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以來的美國加息政策牽扯著全球金融市場的神經。美國作為全球最強大的經濟體,美元又是全球貨幣的霸主,美國的貨幣政策不但影響本國,也影響全球各個經濟體,甚至對一些國家產生較大的金融沖擊。根據蒙代爾的不可能三角理論,一個國家不可能同時實現資本流動自由、貨幣政策的獨立性和匯率的穩定性。那么一國貨幣政策的目標該如何選擇?又該如何制定貨幣政策才能既實現經濟增長又確保金融市場的穩定?美國貨幣政策為何高度關注非農就業數據?
當前,一般認為貨幣政策有五大目標,即穩定物價、充分就業、經濟增長、國際收支平衡和金融穩定。貨幣政策五大目標理論幾乎廣泛存在于國內外各種經濟金融教科書中。但是,各國貨幣政策的實踐表明,很少有國家把上述五大目標同時作為貨幣政策的目標。上述五大目標中有一些是相互一致的,比如充分就業與經濟增長,通常情況下,就業人數越多,經濟增長速度就會越快;而經濟增長速度越快,為勞動者提供的就業機會也就越多。同時,有一些目標相互之間則是矛盾的,比如物價穩定與充分就業和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據菲利普斯曲線,如果要減少失業或實現充分就業,就必然要增加貨幣供給量以刺激社會總需求的增加,而總需求的增加則會引起物價水平的上漲;如果要降低物價上漲率,那就要求減少貨幣供給量以抑制社會總需求的增加,而總需求的減少必然使失業率上升。同時,菲利普斯、薩繆爾森和索洛利用英國和美國經濟增長率和物價水平的資料證實:經濟增長率和價格水平之間存在著正向變動關系,在經濟發展較快時,總會伴隨有物價較大幅度的上漲。因此,貨幣政策五大目標之間存在相互一致和相互矛盾的關系,貨幣政策是無法同時依據這五大目標來進行制定或調整的。
根據自動控制理論,貨幣政策與經濟體構成一個閉環控制系統,其輸入為期望的經濟增長率(即貨幣政策制定者認為的潛在經濟增長率),輸出為經濟體實際增長率,貨幣政策是閉環控制系統中的控制器。
而閉環系統則存在周期及穩定性問題,因此該閉環系統的輸入(潛在經濟增長率)、輸出(實際經濟增長率)以及控制器(貨幣政策)將影響到經濟體的穩定。閉環控制系統如果選擇了不合適的調控目標,或者是輸入、輸出目標值數據失真,都會導致調控失靈,甚至導致系統失穩。根據上述分析,貨幣政策五大目標之間存在相互一致和相互矛盾的關系,而根據控制理論的原理,多目標控制系統中各目標如果無法實現解耦,其控制難度和穩定性分析高度復雜,為確保經濟、金融系統的穩定,并實現調控目標,宏觀貨幣政策的調控對象應該選擇一個最主要、最客觀、最準確且易于測量的目標。
穩定物價這一目標通常的指標是消費者物價指數(CPI)或生產者物價指數(PPI)增長率。例如,目前各國通行的目標是希望將CPI保持在2%左右,既穩定物價,又促進投資拉動經濟增長。然而一方面CPI的統計口徑比較復雜,統計的商品品種、權重、數據采集的地點等的設置或選取主觀性較強,難以確保數據完全客觀并具有全面代表性。并且CPI的目標值設置在什么范圍也難以客觀量化,不同國家、不同經濟發展階段或不同的經濟社會結構,其CPI最優數值區別較大。總體來說,物價穩定主要考慮的是防止通貨膨脹,因此CPI(或PPI)主要是用于經濟金融穩定的監測目標值。
經濟增長是各國政府最期望直接取得的效果,也是各國宏觀貨幣政策的重要參考指標。最理想的經濟增長狀態是實際經濟增長率達到潛在經濟增長率,并始終保持以潛在經濟增長率水平長期平穩地增長。然而潛在經濟增長率是指一國(或地區)經濟所生產的最大產品和勞務總量的增長率,或者說一國(或地區)在各種資源得到最優和充分配置條件下,所能達到的最大經濟增長率。同樣,在不同經濟體、不同發展階段,潛在經濟增長率的差別是很大的,很難給出一個精確值或具體范圍。如果用一個不夠客觀、準確的增長率目標作為輸入控制量來進行宏觀貨幣調控,容易導致調控效果差,甚至引發系統不穩定。
