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克·多梅爾

從傳統意義上講,一旦繪畫作品完成了,照片被打印出來了,或者一本書出版之后,這個作品就再也無法改變了。然而,在算法時代,這種永恒性或者固定性已不復存在。
出版商關注的內容不同于文學教授,只要稍稍瀏覽暢銷書單,我們就能知道這是事實。但是,這個事實并不意味著算法分析對于出版商而言沒有吸引力。以前,讀者從書店買了一本書之后,出版商無法通過量化的方式,去了解這名讀者會通讀這本書還是將它束之高閣。錄像帶與DVD發行商也面臨同樣的問題。人們在看《星球大戰》時會不會多次按下后退鍵觀看沖鋒隊員碰撞腦袋的鏡頭,電影公司的高管們并不知道。但是,由于內容發布商現在可以收集大量的反饋數據,使得這一切都在發生變化。
這些發現有助于他們做出具有獨創性的決定。2013年2月,奈飛推出了由凱文·史派西擔綱主演的政治系列劇《紙牌屋》。從表面上看,《紙牌屋》最值得注意的地方是,奈飛的分銷與生產模式正在發生變化,目的是與showtime電視網、HBO電視網等優秀電視節目網站展開競爭。向互聯網用戶提供原創性影像內容是一個新穎的做法,高預算的產品更是不多見,而《紙牌屋》的預算高達1億美元。不過,令很多人感到吃驚的還是奈飛敢于做出這些決定的氣魄。這家位于洛斯加托斯的公司在授權制作兩季共26集的《紙牌屋》之前,公司主管們甚至沒有審查過一個鏡頭。這是為什么呢?原來,奈飛公司利用算法分析了從2500萬用戶那里收集的數據,發現人們喜歡觀看的節目類型具有某種傾向性和相關性。他們發現,很多訂閱用戶會反復觀看BBC《紙牌屋》系列劇的某些劇集或連續觀看多集,這證明他們喜歡觀看這部系列劇。這些用戶還喜歡觀看凱文·史派西主演的電影以及《社交網絡》的導演戴維·芬奇執導的電影。奈飛認為,符合上述三個特征的系列劇很有可能獲得成功。事實證明,他們的判斷是正確的。
他們的付出贏得了回報。《今日美國》發表了一篇題為“《紙牌屋》得了全A”的評論,稱贊這個節目是“回報率極高的投資”,是當年人們觀看過的“最好的電視節目”之一。奧巴馬總統也承認自己是《紙牌屋》的粉絲。奈飛在《紙牌屋》之后乘勝追擊,又推出了三部熱門系列劇:《鐵杉樹叢》《發展受阻》和《女子監獄》。因為他們的努力,該公司在2013年的艾美獎上獲得14個獎項提名。美國電視評論家、專欄作家戴維·比安庫利在《紐約時報》上撰文指出:“HBO花了25年時間才拿到第一項艾美獎提名,而奈飛只用了6個月。”
在線零售商亞馬遜從中受到啟發,開始借鑒奈飛的成功經驗。亞馬遜也擁有客戶的大量信息,以及傳統電影公司老板夢寐以求的“喜歡”“不喜歡”等詳細數據。亞馬遜的創始人杰夫·貝佐斯告訴《連線》雜志:“這是一種全新的電影制作方式。有人認為這個方法行不通,我們的觀點恰好相反。”2013年,柯克創作的電影《多重世界》在2013年半島現代音樂藝術節上舉行了首映式,為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成功。這部電影可以根據觀眾的反應改變敘事方向,把觀眾由被動的消費者變為主動的參與者,是對傳統電影的一個重大顛覆。在電影放映過程中,觀眾戴的特殊傳感器可以監控他們的腦電波、心率、出汗量以及肌肉的緊張程度。這些生理喚醒的指標被輸入計算機,通過求取平均值并進行分析后得出反應數據,去觸發不同的電影鏡頭。可以想象,如果觀眾過于平靜,接下來的一組鏡頭就會比較激烈,讓觀眾緊張起來;如果觀眾較為緊張,接下來的鏡頭就會讓他們恢復平靜。這種分支式敘事方式共有4種結局,觀眾最終會看到其中一種。
