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長存++胡家勇



摘 要準確衡量財政分權度及其變動趨勢是財政分權研究的基礎工作。財政分權是一個多維的概念。利用不同指標計算的財政分權度,往往反映了財政分權的特定維度,得到的結果往往是不同的,甚至是相反的。文章作者使用徐永勝、喬寶云(2012)構建的衡量財政分權度的綜合方法,對我國分稅制后1995~2014年財政分權度進行了全面測度。在此基礎上運用省級面板數據對我國分稅制后財政分權對經濟增長的影響進行了實證分析。研究表明,1995~2014年我國財政分權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具有明顯的時期差異,總體來說這一時期財政分權度變動抑制了經濟增長。
關鍵詞 財政分權指數;財政分權趨勢;經濟增長;財力與事權匹配
[中圖分類號]F8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0461(2017)04-0072-05
一、引 言
世界上多數國家實行多級政府體制。分權是指有關公共職能的權威和責任從中央政府向次級政府(即中央以下各級政府)或準獨立的政府組織和/或私人部門轉移,是一個復雜的具有多重含義的概念(楊之剛等,2006)[1]。財政分權解決的是公共部門的縱向結構問題,即如何在不同的政府級次間分配責任及實現這些責任的財政手段,并使這些財政手段與各級政府所欲實現的財政責任相一致(楊之剛等,2006)[1]。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一項重要內容就是實行地方分權。以錢穎一、Roland以及Weingast 為代表的“中國特色的聯邦主義”[2-4]認為以財政包干為內容的財政分權給地方政府提供了強激勵,是改革后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重要誘因。周黎安(2007)[5]對“中國特色的聯邦主義”提出了置疑,并形成了從晉升激勵角度解釋中國經濟增長的研究框架。喬寶云等(2014)[6]在一個統一的框架下,基于一個中央和地方政府進行序貫博弈的模型比較這兩種激勵模式的激勵效果和產生的社會福利的大小。
財政分權對經濟增長影響的實證研究一直是國內外研究的熱門領域,然而學者們得出的結論并不一致。如Zhang and Zou(1998)[7]較早檢驗了1978~1992年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財政資源的分配與省級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發現財政分權更有利于地方經濟增長的傳統觀點是不成立的。與之相反,Lin and Liu[8]對大陸28個省份1970~1993年的橫截面數據進行分析,認為1980年代中期以來的財政分權提高了經濟效率,促進了中國經濟增長。張晏、龔六堂(2005)[9]對28個地區1986~1992年和1994~2002年的對比研究發現,分稅制改革前我國財政分權與經濟增長之間存在顯著的負關系,而1994年后財政分權與經濟增長的系數顯著為正。
研究財政分權對經濟增長影響的前提是準確對財政分權度進行衡量。在國內實證研究文獻中,主要以地方政府支出占全部政府支出比重來衡量財政分權度(喬寶云等,2005[10];王文劍等, 2007[11];王文劍、覃 成 林,2008[12];范子英、張軍,2010[13];譚之博、周黎安、趙岳,2015[14];邵傳林,2016[15])。許多實證研究分別使用了支出比重和收入比重衡量(張晏、龔六堂,2005[8];沈坤榮、付文林,2005[16];周業安、章泉,2008[17])。還有一些實證研究單獨使用收入比重衡量,比如龔鋒、盧洪友( 2009)[18],何德旭、苗文龍(2016)[19]。不同的財政分權衡量指標,反映了財政分權概念的特定維度,其衡量的財政分權度是不同的,甚至是相反的。尤其是分稅制改革之后,我國出現了中央和地方財權、事權的不匹配,采用收入分權和支出分權衡量財政分權度的結果往往是相反的,據此進行實證分析所得出的結論也大相徑庭。
徐永勝、喬寶云(2012)[20]構建了一個衡量財政分權度問題的理論框架,提供了財政分權度衡量問題系統測度模型。這種方法的優點在于克服了之前單一角度的片面性,全面反映了財政分權的理論內涵,更適合用于我國分稅制改革后財政分權度的衡量。①本文采用徐永勝、喬寶云(2012)[20]的方法對我國1995~2014年財政分權度進行測度,并在此基礎上對我國分稅制改革后財政分權對經濟增長的影響進行實證分析。
二、財政分權度的衡量
(一)徐永勝,喬寶云(2012)的綜合測度模型
財政分權是一個多維的概念。徐永勝、喬寶云(2012)[20]認為財政分權自身以及財政分權的經濟作用受到四方面因素的影響:① 收入水平的分權,如分權的收入所占比重越大,財政分權的水平越高; ② 收入決定權的分權,如中央政府對稅基、稅率和征稅的決定權越大,財政分權的水平越低; ③ 支出水平的分權,如分權的支出所占比重越大,財政分權的水平越高; ④支出支配權的分權,如中央政府對支出( 如專項轉移支付)的支配權越大,財政分權的水平越低。當用收入分權或支出分權來衡量財政分權時,便忽略了所有其他重要因素以及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
