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臣攀+李博
摘要:明清陜西商人是我國古代社會傳統商人的重要組成部分,相關的研究和探討方興未艾。本文研究發現:秦人自古有經商傳統,并曾經出現漢、唐兩次高潮;唐宋鼎革以后,隨著經濟重心和政治中心的移位,以關中平原為中心的陜西地區面臨著遠離政治和經濟中心、農業水利發展遲緩、土地稅負增加、人口膨脹超出土地承載等狀況,使得陜西人急需要尋找新的出路;而明朝政府為了應付西部地區的政治、軍事狀況所推出的有利經商政策,打消了陜西人再次經商的種種顧慮。
關鍵詞:明清;陜商;背景;壓力;機遇
中圖分類號:F729;K24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明清時期,全國各地曾先后興起多股民間經商群體,其中被稱為“西秦大賈”的陜西幫就是當時重要的傳統商幫之一。陜西幫足跡全國多個地區,且商業資本較為雄厚,有學者將陜西幫與山西幫、湖南幫等傳統商人群體稱為我國傳統社會的十大商幫。[1]明清陜西商幫的興起、發展、鼎盛、衰落等問題不僅受到國內學者的廣泛關注,更引起了國際漢學界、特別是日本學者的極大興趣。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日本學者寺田隆信就發表了《明代的陜西商人》[2]一文,并且在此基礎上出版了專著《山西商人研究》。[3]這本專著雖命名為“山西商人”,仔細研讀之下,不難發現其中涉及了大量中國北部邊塞軍事消費區的糧食、棉花、棉布需求及商業利潤等方面的信息資料。這些基礎條件就是當時“山陜商人”崛起的條件。寺田氏所謂的“山西商人”其中就包括“陜西幫商人”。藤井宏教授對明代山陜商人的聯合經商情況作過較為客觀的研究和估計。藤氏研究發現“有明一代,陜西商人幫經商的規模在晉商之上,特別是在食鹽的經營方面,陜西商人的勢力較長時間都凌駕于山西商人之上。當時著名的陜西商人幫的老家為三原縣、涇陽縣、綏德州等地”。[4]國內早期研究明清陜商的學者中首先應該提到的是傅衣凌先生[5];此外,田培棟先生也頗為關注明清陜商的問題,并且在多部書稿中都發表過其獨到的見解①;西北大學的李剛教授傾數十年心血,將明清陜商的研究工作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其公開出版的《陜西商幫史》一書[6]論述了陜西商幫形成的條件、明代陜西商幫的形成與發展、清代陜西商幫的繼續發展以及近代陜西商幫的衰落等問題,該著不僅資料豐富,而且論述較為精詳,是明清陜西商人研究方面難得的大作。
前人的研究和探討給了人們很多的啟發,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幫助人們從不同的側面深入了解和認識陜西商人興起的過程和原因。但是筆者同時也發現由于思想認識和對史料本身的分析方面存在一些不足和偏頗,比如說對明代陜西人經商的原因及大背景的認識不夠客觀,許多研究帶有一種主觀上贊美和夸大,須知在我國自秦漢以來所出現的“重農抑商”思想影響下,很難說當時陜西人選擇經商之路與某種壓力無關。再者,就是對明清陜西商人經商的深層次原因缺乏綜合的、深入的、系統的研究和探討。應該看到陜商在明代興起的原因是非常復雜的,既有經濟上原因也有政治上和社會、文化上的多方面的原因,非深入、全面分析不能全解。筆者不自量力,欲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就明清陜西商人群體性興起的原因做進一步地探究,請各位方家指正。
