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本勇
摘要:檢察機關司法責任體系構建模式應當遵循促進實現司法責任制度功能、促進實現檢察職能分解、考量法文化與社會文化背景、促進實現辦案運行新模式、體現系統性與層次性,主要內容包括:確定司法責任主體、劃分職責權限、認定與追究司法責任、開展檢察管理與監督以及加強司法職業保障等。
關鍵詞:司法責任體系 構建模式 司法辦案權限 檢察管理與監督 職業保障
“司法責任體系”實際上就是要對司法責任采用體系化的認識方法,將司法責任的各種現象與形式歸納成為一個有機體。構建司法責任體系應當遵循一定的構建模式。檢察院與法院在建立司法責任上有所差別,本文僅論及檢察機關司法責任體系的構建模式問題。
一、對司法責任做體系化認知,符合歷史、理論與實務對司法責任認識的共同規律
(一)我國古代法律對司法責任的體系化認識
我國古代司法責任制度的內容十分豐富,涉及面很廣泛,基本涵蓋所有訴訟活動的各層面。有研究將其概括為三個層次和十六個方面。三個層次即案件受理責任、事實查明責任和據法裁判責任;[1]十六個方面則包括“違法受理、違法逮捕、違法羈押、據證定罪、違法檢驗、違法管轄、違法回避、躬親鞠獄、違法刑訊、狀外求罪、違法斷罪、同職連坐、違法宣判、出入人罪、淹禁不決和違法行刑等”[2]。這些具體的責任形態都是對應當承擔司法責任情形的歸納概括,有的甚至符合現代的訴訟理論與理念,不僅對當時實踐具有極強的指導和操作意義,即使對于當前歸咎司法責任的實踐與研究都具有極強的借鑒意義。
(二)理論研究對司法責任的體系化認識
關于當前對司法責任或辦案責任的理論研究,也都是對司法責任制做體系化的認識。有的對司法責任作出不同類型區分,如區分程序性司法責任和實體性司法責任,司法機關的司法責任和司法人員的司法責任,司法民事責任、司法行政責任和司法刑事責任。[3]有的按照權力運行的邏輯,從確權、立規、監督和問責四個層面,構建權責明晰、運轉規范的檢察官辦案責任體系。[4]這兩種關于司法責任體系的認識,前者是平面化的認知模式,即僅在一個層面對司法責任做體系化認識;后者立體化的認知模式,即在不同層面對司法責任做體系化認識,較之前者對司法責任作出立體化和動態化的解釋。
(三)實務工作對司法責任的體系化認識
實務部門也都強調對司法責任做體系化認識。最高人民檢察院出臺的《關于完善人民檢察院司法責任制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將司法責任劃分為故意違法責任、重大過失責任和監督管理責任。曹建明檢察長強調要從確定責任主體、劃分司法責任類型、授權與擔責、懲戒與追責、履職保障等多個層面認識司法責任。湖北省檢察機關提出司法責任體系包括目標責任、職責劃分和責任承擔等三個部分。
綜上而言,對司法責任做體系化認知,符合歷史、理論與實務對司法責任認識的共同規律,但并沒有形成統一認識。司法責任體系構建缺乏一定的基本模式指導,可能影響到實踐對構建司法責任體系的標準化操作。
二、司法責任體系構建模式的基本遵循
(一)促進實現司法責任制度功能
司法責任體系的構建模式既要有利于推動司法權力的運轉,又要對司法權力運行加以約束。既要對社會公眾的要求做出積極回應,吸納公眾對司法錯案的怨恨與不滿,又要促進社會公眾對司法活動作出正確評判,形成良好共識,傳遞與塑造司法文化。
(二)促進實現檢察職能分解
檢察權復雜屬性決定了檢察職能分解及其富有爭議。司法責任體系的構建模式要與所選擇的檢察職能分解模式相適應,必須強化所欲實現的檢察職能分解目標。
(三)考量法文化與社會文化背景
