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情緣

楊力

年底，部隊為退役戰士召開送別大會。當退役的孟良和即將去讀軍校的李強握手告別時，兩人的眼眶都紅了。

大家都知道，孟良和李強的戰友情最深，不僅因為他們的老家在一個鄉，而且兩個人還剛剛共同經受了一場大洪災的生死考驗。當兩人和其他戰友一道組成人墻抵擋洪水時，面對死神隨時而至的威脅，兩人毫無顧忌地敞開了心扉。李強大聲告訴孟良，他在家鄉有了戀愛的女孩，名叫夏露。孟良已到了嘴邊的兩個字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因為那個叫夏露的女孩恰好是他暗戀多年的對象，沒想到一對好戰友喜歡的是同一個姑娘。

洪水過后，部隊準備從連隊保送一名立功受獎的戰士讀軍校。因為孟良和李強在抗洪中的表現同樣突出，所以名額就在他們之中產生。孟良想到自己的父母開了個家庭小工廠，生意還可以。而李強是孤兒，生活條件比自己差多了。夏露既然選擇了他，就應該讓他們更幸福，于是，他毅然讓出了這個寶貴的名額。

李強當然知道這名額的來之不易，這是關系到今后人生道路的關鍵抉擇啊。他握著孟良的手，半晌，才顫抖著從貼身衣袋里掏出一支鋼筆，作為臨別紀念物塞到孟良手里。李強的嘴唇哆嗦了半天，冒出一句：“想起我的時候，就拿出來寫幾個字吧。多聯系！”

孟良和李強這一別就是多年。軍校畢業后，李強去了邊疆服役，逢年過節也沒回過故鄉，漸漸失去了音訊。而孟良退役后，回到老家幫父母打理生意，經過幾年打拼，他的企業已經小有規模，過上了出有車住有房的幸福日子。

夏露去沿海打了兩年工，回來后就應聘進了一家公司做管理。她美麗能干，收入可觀，卻一直單身。孟良十分不解，她不是李強的女友嗎？李強軍校畢業，什么時候回來娶她呢？因為是同鄉，兩人偶爾會見面，孟良每次都想問問姑娘的個人問題和李強的近況，可這是他多年隱痛，幾次話到嘴邊都沒說出口。

這些年孟良也談過不少朋友，有的還幾乎談婚論嫁，卻都沒能成功。暗中他總是拿這些女孩和夏露比較，一下就比出了差距，于是終身大事就一直擱淺。

孟良的家鄉有一處叫相思崖的地方，許多青年男女都喜歡選擇在那里訂下終身。孟良偶爾能看見夏露孤寂地站在崖上翹首遠望的身影。每次他都會想，她是在思念李強吧？也許只有等夏露終身有托后，他才能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轉眼就是十年，再過一周就是新年元旦了，孟良購置了新房準備喬遷。在他整理物品時，那支擱置了近十年的鋼筆跳了出來，過去的一幕幕又依稀浮現在眼前，他想起李強贈筆時說過的話：“想戰友的時候，就拿出來寫幾個字吧！”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這些年電子產品越來越風行，人們用筆時也都是用簽字筆，用鋼筆寫字的人寥寥無幾。所以這支鋼筆，孟良從沒打開過。

孟良慢慢地擰開了筆帽，準備用這支從未動過的筆抒發一番胸臆。當筆帽擰開，奇跡出現了，隨筆帶出了一張微微發黃的紙條。他定睛一看，紙條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小字：“睹物思人，信物為證。年年今朝，相思崖見。十年光陰，錯過不再。”下方的落款時間是十年前，落款人竟是夏露！

孟良頓時悟到了什么，原來這是夏露當初送給李強的愛情信物，約他在家鄉的相思崖見面訂終身，可粗心的李強竟然把筆當紀念物送給了自己，這一蹉跎竟是十年的光陰！難怪夏露至今孤身一人，原來她還一直在盼著，盼她的心上人去相思崖見面！可她的心上人這會兒在哪呢？