一、明清陜商興起的前提
(一)陜西人悠久的經商傳統
《易·系辭下》載:“(神農氏)日中為市,招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有研究表明關中的幽岐之地即是最早出現集市的地方。西周以豐鎬為都,史料記載周都城內“左祖右社,面朝后市”②;由西周到東周,最晚至春秋戰國時期,商人已成為比較獨立的社會階層。秦初期“孝文、德、繆居雍,隙隴蜀之貨物而多賈”。[7]秦王朝雖以農業立國,獎勵耕戰、抑制商人,卻歷時有限。漢代秦立,朝廷多次遷徙天下高貲富人于咸陽,如漢高祖九年遷 “齊田,楚昭、屈、景、懷及諸功臣家于長陵”。[8]武帝元朔二年“又徙郡國豪杰及高貲富人三百萬以上于茂陵”,③使得陜西“五方雜厝,風俗不純,其世家則好禮文,富人則商賈為利”。[8]這樣就培植了陜西商人的社會基礎,并促成了陜西商人發展的第一個歷史高峰。漢末天下大亂,后統一于隋唐。隋朝祚短,至唐代,由于唐王朝勵精圖治,使關中地區的商品經濟得到了新的發展,“是時中國強盛,自開遠門西盡唐境,凡萬二千里,閭閻相望,桑麻翳路,天下富庶者,無如隴右”。[9]當盛唐之時,北有絲綢之路,南有廣州通海夷道,達于波斯,這為陜西商人提供了更加廣闊的活動區域,使他們在更廣大的時空里商業販運,交流四方。唐長安城更是成為當時世界性的商貿中心之一,而陜西商人近水樓臺,率先獲得利益,出現了許多經營規模巨大、富可敵國的大商賈,即所謂的歷史上陜西商人發展的第二個高潮。我們有理由相信,漢唐以來數千年陜西商業的繁榮、特別是商人階層的延續和經驗的積累,這都為后世陜西商人的再次振興奠定了堅實的社會歷史基礎。
(二)經商大環境的改觀
宋代以來,經商大環境的改觀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商業的發展。特別是元明時期,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商品流通的發達,社會各階層對商人的看法也在發生變化。明弘治時大學士丘濬說:“今天下之人不為商者寡矣。士之讀書將以商祿,農之力作將以商食,而工而隸而釋氏而老子之徒,孰非商乎!吾見天下之人,不商其身,而商其志者,比比而然?!雹芮鹗显捳Z中充滿對商人的贊許,且明顯帶有夸張的成分,但所謂不商其身而已商其志,這是對當時經商蔚然成風的反映,亦是商人社會地位有所改觀的反映。嘉靖時歸有光言道:“古者四民異業,至于后世而士與農商常相混?!雹萃碛跉w氏的王世貞對洞庭東山商人翁參以義行賈的行為亦贊嘆曰:“處士豪邁絕倫若此,所至無不蒙其澤,豈區區章句腐儒所能測哉!”⑥通過這些文壇名人的表述,可以從一個側面看出其時社會對商人的肯定。明末梁份亦曾言到“(商賈)勞心力以殖貨財、其候時轉物,致遠窮深,經日月出入地,所經營人不暇給,而處心應事有大過人者。乃以經術經世律之,不亦過乎?世之名儒,守一經以求榮一命,其深沉得喪,咸委之命,況乎其他!吾不知學之負人,人之負學也,可慨也?!雹呒凑J為商人從事商品經營比較那些守經求榮的所謂名儒大有過人之處,梁氏的話語固然有偏激之處,卻比較清晰地反映了當時社會觀念的調整,在一定程度上表明當時整個社會對商業、商人的看法正在或者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三)關中所處的獨特地理位置
