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海鳳
淺析《張遷碑》的歷史流傳及其藝術特色
■ 王海鳳
《張遷碑》,刻于東漢晚期,是著名的碑刻之一。在中國古代石刻史和書法史上具有極其重要的歷史地位。其字體滲有篆體結構,方整挺勁,筆法凝練,歷來為臨摹書法及研究書法史者所珍視。從明朝出土至清代以來,研究者甚多,其學術成果也頗為豐厚,本文只在閱讀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進行梳理和歸納總結,對《張遷碑》的歷史流傳及其藝術特色進行簡要分析。
《張遷碑》全稱《漢故轂城長蕩陰令張君表頌》,亦稱《張遷頌》《張公方碑》等。東漢靈帝中平三年(公元186年)刻,立于東郡轂城縣(今山東平陰縣西南東阿鎮)。碑體通高2.92米,寬1.07米,厚0.2米。碑文隸書,碑陽15行,行42字,共計567字,宣揚張遷和祖先同執轂城時的政績;碑陰共3列,上二列19行,下列3行,共41行323字,刻立碑官吏捐資者41人,及所捐資錢數。碑額篆書題 “漢故谷城長蕩陰令張君表頌”12字,意在篆隸之間,似如繆篆。
也有人認為是元代出土的,如歐陽輔云:“楊文貞跋云:‘字畫文詞皆古雅,在今東平州學。’全榭山云:‘此碑以后出,故完好。’然文貞已跋,則至遲亦元世出現也。”⑤文中提到的楊文貞在《東里集》續集卷二十中有 “漢谷城長張君碑”一條云: “右漢谷城長張君碑,未有碑額,蓋中平二年其故吏所云,文辭字畫皆古雅。碑在今東平州學。余得之宗丈東平州守季琛先生子民服云。”⑥程章燦教授在《讀〈張遷碑〉志疑》疑問中,針對《張遷碑》出土時代及其在明代之流傳問題中,也引用了楊士奇《東里集》中的這一段話,并通過分析考證,當時楊士奇從楊民服手中得到的《張遷碑》拓本永樂二年(1404)前后,故應為明拓本。盡管諸家各執一詞,但目前所知,《張遷碑》最早著錄于明代都穆的《金薤琳瑯》,其書六錄《張遷碑》文,并有題跋云:“此碑予官京師時,嘗于景太史伯時處見舊拓本,不及錄,近得之友人文徵仲。”⑦雖沒有提到碑額,但已稱其為 “漢蕩陰令張君碑”。至于為何有 “漢谷城長張君碑”與 “漢蕩陰令張君碑”兩種不同說法,可能與張遷當時所任職位有關,因為碑主張遷,曾任谷城 (今河南洛陽市西北)長,迂蕩陰 (今河南湯陰縣)令。另《山東通志》中也記載:“此碑與明時掘地得之,故歐、趙、洪諸家不見著錄。碑今在東平州學。”⑧盡管其中并沒有詳細指出《張遷碑》具體的出土時間及地點,但這仍是目前繼楊士奇題跋后,我們所能見到的有關《張遷碑》較早的記載。
東平縣文化館館長吳澄航先生,在1979年香港《大公報》刊載的《張遷碑簡介》一文中介紹:“《張遷碑》是漢靈帝三年,即公元186年立石,原埋沒在山東省舊東阿城南舊縣村后的淤土中,于明代出土。當時東阿縣屬東平州管轄,故將此碑運往東平州學內,即今東平縣 (指今東平縣州城鎮)東北隅文廟舊址。1956年移到東平縣人民政府禮堂后,定為省級重點文物。1965年,泰山管理處把石碑運到泰安岱廟,立于炳靈門內左側面北。”1982年冬,泰安市博物館將其移至岱廟修復的東廊房內,后被列為國家一級文物收藏。這充分體現了《張遷碑》自出土以來,國家對此碑的重視成度及其收藏價值。
首先碑體本身,從文獻記載來看,《張遷碑》自出土發現以來,一直保存在東平州儒學明倫堂前。因日軍侵華占據東平對文廟的破壞,1956年,政府撥專款將此碑遷到東平縣人民政府禮堂。如上文所提到東平縣文化館館長吳澄航先生介紹的,《張遷碑》先后經過三次遷移,最后被移至山東泰安岱廟修復的東廊房內,并一直被保存至今。此碑在初發現時,碑文完好可讀,到明正德年間,僅殘缺5字,“東里潤色”4字尚好;清乾隆年間,“東里潤色”“東”字泐半邊,“潤”字泐半邊,其水旁尚存中點,“色”字與下邊的 “君”字泐大半。建國后,在東平縣政府院內建亭一座,立碑于內。1966年移至岱廟炳靈門,外置玻璃罩加以保護。此時殘泐65字,不可認讀的36字。與同時代的其他漢碑相比,《張遷碑》在現代的保存基本是完好的。
其次《張遷碑》的拓本,目前我們所能看到的流行的拓本有明拓本、清拓本、影印本和翻刻本。其中明拓本為最早版本,而又以其第八行 “東里潤色”四字完好的故宮博物院藏本為最佳,稱 “東里潤色”本。
