、鑒定人出庭作證及相關制度
在司法解釋中明確,對于定罪量刑有重大影響且控辯雙方存在較大爭議的證言筆錄,證人無正當理由不出庭作證,證言筆錄不具有證據能力,不能在法庭上出示,更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偵查人員應出庭作證而不出庭的,“說明材料”沒有證據能力,其收集的材料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要完善和落實證人保護與經濟補償制度,使證人愿意出庭配合審判,打擊犯罪,保障人權。
(三)完善法庭調查、辯論程序
庭審可在法庭掌握基本事實基礎上,將調查、辯論程序合一,整個庭審分為定罪審和量刑審兩個階段,每個階段都要有法庭調查、法庭辯論,法庭調查幫助法官掌握事實證據,法庭辯論讓控辯雙方充分舉證質證。被告人認罪的案件,庭審直接進入量刑審,圍繞量刑和其他爭議問題進行,同時可適用簡易程序、輕微案件速決程序,落實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提高庭審效率。被告人不認罪或辯護律師作無罪辯護的案件,先定罪審,再量刑審。經過調查、辯論,法庭認為無罪的,不再作量刑審。法庭確認有罪后,進入量刑調查和辯論程序。這樣一來,辯護方可以分階段充分表達訴求和意見,維護被告人合法權益。
(四)完善不起訴制度
庭審實質化必然導致一些案件訴訟時間延長,審判負擔加重,影響司法效率。有必要通過法制化方式,明確在現有基礎上放寬不起訴案件適用范圍和條件,通過辯訴交易和刑罰個別化,將輕微犯罪案件終結在檢察環節。要規范不起訴案件辦案原則、范圍條件、辦案程序、監督制約等內容,落實不起訴案件公開審查、疑難復雜案件檢委會決定等制度,正確適用不起訴。附條件不起訴、刑事和解不起訴等制度需要在控辯審三方的配合制約下進一步完善,確保庭審外的辯訴交易公正合法。
(五)建立健全司法人員職業保障制度
法官、檢察官、律師所擔負的法律責任重大,風險程度高,需要建立健全教育培訓、晉級分配、權益保障、廉潔司法等制度,提高司法能力和水平,增強職業榮譽感、履職安全感,防范執法犯法,違法司法。
注釋:
[1]參見《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
[2][美]詹姆斯、M·波恩斯等:《美國式民主》,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1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