關中平原地處我國內陸地區,八百里狹長的河谷平原又被稱為“四塞之國”,因此該地地貌條件較為復雜,自然交通狀況也頗受限制。得益于歷代封建統治者的重視,作為十三朝古都所在地的關中地區也有多條聯系各個地方的交通路線;特別是從秦王朝開始,統治者組織大量人力修筑了以長安為中心的四通八達的道路交通網絡,雖然當時主要的將其作為統治者官方物質運輸及文書的驛路,但同時也鑿通了關中與其他地區的溝通和貿易通道。據相關學者研究,經秦、漢、唐等多個朝代的努力,至明代時,關中地區通往全國各地的交通網絡架構已基本完善,其主要的交通干線包括:一是東路交通線,即自長安出發,經華州(今華縣)出潼關至河南洛陽地區;二是西北交通線,即自長安經咸陽、過卜州(今彬縣)、長武至平涼至蘭州,最終直達嘉峪關,這條路是所謂的西北官道,也是歷史上著名的“絲綢之路”主干線;三是西南交通線,即自長安過武功、鳳翔、寶雞南轉漢中,經南北棧道到達四川,這條路為入蜀官道;四是北路交通線,即自長安過同官(今銅川市)、娜州(今富縣)到達延州(今延安市)以遠,這條路為北路官道。[10]這四條連接關中與全國各地的交通主干道形成了陸上交通的基本框架,在此基礎上,還形成了多條聯通各地的交通線路,不僅有利于封建統治也為各地之間的貿易往來提供極大的便利。明清時期,關中地區的交通道路建設也有不小的進步和發展,如自長安過同州(今大荔縣),至山西河中府(今永濟縣)的蒲津路,以及由長安至藍田到商州達鄧州的商山路等。[10]這些交通路線都是在前人的基礎上形成的,更為重要的是,這些交通道路連接了陜西與山西、陜西與山南地區,促進了地區之間的溝通和交流。
二、明代陜西獨特的社會經濟狀況
陜西是我國古老的農業區之一,陜西尤以關中平原的自然條件優越,自古就有“天府”、“陸?!钡拿雷u。關中作為秦漢王朝的政治、經濟中心,為司馬遷稱贊為“關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眾不過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 但由于唐中后期的社會動蕩和經濟重心南移,曾經作為都城的長安慢慢變為偏居西北的城鎮,戰亂和社會動蕩使得曾經的繁榮不復存在。
(一)農業水利發展遲緩
宋以來,關中平原的農業水利已經大大落后于南方地區,不僅鮮有新修灌渠、就連原有的灌渠也大多荒廢無用。李剛曾在其《陜西商幫史》一書中稱贊過明清陜西的水利事業,在一定程度上本文并不否認明代中前期,在地方官員的努力下也曾修過一些灌渠,如《太祖洪武實錄》中有“洪武八年浚涇陽縣洪渠堰”,⑧《憲宗成化實錄》記錄“天順八年浚涇陽縣瓠口鄭、白二渠”,項忠巡撫陜西時曾多方組織、籌措“疏鄭、白二渠”,巡撫余子俊也曾“于涇陽鑿山引水,灌田……”。⑨但是我們必須澄清幾個問題:第一,明清時期陜西的水利事業無論是朝廷的重視程度還是在規模上都遠不能與漢唐時期相比;第二,查閱各種史料,我們不難發現明清時期陜西水利工程基本上是對已有水利灌渠的修補和疏通,由于官府的重視不夠加上資金、管理等方面的原因,灌渠的修補和疏通往往難以如人愿。