關于《張遷碑》在明代的流傳問題,程章燦先生在《讀〈張遷碑〉志疑》中提出了三點疑問:第一,楊士奇、都穆等人雖有提及《張遷碑》,但皆未見碑額和碑陰部分,且二人對此碑的稱呼各有不同;第二,明代比較著名的金石學家如趙均(《金石林時地考》)、趙崡(《石墨鐫華》)及郭宗昌(《金石史》)等人對此碑并沒有涉及;第三,最早著錄《張遷碑》的《金薤琳瑯》稱 “此碑……近得友人文徵仲”,但在文氏文集中也并未提及只字片語。針對以上志疑,張明先生在2015年3月榮寶齋藝術論壇期刊上發表的《〈張遷碑〉的發現及其流傳問題考辨》中給予了詳細的解答:首先,宋代以來的金石學者碑刻考證多以經史為主,故嘗忽略信息量較小的碑額及碑陰部分,當時的拓工也多將其忽略。趙崡《石墨鐫華》云:“今摹碑者多不摹額,是一恨也。”⑨清代的葉昌熾在《語石》中也說未見拓碑額及兩側兼顧者。另,二人對《張遷碑》的稱呼不一,這種現象在歷史上比較多見,如漢碑《石門頌》,言及者在記錄時就有各種不同名稱。歐陽修在《集古錄》中將其記為 “后漢司隸楊君碑”;趙明誠在《金石錄》中將其記為 “漢司隸楊厥開石門頌”;洪適的《隸釋》目錄中記為 “司隸楊君石門頌”,正文中又記改為 “司隸校尉楊孟文石門頌”;同樣王象之在《與地碑記目中》將其記為 “漢司隸校尉楊君頌”,又記為 “永平間石門記”。因此,對于同一碑刻,有不同稱呼實屬正常現象。其次,明代如趙崡等人的金石學著作中,涉及的漢碑皆不過十幾種,未提及《張遷碑》也不足為奇。再次,金石學在明代逐漸衰弱,“許多書家多承宋賢體制,或抄錄碑目,或抄錄碑文,或訂正文詞,或考證史籍,談論書法者亦鮮。”⑩在刻帖流行的明代,楷、行、草多占主導地位,隸書逐漸退出了實用性舞臺,偶有書寫隸書者,也多取自規整、平正的如《熹平石經》等。文徵明作為吳門書壇的領軍人物,也多以楷、行、草聞名于世,所以在文氏文集中并未論及《張遷碑》。從以上的志疑與考證中可以看出,明代論及《張遷碑》的文獻著作雖不如清以來廣泛,但其歷史地位并沒有在明代被泯滅。《張遷碑》從明代出土一直被保護流傳至今,無論在石刻史還是書法史上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價值。
《張遷碑》的書法藝術特色與其它漢碑相比,書刻雖不甚工,卻方勁峻峭,因為它系地方書法家和鄉里碑刻高手所為,為追念碑主張遷的功德而立。其字體雖沒有高大雄偉的《乙瑛》《禮器》等碑書寫的工整華麗,但其沉厚、渾樸的藝術風格正反映了對東漢桓靈時期過于規則工整的流行漢隸的大膽創新,并在其中注入了新鮮、活潑的意態,使字體更加堅實、古拙與渾厚。碑文并未署書者姓名,有人說是孫興所刻,但也有人懷疑是摹刻品。無論是何人所為,《張遷碑》都是古人留給我們的藝術瑰寶,其藝術價值無可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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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提到,《張遷碑》最早著錄于明代都穆的《金薤琳瑯》,稱其字完好可讀。明代王世貞在《弇州四部稿》中評此碑:“其書法不能工,而典雅饒古意,終非永嘉以后所可及也。”到清代也有許多著作對《張遷碑》進行了贊揚。如朱彝尊《曝書亭集》云:“碑額字體在篆隸之間,極其飛動。”楊守敬在《評碑記》中云:“顧亭林 (顧炎武)疑后人重刻,而此碑端整雅練,剝落之痕亦復天然,的是原石,顧氏善考索而不精鑒賞,故有此說。”又云:“篆書體多長,此額獨扁,亦一格也。碑陰尤明晰,而其用筆已開魏晉風氣,此源始于《西狹頌》,流為黃初三碑 (《上尊號奏》《受禪表》《孔羨碑》)之折刀頭,再變為北魏真書,《始平公》等碑。”從中可以看出該碑的字體隸書中帶有篆書的筆意,整體上方整古樸,細看來卻錯落險絕、精神內斂,返璞歸真,充滿自然靈動的意態,其藝術特色也正在于此。運筆樸拙,剛勁有力;兼有篆意,骨力雄渾,且有的字中已萌芽了后來出現的真書筆意,在眾多漢碑中尤屬靈巧。具體來講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用筆方圓兼備、曲中求直、提按分明
此碑碑陽書法用筆以方為主,又于方中寓圓、拙中取巧、靜中有動,碑文融有篆籀筆意,古樸中饒有趣味。而碑陰從用筆上則更為輕松舒朗,筆意高古,變幻多姿,尤為酣暢淋漓。通看全碑的用筆,有的波磔分明,有的四角方整,似乎完全不講筆法,如清人萬經評其書云:“余玩其字頗佳,惜摹手不工,全無筆法,陰尤不堪。”但細看卻用筆豐富,變化多樣。如 “披” “扵” “君”(圖1-1)等字,或左方右圓,或左圓右方;像 “億”字(圖1-2)下方的心字底,直接處理成圓弧形,頗顯意趣;再如 “高”“細”“就”(圖1-3)等,筆畫亦斷亦連,或與刻者的刻工方式有關,或與石質本身有關。但在其處理上筆畫提按分明,特別是在臨習時,會增加石刻的趣味。