孟良掐指一算，離年底只有幾天時間了，而且姑娘明確表明“十年光陰，錯過不再”，也就是說今年是她等待心上人的最后期限了，如果就此錯過一段美好姻緣豈不是罪過！他馬上抓起電話，開始了艱難的尋找。李強原來的手機號早換了，折騰大半天，才知道李強軍校畢業后分到了東北，現在已經是一名營職干部，而且和當地一位姑娘結了婚，有了兒子。

孟良氣炸了肺，盼來盼去卻盼來這么個結果！只枉費了姑娘的一番癡情，活生生被剝奪了十年的光陰。李強可是親口承認過夏露是他的戀人啊！這小子一定是讀了軍校思想起了變化，嫌棄在農村的夏露，這些年不敢和自己聯系也肯定是怕被他罵作陳世美。孟良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對方不配做自己的生死戰友，幾乎不待細想他就做出了一個決定，他要去見李強，當面罵他個狗血噴頭。

恰好孟良在東北有點業務，到年底了，該去走一趟。等他輾轉趕到李強所在的部隊時，已是兩天后的黃昏。在嚴寒的東北小山城里，一對好戰友相見了。李強手忙腳亂地接過孟良的行李，興奮之下竟沒有注意到孟良的臉陰沉著，還像個孩子似的手舞足蹈拉著他往自己家跑，沒進門就大聲喊：“老婆，今晚來貴客了！快備酒備菜，我們哥倆今晚喝個不醉不休！”

李強的愛人是個時尚的城里少婦，中學教師。這更堅定了孟良的看法，看來這家伙忘情負義的事兒不假！

李強把孟良按坐在椅子上，嘴里還在問：“是哪股風把你吹來的？十年了，你老兄好嗎？夏露呢，她也好嗎？你們孩子多大了？”

孟良正在控制自己別急著發作，一聽這話頓時怔住了，反問道：“你胡說什么？你這個陳世美天天風流快活，把夏露忘在家鄉一擱就是十年！你配做一個軍人嗎？配做我的戰友和兄弟嗎？”孟良一邊憤怒地說著，一邊掏出那只鋼筆，丟在了一臉茫然的李強面前，“你自己看看吧，這是當初夏露給你的情書！”

李強先是疑惑，接過紙條一看，噗嗤笑了起來，笑過之后又奇怪地問：“怎么，這紙條你剛剛才看見嗎？”孟良剛一點頭，李強就驚訝地說：“我上軍校后，還給你寫過一封信，信里裝著另一封信……你沒收到？”孟良莫名其妙地搖搖頭。李強擂著胸口，懊悔地說：“都怪我，都怪我！當時沒把話挑明，我當時暗示你‘想戰友時，就拿出來寫幾個字，你怎么就……這張紙條，是夏露寫給你的呀……”

李強這才交底，他當初寫信追求夏露，夏露回了兩封信，一封信是告訴李強，她喜歡的是孟良。另一封信則是寄給孟良的，里面就裝著那只藏有紙條的鋼筆。但當時李強很自私，他在取信時偷偷扣留了那封給孟良的信，看到了藏在筆筒里的秘密。等到孟良讓出那個珍貴的名額時，他被孟良的大度感染，心里愧悔交加，卻又沒臉當面承認錯誤，只好以贈紀念品的方式把鋼筆還給了孟良，他知道孟良不會看明白那幾個字的內涵，隨即又給他寫了一封信說明真相，里面還夾著夏露那封信……誰知道陰差陽錯，那信居然走丟了……

孟良心里的痛悔可想而知，和心上人十年的近在咫尺卻咫尺天涯，這是何等的疏忽！最要命的是還有三天就年底了，等了他十年的心上人還有繼續等下去的信心嗎？此時此刻，孟良真希望時光能倒流，好讓他還有機會去彌補缺憾。孟良再也坐不住了，剛剛暖和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做出了決定：“我要連夜回去！”

那個中午，當這一年的最后時光在悄然逝去，站在相思崖前的夏露終于看到了一個氣喘吁吁的熟悉身影。那一刻，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但她心里很清楚，她十年的期盼，終于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