司法責任體系的構建模式會受到一定的法文化與歷史文化背景影響。當前司法改革中,構建司法責任體系,容易受到集體主義的社會文化以及現代西方、馬克思主義和中國傳統三種法律文化影響。目前司法責任方案中所體現的對司法辦案人員適度放權但又不放棄對司法辦案行為的監督,相反不斷加強監督的思路,正體現了西方法官獨立和中國傳統的監督兩種法律文化相互較量的結果。
(四)促進實現辦案運行新模式
辦案運行新模式主要依靠落實司法責任制推動實現。因此,司法責任體系的構建模式要有利于促進實現辦案運行新模式,要注重厘清檢察官與檢察長、檢委會、檢察輔助人員、部門負責人以及檢察官相互之間的責任關系,推進落實檢察領導辦案責任,優化審批程序,規范指揮指令,實現辦案組協同辦案,等等。
(五)體現系統性與層次性
司法責任體系的各個組成部分應當互為支撐、相互促進,推進實現司法公正,滿足公眾司法訴求。另一方面,體系內各構成部分之間是分解并列或者相互儲存關系,結構上具有層次性;同時,在規范司法行為、促進實現司法公正中發揮的各種功能,是一個相互聯系、相互支撐、層次分明的功能系統。
三、司法責任體系構建模式的基本內容
(一)確定司法責任主體
司法責任主體是參與司法辦案的全部檢察人員以及對司法辦案活動負有管理監督職責的其他檢察人員。實踐中應當明確以下幾種樣態:司法辦案責任主體與管理監督責任主體,承辦責任主體與決策責任主體,主辦責任主體與協辦責任主體,個人責任主體與單位責任主體,單獨責任主體與共同責任主體。以上區分有利于劃清不同種類的司法責任主體承擔不同程度的司法責任,也有利于推進實現辦案運行新模式。
(二)劃分職責權限
職責劃分與權限劃分有所區別,不能相互替代。職責是職務上應盡的責任,權限是職務權力的范圍。職責劃分要求為每一個崗位各類檢察人員都制定責任清單,規定到具體操作和要求,是各類檢察人員崗位工作的操作指引。實踐中,檢察機關普遍制定責任清單或崗位說明書,從而明確職責劃分。
權限劃分是為各權力主體確定各自有權決定的事項范圍,使得追責有據。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縱向的權限劃分,即在檢察長、檢委會與檢察官之間的權限劃分。對此,目前,實務界已確立了明確的思路,學術界提出了有價值的參考。比如,湖北省檢察院確定“抓兩大、放兩小”的基本原則性標準,學術界龍宗智教授提出可參考的“大小原則、上下原則、書狀原則、爭議性原則、強制性原則”[5]。有學者提出充分考慮個人決策與組織決策的優劣確定檢委會決定案件的范圍。[6]
另一方面,權限劃分還存在于不同業務類型橫向之間,實踐中,也容易發生混亂與混淆。對此,權限劃分應遵循檢察權力運行規律,要促進實現所選定的檢察職能分解模式。
(三)認定與追究司法責任
認定與追究司法責任,是司法責任的實現環節,主要包括:劃分司法責任類型、進行司法責任歸責與開展司法責任追究等內容。
1.劃分司法責任類型。劃分司法責任類型應當促進實現司法責任制度的功能,體現系統性與層次性。《意見》將司法責任區分為故意違法責任、重大過失責任和監督管理責任三種類型,將承擔司法責任的情形劃定在一定范圍之內,為司法人員消除一些顧慮,對于促進司法人員嚴格依法履職具有一定的意義。除此之外,一方面,還應當明確案件受理之責、案件事實查明之責、案件決策之責、對上級辦案指令的執行之責等情形,從而解決當前訴訟機制在檢察環節運行面臨的突出障礙,如錯誤地不予受理案件,案件事實能夠查明而未查明,有權決定而不作出決定,下級檢察人員錯誤執行、怠于執行、消極執行等等。另一方面,還應當明確司法辦案績效之責與職業倫理職責,為司法人員設置較高的恪盡勤勉義務和行為禁止義務,使得社會公眾對司法活動及其人員形成恪盡職守、勤勉努力、嚴于律己的印象,也傳遞出一種司法勤勉、謹慎、自律、廉潔的價值觀念。