徐永勝,喬寶云(2012)[20]構建了包含收入、支出及決定權的財政分權度衡量框架,定義了如下總財政分權度的衡量公式:
D*(g)=γ■(ej)α(rj)β (1)
以及地方政府的財政分權度衡量公式:
dj=γ(ej)α(rj)β (2)
能夠從多角度對財政分權水平進行全面評價。其中,j=1,……,n 代表n個地方政府;g為中央、地方兩級政府收入支出的標準化矩陣;ej和rj分別代表地方政府j在全國財政總支出和總收入中的比重;γ為人為設定的調整參數;α、β為反映支出決定權和收入決定權的參數。徐永勝,喬寶云(2012)[20]還對兩個公式進行了公理化檢驗,證明其滿足一致性、標準性、連續性、獨立性和規模不變五個公理。②
(二)分稅制改革后我國省級財政分權度的測度
通過1994年分稅制改革,中央政府完成了一次財政收權的過程。1994年后中央和地方財力、事權不匹配問題較為突出,中央和地方財政關系又進行了一些局部的調整,財政分權程度如何變化呢。本文搜集了1995~2014年全國30個省、自治區、直轄市(除上海市和港澳臺外)相關數據。運用公式:
dij(eij,rij)=γeijαrijβ (3)
計算我國分稅制改革后地方政府財政分權度。在此基礎上,將各省級財政分權度代入公式(1):
D*(g)=γ■(ej)α(rj)β
加總計算全國財政分權水平。其中i=1,
2,……,20分別對應1995~2014年,j=1,
2,……,29,30,代表全國30個除上海市和港澳臺外的省級行政區域③,ej和rj分別代表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在全國財政總支出和總收入中的比重。
關于α和β的選取問題。按照徐永勝、喬寶云(2012)[20]的做法,把β定義為:
β=(1+中央對地方財政收入的決定權)/2
征收是中央對地方財政收入權限控制的關鍵因素。我國稅種分別為中央稅、地方稅、共享稅,其中共享稅國稅局征收。我們用共享稅中地方財政分成在地方財政總收入中的占比反映了中央對地方收入的決定權。
類似地,把α定義為:α=[1+中央對地方支出的決定權]/2。用中央轉移支付占地方財政總支出的比重代表中央對地方支出的決定權。α、β越大,說明中央對地方的控制權就越大,相應的地方的財政分權度越低,反之亦然。γ作為調整參數,本文取值為10。④表1是通過以上方法計算的1995~2014年我國30個省級行政區域財政分權度的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
由表1可以看到,從東、中、西部三大區域來看⑤,各區域的財政分權度存在明顯差異。東部各省(市)的財政分權水平明顯高于中、西部地區,中部地區的財政分權水平略高于西部,遠低于東部。西部地區各省(市、自治區)由于發展相對滯后,本級財政收入和支出水平較低,對中央財政的依賴程度較高,因而財政分權度較低。相反,東部各省(市)如廣東、江蘇、山東、浙江等經濟較為發達,本級地方財政收入和支出水平較高,對中央財政的依賴程度較低,因而財政分權度較高。
按公式(1)將各省級財政分權度進行加總,可以計算出1995~2014年全國及東、中、西部財政分權度。圖1顯示了1995~2014年全國及東、中、西部財政分權度的演變情況。從全國財政分權程度來看,1995~1997年呈上升之勢,1997~2004年則持續下降;2004年之后出現緩慢上升的趨勢。東部各省(市)與全國財政分權度的演進趨勢略有不同,除2004年有明顯下降之外,總體呈緩慢上升趨勢。中、西部財政分權度1995~2004年呈現明顯下降趨勢,2005年之后緩慢上升,西部各省(市、自治區)的財政分權度上升速度略快于中部各省。
三、分稅制后財政分權水平對經濟增長影響的實證分析
盡管財政分權對經濟增長影響的實證文獻非常多,但目前還沒有一個統一的結論。一方面是由于前文提到是缺乏科學的財政分權度衡量方法。另一方面是對我國這樣一個改革過程中的大國,不僅各地區的差異比較大,多年來我國財政體制一直處于變動過程中。本節利用前文計算的財政分權度對我國分稅制后財政分權對經濟增長的影響進行實證分析。
(一)計量模型與數據
在新古典主義生產函數的基礎上,我們設定如下的回歸模型:
Grwit=cit+αlnvit+βlabit+γOpit+?準DCit+μlnfit+εit(4)
模型采用面板數據,選取1995~2014年全國30個省級行政區域的數據。其中i表示地區,t表示時間,ε表示隨機誤差項。以地區生產總值指數(Grw)作為被解釋變量,以資本增長率(lnv)、勞動力增長率(lab)、財政分權度(DC)、通貨膨脹率(lnf)、地區開放程度(Op)作為解釋變量。數據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1996~2015年。
其中,資本增長率指標用全社會固定資本投資增長率來代表;勞動力增長率用各省市的年末總人口增長率代表;用居民消費價格指數代表通貨膨脹率;用地區進出口總額占地區生產總值的比例代表對外開放程度,由于進出口總額與地區生產總值單位不一致,以各年度人民幣匯率年均價進行換算。各省級的財政分權度使用上文計算的結果。通過Hausman檢驗,檢驗結果拒絕了隨機效應模型原假設,建立固定效應模型進行分析,回歸結果如表2所示。