如明代呂木冉所言:“今渠堰未通,雖通不均,而科征如故”;[11]清王朝統治時期,關中也曾有些許水利工程,然如陜南人張鵬飛所言“大抵水利之賦較陸糧加重,每見興水利者數年后田淤不登而升科如故,關中陸糧較南北二山不啻加倍”;[12]第三,即使有部分水利依然存在或者新修水利設施,引水灌溉田畝,卻因水渠管理不善、利益分配不均,而難以持久;更有甚者,水渠被當地惡霸或者地頭蛇把持,成了個別人牟利的工具,廣大種植戶因無水灌溉而深受其害,使種植戶背上了沉重的負擔??吹搅嗣髑尻P中地區多數人不愿意擁有或者不能擁有更多土地的狀況,導致這種情況不僅僅與當時的土地稅負沉重的原因、同時也與農業水利等不利因素導致的土地經營難度加大有很大關聯??梢哉f,正是因為明清時期陜西地區農業經營環境的惡化,特別是素以灌溉發達著稱的關中地區,明清時期水利事業更趨衰落,比較嚴重地影響了農業的發展,增加了農業經營的難度,使得當時的陜西人不得不考慮新的出路。
(二)土地稅負增加
宋代之后,我國傳統社會的經濟重心發生變化,長江流域代替黃河流域成為國家的重要經濟區,關中也不再是封建王朝的都城所在地,其重要的政治地位也不復存在。值得注意的是,關中地區的經濟發展也處于落后與停滯的狀態,該地區經濟地理上的閉塞形勢在宋以后也日漸增加。關中地區從漢唐時期的政治、經濟中心,逐漸淪落為經濟落后、地理上孤立閉塞的盆地,其自然經濟化程度日益加深。筆者查閱史料發現,明清時期關中地區人口較為稠密、且土地資源較為有限,更為出乎意料的是關中地區的土地稅負卻相對之前有增無減。相關的研究者也提出了類似的觀點,有學者認為明清時期,蘇松重賦為天下之最,而關中重賦則堪稱北方之最。明人方孝標說:“江南、陜西、湖廣……三省者財賦之重區也”。[13]方氏所謂的陜西,主要指西、同、鳳“關中三府”而言。明人呂栩云:“即今西安之地,北有鄭白諸渠,故其地稱陸海,稅額獨重于他郡省也。”⑩在關中地區,較為富庶的一些縣份承擔的賦稅更是沉重至極,如渭南縣“渭南(土地)不當漢中二十之一,……而賦益漢中一郡?!裰?,以稅之多”。?在明代,僅渭南一縣,竟“賦益漢中一郡”,而渭南實際面積“不當漢中二十之一”,[14]“灌溉無幾,地磽賦重”,難怪乎“人棄土田如敝屣”[15]了。清中前期,統治者曾出臺了一些減負增收的政策,然由于種種原因關中重賦不僅未減,清中后期還有所增加。出現了 “(涇陽)涇之饒,原不出于土,故民亦不甚愛土”,?“(三原)中人之家不能逾十畝”,及后來的“萬金之子,身無寸土”。?總之,明清時期關中地區的農業環境大不如以前,而稅負異常沉重,特別是自“兩稅法”之后的“一條鞭法”,再到后來的“攤丁入畝”,進一步增加了農業經營的負擔和難度。千百年來以農業為第一選擇的陜西人曾經創造了舉世聞名的“天府之國”,而政治、經濟、社會的改變卻使得他們不得不把發財致富的希望寄托轉向別的地方。
(三)“內卷化”嚴重