圖1-1

圖1-2

圖1-3
(二)結構方整嚴密、穿插錯落、正欹互補
《張遷碑》通篇除用筆豐富外,字體結構也變化多端,有的字呈方形,如 “龍”“輔”“諱”(圖2-1)等字;有的字呈現圓弧形結構,如“披”“於”(圖2-2)等,甚至有的字整體或部件取三角形,如 “公”“字”“垂”(圖2-3)等,但整體以方整為主,正如清代孫承澤《庚子銷夏記》評:“石完好無缺,而書法方整爾雅,漢石中不多見。”?正因為《張遷碑》結構方整爾雅,所以才給人以更加古拙之感,如 “帷”“留”“興”(圖2-4)等字。但有的字或欹側穿插,或大小錯落,使字體結構古拙中略顯靈動,如 “間”“棠”(圖2-5)等,似乎每個部件都偏離了水平線,但又似乎都在水平線上,整體字形似倒而非倒,雄健中帶有幾分可愛。再如 “幕”字(圖2-6),典型的上大下小結構,從字體周圍的空間看,下方還有書寫的余地,但作者偏偏把“巾”字縮小,擠在 “大”字下面,結構巧妙且活潑可愛。初見這一字時,頓時感覺這字的結構好有愛,字的下方仿佛是備受關注下小心翼翼成長的孩子,頗為奇妙。同類型的字還有 “基”“帝”“感”(圖2-6)等。