(二) 計量結果分析
由表2第2列,對1995~2014年省級面板數據進行回歸,財政分權度(DC)的系數為負,不能通過顯著性檢驗。表明這一期間,在控制了勞動力、資本、通貨膨脹率、地區開放程度等因素,總體上財政分權對經濟增長并沒有顯著影響。
由于我國財政分權改革具有明顯的階段性,1994年分稅制改革后,中央與地方的財政關系又進行了多次調整,結合上節計算的財政分權度的演進軌跡,我們將1995~2014年劃分為三個階段:一是1995~2001年,這一階段稱為分稅制改革初期;二是2001~2007年,稱為分稅制改革的調整期;三是2008~2014年,稱為分稅制改革發展期。我們對三個時間段分別對財政分權與經濟增長的關系進行回歸分析。
分稅制改革初期(1995~2001年)的估計結果如表2第3列所示。模型調整后的R2為0.612901,模型的擬合效果較好。財政分權度(DC)的系數為0.854405,在1%顯著性水平下通過了檢驗,說明財政分權度每提高1個單位,則地區生產總值指數就會提高0.854405個單位。雖然財政分權度與經濟增長是正向關系,但由于這一時期,財政分權度主要是下降趨勢,說明這一時期的財政體制改革抑制了經濟增長。
分稅制改革調整期(2002~2007年)的估計結果如表2第4列所示。財政分權度(DC)對應的參數估計系數為10.39388,相應的t值為1.195273,不能通過顯著性檢驗。說明這一段時期財政分權與經濟增長之間沒有顯著關系。
分稅制改革發展期(2008~2014年),如表2第5列所示,財政分權度(DC)參數估計系數為-68.44662,在顯著性水平為1%的條件下通過顯著性檢驗,并且模型的解釋力度為50.44%。財政分權與經濟增長之間存在著明顯的負向關系,財政分權度每提高1個單位,則地區生產總值指數就會降低68.44662個單位。由于這一時期,我國的財政分權度主要是上升的趨勢,財政體制改革較強地抑制了經濟增長。
綜上所述,分稅制改革后,我國財政分權與經濟增長的關系不能一概而論,需要分時期加以分析。1995~2001年,財政分權度與經濟增長之間是正向關系;2002~2007年,財政分權度與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并不顯著;2009~2014年,財政分權度與經濟增長之間是負向關系。而1995~2001年和2009~2014年兩個時期我國財政分度的變動均抑制了經濟增長,尤其是后一階段財政分權對經濟增長的負面影響系數較高。
四、結 論
準確衡量財政分權度及變動趨勢是財政分權研究的基礎工作。本文使用徐永勝、喬寶云(2012)[20]構建的衡量財政分權度問題的系統測度方法,對我國分稅制改革后財政分權度進行了測度。總體來看,從全國財政分權度變動來看,1995~1997年呈上升之勢,1997~2004年則持續下降;2004年之后出現緩慢上升的趨勢,具體到東、中、西部三個區域的表現又略有差異。
我們運用1995~2014年省級面板數據,對我國財政分權對經濟增長的影響進行了實證分析。結果表明,財政分權的經濟增長的影響存在著明顯時期差異,1995~2001年,財政分權度與經濟增長之間是正向關系;2002~2007年,財政分權度與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并不顯著;2009~2014年,財政分權度與經濟增長之間是負向關系。而1995~2001年和2009~2014年兩個時期我國財政分權度的變動均抑制了經濟增長。
盡管分稅制改革后,財政分權度影響經濟增長的內在機制還有待進一步研究。但我們可以從上述結論中得到一些啟示。由于1995年后我國財政分權度的變動并未對經濟增長產生積極影響,對于分稅制改革后我國財政體制改革還需要進一步反思。尤其是近年來,我國財政分權度的提高可能更多的來自于支出分權,這既帶來了地方政府財力和事權的不匹配,也對經濟增長和經濟效率的提高帶來了不利影響。一定程度上支出集權可能有利于經濟增長和經濟效率的提高。
[注 釋]
① 可能是由于該方法所需要的指標比較多,工作量較大,筆者未發現使用該方法對我國財政分權度進行衡量的文獻。
② 公式參數含義的更詳細以及公理的證明過程由于篇幅較長,這里不再贅述,有興趣者的讀者可以查閱徐永勝、喬寶云(2012)原文。
③ 由于上海市有較多數據沒有搜集到,故舍去上海。
④ 關于γ取值問題筆者曾發郵件向徐永勝教授請教,感謝徐永勝教授的解答。我們如果關注財政分權度的排序的話,那么γ的取值不會影響排序。
⑤ 按照國家統計局的劃分,東部地區包括北京、天津、河北、遼寧、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東、海南11個省(市);中部地區包括山西、吉林、黑龍江、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8個省;西部地區包括內蒙古、廣西、重慶、四川、貴州、云南、西藏、陜西、甘肅、青海、寧夏、新疆12個省(市、自治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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