地處西北地區內陸,關中當地的農業生產以旱作農業為主。明清時期關中地區的水利事業較漢唐大為衰落,加上政治中心地位的喪失,統治者長期以來對關中地區的殘酷剝削,這些因素造成了關中地區商品經濟落后、以自然經濟為主的社會。田培棟研究認為,明清時期關中地區的農民的大多數為自耕農。[16]在一個以自耕農為主的區域里,自耕農特色的家庭式生產在面對人口壓力時往往無能為力,即很難解決勞動力多余的問題;因此,當時關中地區勞動力供給的彈性相對較小,這也就決定了人們只能在原有的生產條件下增加單位土地面積上的勞動力和資本,以達到提高農業生產的目的,這雖然短時間內可以緩解上述問題,但這樣以來,關中地區的農業必然慢慢走向“內卷化”。[17]盧勇在研究中收集了大量的資料,經分析認為明清時期的涇、三兩縣存在較為典型的“內卷化”現象,[18]盧氏在文章中提出:明清時期,涇陽、三原兩縣的農業生產常受到戰亂的影響,政局穩定時期則有所恢復和發展,耕地面積也有所增加,并且涇三兩縣的夏稅秋糧位居全省前列;同時,明清時期涇三兩縣的總耕地面積雖然一直在緩慢擴展,只是由于該地區人口增長過快,導致了人均耕地面積不斷呈下降的趨勢,涇三地區農業生產的“內卷化”現象十分典型。筆者認為盧氏的研究結論與當時關中的實際是相符的,明清時期關中地區農業生產基本上是一種“沒有發展的增長”,也就是黃宗智所提出的“過密型增長”,即以涇三地區為代表的關中地區農業經濟也是一種“沒有發展的增長”狀態,通俗的說只是一種簡單的重復再生產,農業的人均產值或收入卻在漸漸減少。對于關中地區的自耕農來說,這種“過密型增長”也必然使其在日漸加重的人口壓力下越來越貧窮,遇到災荒之年,關中地區農業產量下降并且常常無法滿足當地人生產的需要。這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成千上萬的陜西人背井離鄉,遠赴外地,長途販運,求財于外,而這方面的史料記載遍布當時的州府志和縣志,如三原趙宏祥“以家貧愿為賈養母”;高陵縣張洛“贍養不給,遂服賈江淮”;朝邑王子正“家貧……乃棄筆硯貿易吳衛荊楚之地”;仁鼎臣“以家貧故廢業習貿易”;張樹清“家貧不能養親,棄儒就商”,?盧坤在《秦疆治略》中說,三原多商賈是因為“商販憚于農業”。我們不難看出在這種客觀情況下,新的出路的尋找成為一種看似偶然的必然,經商無疑是一種較好的選擇。
三、“開中”制與經商契機
明王朝建立之后,為了加強邊疆的鞏固并且安撫北方的少數民族而頒布了許多新的經濟政策,以食鹽開中制為代表的經濟政策為陜西商人在明代崛起提供了十分難得的經商機遇,有效地打消了明清陜西人經商初期的疑慮。有學者認為能夠有效利用明政府的邊防和邊貿政策是陜西商幫興起的重要原因。[19]筆者認為此論雖略有偏頗,但可以從一個側面幫助人們更好地認識明清陜商崛起的時代背景。明王朝建立之初,北方邊防的壓力十分巨大,為了阻止北方蒙古族的侵擾,朝廷在沿邊地區設置了九個邊鎮,以達到保衛中原的目的,這些邊鎮中以榆林、寧夏、固原、甘肅等最為重要,常備兵力為20余萬人。如此多的人口,僅僅靠兵士屯墾開荒顯然是不能解決軍需問題的。而外方轉輸,又路途遙遠,花費巨大,僅僅依靠政府財政顯然是難以支撐的。大明朝廷在不得已的情況下,設計了一個既能“轉輸之費省”又能夠“軍儲之用足”的辦法,讓民間力量參與解決軍需問題,即“輸粟人亦可獲利”的兩全其美的辦法來解決北方邊防軍需的供應問題。
(一)食鹽開中