從傳統意義上講,一旦繪畫作品完成了,照片被打印出來了,或者一本書出版之后,這個作品就再也無法改變了。我們甚至可以認為這個特點是我們鑒賞活動的組成部分。然而,在算法時代,這種永恒性或者固定性已不復存在。我們在看電子書、電影或者聽音樂時可以隨心所欲地跳過某些內容。這個特點導致故事情節變得索然無味,或者被分割成最細小的單元。1995年,計算機科學家史蒂文·德羅斯在《結構化信息:瀏覽、訪問與控制》一文中指出,對結構化信息進行這種方式的分析,不會把我們引向某種普遍真理;我們不會像“福爾摩斯那樣通過案情分析,找出其中隱藏的秘密……而是把信息分成一個個部分,我們看到的也只是一個個支離破碎的部分”。
幾年前,美國藝術家賈森·薩拉文對電影《泰坦尼克號》的分析就是一個生動的例子,可以從中清楚地看出這種敘事展開方式的效果。薩拉文把這部電影分解成一個個獨立的畫面,利用算法計算出每幅畫面的平均色度,再把它變成這種顏色,然后按照電影的敘事順序,把這些畫面重新排列到一起構成統一的影像。只要從左至右、從上至下研究這些顏色的排列,電影的節奏就會一目了然。
在后“9·11”時代,我們越發地覺得世事無常,過去與現在被壓縮成了臉譜網的時間軸,而未來充滿了不確定性。在這種情況下,傳統意義上的開頭、中間與結尾部分還能首尾銜接、彼此相連嗎?看一看周圍,由于采用了編碼與實時數據流技術,狀態不斷發生變化的藝術作品層出不窮,這可以幫助我們更深刻地理解這個問題。互聯網的發展將永無止境(雖然技術本身可能有最終成型的一天),因為這些算法形式的藝術作品可以搖身一變,作為新的數據被注入互聯網的浩瀚海洋之中。
我們可以通過算法分析敘事結構來預測《教父》等經典影片的情節發展節奏,但是現在受到熱捧的都是像《權力的游戲》這種情節不斷發展的劇目,它們拋棄了平鋪直敘的三幕劇結構,可以無限地延續下去。洛西科夫通過對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系列劇《廢柴聯盟》、塞思·麥克法蘭的《惡搞之家》等節目的研究,進一步指出技術對敘事結構的破壞作用。《廢柴聯盟》講的是格林代爾社區學院的一群怪人,他們不斷提及自己其實是情景喜劇中的角色的故事。由于觀眾已經非常熟悉傳統情景喜劇的套路,因此《廢柴聯盟》在故事情節的設計上充分考慮了這個問題,力求有所不同。《惡搞之家》也同樣背棄了傳統的敘事方法,在“反打鏡頭”(cutaway)等噱頭的運用上自成體系。事實證明,無論以哪種次序運用這種噱頭,都同樣滑稽可笑,因此在習慣用蘋果iPodShuffie播放器看電影的一代人眼中,《惡搞之家》就是一部堪稱完美的喜劇片。跟之前播出的《辛普森一家》一樣,《惡搞之家》中也幾乎沒有持續時間較長的情節,因此各種無厘頭可以從容亮相,吸引觀眾一口氣看完每一集。
這種藝術效果在更嚴肅的電視系列劇中表現得更加淋漓盡致。《火線》《廣告狂人》《黑道家族》和《嗜血法醫》等電視片的關鍵角色,從表面上看各不相同(分別是巴爾的摩的警察、麥迪遜大街上的廣告商、新澤西的歹徒和邁阿密的連環殺手),但是他們也有相似之處,其中最主要的一點是他們都無法改變自己的本性,也無法改變他們所生活的世界。洛西科夫認為:這些系列劇并不是依靠線性情節取得成功的,而是憑借環環相扣的情節,讓觀眾可以在各種媒介形式之間建立聯系,通過聯想形成反差……開頭、中間與結尾幾乎失去了所有意義。每當建立新的聯系,以及一個虛假的故事情節被曝光或者被重新構建時,人們都能領會到電視劇想要表現的要旨。簡言之,這類電視劇無時無刻不在引導人們從中發現規律。
現在,最受歡迎的電影不再是單一性的藝術作品,而是能形成更大特許經營權的一個個節點,電影公司往往在第一部電影上映之前就會告訴觀眾還會投拍攝續集。在這種情況下,很多受歡迎的熱門電影自然會借鑒連環漫畫的一些特點。與小說不同,在這種媒介中,故事情節會不斷向前推進,讓觀眾無法預知最終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