2.進行司法責任歸責。進行司法責任歸責包括兩個層面:一是司法責任分配。其意義在于厘清不同層級、不同身份檢察人員之間的責任關系,使得檢察人員能夠各負其責,實現追責有據。《意見》第37至41條分別對司法責任在檢察官之間、檢察官與檢察輔助人員之間、檢察長與檢察官之間、檢委會與檢察官之間以及上下級檢察機關之間的責任關系進行了原則性劃分,體現了“誰承辦誰負責、誰決定誰負責”的基本原則。另一是對司法責任歸咎。其意義在于確定歸咎司法責任的基本遵循。民事侵權歸責遵循過錯責任原則和無過錯責任原則。國家賠償責任歸責遵循違法歸責原則和結果歸責原則。而司法責任的歸責原則,有研究將司法責任模式劃分為結果責任模式、程序責任模式和職業倫理責任模式,[7]實際上是確立了三種歸責模式。《意見》第32至36條的具體規定,體現了對于檢察人員的司法辦案責任以及監督管理責任均采取過錯責任歸責原則。第36條規定的管理監督責任,是對不當的管理監督行為所應承擔的司法責任,也可以認為是司法辦案責任的連帶責任,體現了司法責任連帶的思想。除此之外,對檢察機關應當承擔的司法辦案責任,應結合《國家賠償法》第17、18條的具體規定,采取違法責任原則和結果責任原則。
3.開展司法責任追究。司法責任的追究是以司法行為理論為根基。司法責任因司法行為具有可歸咎的主觀過錯才能成立。因而,司法責任的追究不唯案件結果論,但以案件結果為啟動追責的條件。主要包括以下內容:
(1)司法責任的追究與認定主體。有觀點認為:建立一個相對于獨立于法院、檢察院的專門的司法懲戒委員會。[8]域外法治國家的做法也是普遍如此。比如在美國,對于聯邦法官的嚴重違法行為,由國會進行彈劾與審判。對于一般違反法官行為準則的行為,則由各司法管轄區的司法委員會負責處理。司法委員會通常由法官、律師或一定的民意代表組成。《意見》第42、43條規定由檢察機關紀檢監察部門和檢察官懲戒委員會參與對檢察人員的司法責任追究與認定。然而,當前,檢察機關紀檢監察部門即將會相對獨立于檢察機關,由同級黨委紀檢委實行派駐,實質也將會由一個相對獨立于檢察機關的機構承擔司法責任的追究與認定職責。
(2)司法責任的追究程序。這一程序具有行政化與司法化兩種構造模式。《意見》第42、43條對追究檢察人員司法責任的程序進行了司法化構造。其中,檢察機關紀檢監察機構作為“控方”,即調查核實檢察人員的司法過錯行為以及核查是否存在應予追究司法責任的情形,將調查結果移送省級檢察官懲戒委員會審議。當事檢察官有權進行陳述、辯解、申請復議。檢察官懲戒委員會依據查明的事實和法律規定作出無責、免責或給予懲戒處分的建議。這一司法化的程序設置模式,遵循了對解決糾紛要進行司法化裁判的一般規律。
(3)司法責任的追究時限。實踐中有受限制與不受限制兩種觀點和選擇。《意見》第3條規定,檢察官對所辦案件終身負責。落實責任追究,才能實現終身負責。因此,可以認為司法責任追究時限不受限制。這樣規定具有吸納公眾對司法錯案的怨恨與不滿的考量。然而,檢察人員在司法辦案活動中涉嫌犯罪的,應受到《刑法》中關于犯罪追訴時效規定的限制。
(4)司法責任的承擔。司法責任的承擔,是對認定承擔司法責任后的處理。結合《意見》第44條規定,司法責任的承擔是按照干部人事和紀律處分以及刑事法律處分兩個層次劃分。《國家賠償法》第31條規定,對刑訊逼供或者以毆打、虐待等行為或者唆使、放縱他人以毆打、虐待等行為造成公民身體傷害或者死亡的,違法使用武器、警械造成公民身體傷害或者死亡的,在處理案件中有貪污受賄,徇私舞弊,枉法裁判行為的,賠償義務機關賠償后應當向相關工作人員追償部分或者全部賠償費用。司法責任承擔實際可以區分為三個層次:干部人事和紀律處分、刑事法律處分和民事責任。除此之外,司法責任的承擔還應具有績效層面的內部管理責任,是辦案數量沒有完成,或者所辦理案件存在質量瑕疵,所應當承擔的內部管理責任,是為支撐訴訟有效運轉所應當承擔的責任,體現為在司法辦案績效層面對檢察官的懲戒與激勵。