明朝的食鹽開中政策,簡言之就是鼓勵商人運糧至邊塞,用糧食換取食鹽銷售的許可證,商人售鹽以獲利。此政策首先在山西地區實施,至大明宣德十一年開始在陜西施行,即所謂“行在戶部奏,陜西邊衛急缺糧儲,宜召商中納鹽糧”,?這種情況為陜西商人參與當時的食鹽經營提供了極佳的歷史機遇。機遇是一方面,更為關鍵的是當時的陜西商人成功抓住了這一歷史性的機遇,充分發揮自己的地域優勢參與糧食販運與屯種,換引販鹽。對此,清人劉光姜分析認為:“……前明用開中法,以鹽實邊,輸粟塞上,得捆鹽于淮南北,明邊重西北,山陜輸粟便,故淮鹽以西商為大宗。然商極苦遼遠,乃屯塞上,得粟即輸,省運費,邊益實,而商益富,則多賴陜?!?依靠“食鹽開中”這一歷史性的商機,陜西商人積極行動,一時間因運糧售鹽而致富的陜西商人大有人在,如三原河滸公“以商起家,一用鹽莢,起貨淮上”,?富平李因篤家,“起鹽笑,種粟塞下,擅素封”?;咸寧張臻“走河東,東至遼陽,北至甘涼之墟,浮淮海而南,率以鹽賈”,涇陽王輿“家世農…入淮陽賈鹽,……已富有資”。?史料記載,大明弘治五年開始實行開中納銀政策,即所謂的“輸銀于運司”,?使得販鹽成為一般性的商品買賣。當時,“墾田塞下”的西北地區商人,“悉撤業歸,西北商或徙家于淮上以便鹽”,?許多陜西鹽商也轉而長駐揚州成為專業鹽商。隨后,明清時期全國各大鹽場均有陜西商人,無怪乎田培棟有“明清時期陜西商幫是依賴鹽業,借助于明朝政府的開中法形成和發展起來的”這樣的觀點。[22]59
(二)茶馬貿易
明代朝廷出于增強北部邊疆安全的考慮,在武力備戰的同時,也積極通過開展雙邊貿易,特別是茶葉和馬匹的貿易,以此來緩和與強化同北方少數民族的關系。史料記載,西北、西南地區的少數民族,多以游牧為生,素產馬,嗜奶酪,“不得茶,則困以病”。?中原王朝為防范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擾,自唐宋以來便出臺了“茶馬交易”作為安撫少數民族的治邊策略。明政府繼承了這政策,并且進一步加強和完善了“以茶易馬” 法,即通過茶馬交易,巧妙地將“邊貿”與“邊防”結合起來,即在邊貿發展的同時,大明邊防也得以鞏固,“……用茶易馬,固番人心,且以強中國”。?陜西商人敏銳地覺察到了朝廷的意圖,并且率先積極響應,充分利用了這一有利的邊貿政策。
明代北方地區的茶馬貿易的具體的情況,研究者們將其分為西北邊茶和西南邊茶兩個方面。[19]大明洪武初年,開始在全國各地實施茶葉專賣政策,開始為純官方運銷模式,專門在河州、洮州、西寧、甘州等地設置茶馬司,即洪武三年令陜西產茶的“諸處茶園……民所收茶,官給直買之……令有司收貯,于西番易番馬”。?到明成化年間, 朝廷的茶葉專賣政策有所改變,即成化五年題準陜西“民間采茶除稅官外,余皆許給文憑于陜西腹里貨賣,有私越黃河及邊境通番易馬,究問如律……”。?朝廷這一政策的轉變,無疑為民間資本進入茶葉市場打開了大門,特別是為陜西商人提供了新的機會,于是大批陜西商人開始經營茶葉,茶商的隊伍越來越龐大,陜西商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西北邊界地區茶葉貿易的主力。
西南邊茶,即漢藏邊茶,西南邊茶貿易開展的目的是用川南和川北諸縣的茶葉與康藏、松藩藏人的馬匹相互交易。據《明經世文編》載:洪武十六年置雅安茶馬司實行官運官銷,之后,由于“商旅不行,課額遂虧”,至洪武二十一年朝廷開始開放商茶,即“居民所收之茶,依江南給引販賣法,公私兩便”,?在這種利好的政策之下,西南邊茶貿易也走上了商運商銷之路,即由商人按引赴茶產區收買自行運茶和銷茶。研究發現,由于明代邊防重點在西北,因此朝廷對西南邊茶貿易的管理相對較為寬松,這也導致了西南商茶貿易得以較快發展。據相關史料記載,明朝廷曾在碉門、黎州、雅安等地設茶馬司,后移至打箭爐,大規模組織漢藏之間的茶馬交易,并且在嘉靖三年額定:“……四川茶引5千道,隆慶三年又裁引l萬2千,其時劃定了3萬歸黎、雅,4千歸松藩”。?如此以來,就形成了“南路邊茶”和“北路邊茶”的兩路格局,據相關學者研究表明陜西商人同樣是經營南路邊茶的重要力量。[19]