圖2-1

圖2-2

圖2-3

圖2-4

圖2-5

圖2-6
(三)章法舒朗、行距清晰、字距錯落
總攬全碑,與其他碑體相似,行距大體相等,但縱行觀看時,其字體參差錯落,似有界格,但又不為界格所困,從中可以看到簡櫝對張遷碑章法的影響。?傅山曾寫過一段討論漢隸的文字:“漢隸之妙,拙樸精神如見一丑人,初見時村野可笑,再視則古怪不俗,細細丁補,風流轉折,不衫不履,似更嫵媚。”這段話來形容《張遷碑》再合適不過了。?
《張遷碑》無論從用筆、結構還是章法上,都體現了其雄渾古拙的藝術特點。正是因為其用筆的豐富變化,結構的方整靈動,章法的巧妙安排,才呈現給我們這樣一個典重古茂、令人心神震懾的碑體形象。《張遷碑》允為漢碑中上品,為后世宗漢欲達更高境界的學習者提供了很大的幫助。現代書法家費聲騫在他的《古代碑帖鑒賞》中也告誡后來學習者:“《張遷碑》字跡看似規正古拙,實則結字巧麗,臨寫時一定要透過現象看本質,注意點畫之間的筆勢往來,張遷碑謹防古板僵木。”
以上論述只是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對《張遷碑》的歷史流傳及藝術特色等問題進行簡要梳理和總結,稍有個人觀點并不十分成熟,畢竟《張遷碑》也是漢碑中的經典作品。盡管自出土以來受到了許多書法愛好者及金石研究者的廣泛重視,但仍眾說紛紜,各執己見。不過仍可以肯定《張遷碑》作為經典的漢碑之一,無論是歷史意義還是其書法本身,都值得我們后人學習和借鑒。
注釋:
①清·翁方綱《復初齋集外文》卷三《跋鄭耘門所藏張遷碑》,民國六年(1917)吳興劉氏嘉業堂刻《嘉業堂叢書》本。
②轉引自容媛《秦漢題跋輯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233頁。
③清·張廷和《清儀閣題跋》,清光緒十七年刻本。《石刻史料新編》第二輯第十九冊,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77年,第13925頁。
④清·翁同龢《瓶廬詩稿》卷七,民國八年(1919)刻本。《續修四庫全書》第一五五九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350頁。
⑤清·歐陽輔《集古求真補正》卷三,民國十九年(1930)江西開智書局石印本,《石刻史料新編》第一輯十一冊,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77年。
⑥(明)楊士奇:《東里集》續卷二十,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一二三八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69頁。楊氏所謂 “中平二年”,實為“中平三年”之誤。
⑦明·都穆《金薤琳瑯》卷六,清乾隆四十三年(1778)刻本。《石刻史料新編》第一輯第十冊,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77年,第7699頁。
⑧明·陸釴修《嘉靖山東通志》卷二十三載;“漢谷長張遷壽頌碑,在山東平州,近掘地得之。”載《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續編》第五十二冊,上海書店,1990年,第40頁。康熙1《山東通志》卷十八襲之,清康熙四十一年刻本。
⑨明·趙崡《石墨鐫華》卷二《唐中書令馬周碑》,《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六八三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弟473頁。
⑩張明《〈張遷碑〉的發現及其流傳問題考》,榮寶齋.藝術論壇,2015年3月,第8-9頁。
?孫承澤《庚子銷夏記》,文淵閣《四庫全書》,子部,藝術類,書畫之屬,《庚子銷夏記》,卷五。
?侯開嘉《論紙與竹簡的發明對書法藝術的重大意義》載《中國書法史新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5頁。
?成海明·《張遷碑》藝術風格解析,中國書法,2015年8月,5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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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首都師范大學中國書法文化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