(四)開展檢察管理與監督
檢察管理與監督機制是司法責任機制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承擔監督管理司法責任的前提,包括管理與監督兩個方面。《意見》第22至29條明確實施檢察管理的主要方面,第30、31條明確實施檢察監督的主要方面,但其只是對實施檢察管理與監督作出原則性、方向性的規定。司法責任類型中明確了管理監督責任這一類型,就應當明確管理監督責任的具體內容,才能真正有效認定與追究管理監督責任。一方面,應當對檢察工作規范性文件中關于檢察管理與監督的內容進行梳理,將其轉化成為實施檢察管理與監督的具體工作規范。另一方面,檢察領導基于檢察管理與監督的實際工作需要,也可以自行制定檢察管理與監督工作規范。但應當遵循謙抑性原則和檢察權結果監督的主動性原則。既要保持監督克制,避免過渡監督而干涉檢察權相對獨立和高效運行;又要注重在檢察權行使結束后,積極主動地對部分容易出問題的重點案件、重點環節進行評估檢查,以判斷是否存在過錯,是否需要追究責任,如何避免此類情況再次發生。
(五)加強司法職業保障
司法職業保障是對落實司法責任的保障,反映對司法機關與人員的資源配置以及支持條件。司法職業保障不到位,司法責任則難以落實,司法責任改革也將面臨諸多矛盾。結合相關規定,一般認為,檢察官職業保障機制主要包括以下內容:檢察官身份保障機制、檢察人員相對獨立辦理案件的保障機制、檢察官選任和遴選機制、檢察官單獨職務序列與薪資保障機制以及依法履行職務的責任豁免機制,等等。加強司法職業保障通常涉及檢察機關與多個部門進行反復磋商,是一個長期過程,通常會滯后于檢察機關所能夠主導的責任制改革的其他方面。對此,應當正確認識司法職業保障的滯后性,既應當著力于促進實現其他重要部門對司法體制改革的積極參與。只有共同參與,才能有利于相互磋商并提高磋商效率。又要注重在既定的有限的體制或制度空間內,最大限度地加強對檢察人員的職業保障措施。
注釋:
[1]關于三類責任的歷史淵源,參見柴榮、林群豐:《論中國傳統司法責任制度及其當代價值》,載《河北法學》2016年第5期。
[2]鞏富文:《中國古代法官責任制度的基本內容與現實借鑒》,載《中國法學》2002年第4期。
[3]參見謝高仕:《從責任豁免制中走出的司法行為——簡論司法責任》,載《湖北民族學院學報》2000年第1期。
[4]參見鄒開紅:《檢察官執法辦案責任體系構建分析》,載《人民檢察》2015年第9期。
[5]龍宗智;《檢察官辦案責任制相關問題研究》,載《中國法學》2015年第1期。
[6]參見謝鵬程:《檢察官辦案責任制改革的三個問題》,載《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4年第6期。
[7]參見孟軍:《司法改革背景下中國司法責任制度轉向》,載《湖湘論壇》2016年第1期。
[8]參見陳衛東:《合法性、民主性、受制性:司法改革應當關注的三個“關鍵詞”》,載《法學雜志》2014 年第10期;譚世貴、駱梅英:《法院司法問責若干問題研究》,載《浙江工商大學學報》201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