四、小結
一些研究者對明清時期關中地區的農業生產狀況持肯定態度,認為商業的興起是以發達的農業為基礎的,并且農業生產為許多陜西商人提供了經商的“第一桶金”。[6]而筆者在查閱資料后發現“以農致富”的情況并不普遍,更為重要的是,“許多人不惜動用多年的農業生產積蓄作為經商的‘第一桶金”這一史實也證明了農業生產在當時已經不再是讓人留戀的“本業”了。簡而言之,元明時期的陜西人需要有新的途徑和渠道發財致富、改變自己的命運,其經商的內生性條件已經成熟。可以說陜西商人再次崛起于明代表面偶然實則必然,陜西人自古以來就有經商傳統,至明代,政府和整個社會的“抑商”思想出現松動、商品生產有所發展、支付手段更加便捷、交通狀況得到改觀的情況之下,飽受農業水利發展遲緩、人口和稅負大幅增加的多重壓力的陜西人決定抓住“中開”政策的契機走上經商的道路。俗話說窮則思變,當時的陜西人就迫切地需要尋找到本業之外的事情,而在封建的傳統社會里,手工業的發展是極為緩慢的,并且傳統手工業的發展在一定程度上依賴于農業、特別是商業的發展,如果沒有商業的發展,關中“涇三地區”興盛一時的茶葉加工、皮革硝制業是不可想象的,這也就意味著經商是明清陜西人發財致富為數不多的選擇之一。明清政府迫于西部地區的政治、軍事方面的壓力所出臺的種種有利于經商的政策正好給了這種壓力舒緩、排解的渠道。最初期是部分陜西人在農業水利發展遲緩、稅負和人口的多重壓力下嘗試著外出經商,而一旦出現經商成功的范例便迅速蔓延成為當時的社會風氣。
注 釋:
①田培棟:《明清時期秦商的幾個問題》,《平準學刊》第5輯下冊;田培棟:《陜
西商幫》,《中國十大商幫》,黃山書社1993年版。
②《周禮·考工記》。
③《關中記》,《說郛》本。
④丘濬《重編瓊臺稿》卷一O《江湖勝游詩序》。
⑤歸有光《震川先生集》卷一三《白庵程翁八十壽序》,四部叢刊本。
⑥王世貞《春山公暨配吳孺人合葬墓志銘》,乾隆《翁氏宗譜》卷一一《墓志銘》。
⑦梁份《懷葛堂集》卷五《王文佐傳》,豫章叢書本。
⑧《太祖洪武實錄》,臺灣史語所校印本。
⑨《憲宗成化實錄》,臺灣史語所校印本。
⑩萬歷《陜西通志》卷11《水利》。
?順治《渭南縣志》錄《舊志》。
??康熙《涇陽縣志》卷3《貢賦志》,康熙九年刊本;道光《涇陽縣志》卷4《食
貨略》,道光二十九年刊本。
?乾隆《三原縣(劉)志》卷1《地理志》,乾隆四十八年刊本;光緒《三原縣志》
卷8《雜記》,第14頁。
?《明實錄》洪武二十二年條,隆慶二年條;宣德十一年條;永樂實錄卷33。
?劉光《煙霞草堂文集》卷四。
?溫純《溫恭毅公文集》卷四。
?李因篤《續刻受棋堂文集》卷四。
?王思九《肢集》卷一五。
?????《明史·食貨志》卷八O。
?《明經世文編》卷四四。
?《甘肅通志》卷一九。
?劉孔貴:《邊茶貿易今昔》,《貿易月刊》,1933年1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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