國際收支平衡這一目標指的是一國國際收支凈額即凈出口與凈資本流出的差額為零。而一國國際收支的狀況主要取決于該國進出口貿易和資本流入流出狀況。一國的進出口貿易主要與自身的經濟實力、經濟結構及發展階段相關,這是一個長期變量。例如,我國長期保持大額的貿易順差,經濟保持了穩定高速增長。而美國長期保持貿易逆差,經濟也保持了穩定。而資本的流動是國際貿易和投資的正常需求,但當出現劇烈的資本流動,或產生巨額赤字時又會引發金融動蕩,甚至經濟危機。因此國際收支平衡更多是監測經濟結構合理性和經濟金融穩定性的一個參考量,而不是代表經濟增長的目標。
同樣,金融穩定這一目標也更多是一個穩定性監測警示目標。這是一個多參數、系統性的目標,難以用一個精確、具體的數值來設定。例如,金融穩定就包含債市、股市、匯市等市場的穩定,具體監測值則更多,如債務率、市盈率、利率、匯率等等。
眾所周知,美國貨幣政策最重要的參考目標就是非農就業數據,而不是GDP增長率。首先,就業率在五大目標中易于準確統計測算,相對于CPI(或PPI),就業情況(即非農失業率)統計數據單一、簡單易行,且數據客觀性強,人為干擾少,采集率高(國外一般失業民眾會積極主動地登記失業情況以領取失業金)。其次,就業情況又與經濟增長率有較高的相關性。經濟增長快通常就業需求旺盛,而經濟衰落則失業率上升(政策、福利、人口等影響就業的因素通常是暫時的或長期的,在貨幣政策調控周期內可視為干擾或影響很小),也就是說就業率與經濟增長率是高度正相關。而我們所期望實現的潛在經濟增長率,是指一國(或地區)在各種資源得到最優和充分配置條件下,所能達到的最大經濟增長率。這里講的資源包括自然資源,也包括人力資源、技術、管理、制度安排等。而在貨幣政策調控的短周期內,一國(或地區)潛在經濟增長率可視為充分就業情況下的最大經濟增長率(事實上貨幣政策對制度、管理或技術的作用短期內是不明顯的)。再次,人力資源在各種經濟資源中是一種不可留存的資源,如果不能及時地充分使用就是一種資源的浪費。最后,就業情況不但關系到經濟增長,更關系到社會民眾的生活福祉和社會穩定。獲得就業機會,取得良好的收入是社會群眾的根本訴求之一,也是經濟發展的目標之一。我國政府也始終將就業作為最大的民生,這幾年一直實行積極的就業政策,在經濟增速放緩的大前提下,已經連續4年實現新增城鎮就業1300萬人以上。在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將城鎮新增就業指標從1000萬人提高到了1100萬人。因此,就業率是一個易于測量、準確客觀、反映經濟增長、代表經濟發展訴求的一個重要的經濟指標。其與經濟增長率高度正相關,貨幣政策對其作用顯著,且不易受其他因素干擾,變化周期與貨幣政策周期相近。因此,在貨幣政策五大目標中,就業率(主要是非農就業率,現代社會中工業在經濟中已處于絕對核心地位,農業經濟比重低,且農業人口就業情況市場化程度低)是貨幣政策調控的一個較理想的目標值。
而在貨幣政策五大目標中,物價穩定、國際收支平衡和金融穩定均是經濟、金融系統穩定性監測目標。其中物價穩定是短期目標值,而國際收支平衡和金融穩定則是長期目標。因此,貨幣政策調控中,可用就業情況(失業率)作為控制目標,力求實現充分就業(即社會失業率為自然失業率)。但是在追求實現充分就業的過程中,需要監測貨幣政策對物價的影響,防止過度寬松的貨幣政策導致控制系統的不穩定,而CPI(或PPI)就是一個很好的警示監測值。當一國的CPI高于市場平均貨幣利率時,貨幣政策則不應該再一味追求經濟增長或充分就業,而應考慮保持系統性穩定。工程控制領域中,在對一目標進行反饋控制時,通常會根據系統的最大穩定范圍設置控制量的最大變化范圍。因此上限閥值是保持系統穩定的一個必不可少的重要參數。
綜上所述,基于自動控制理論的分析,我國貨幣政策調控時,應選擇易于測量、客觀準確、代表經濟增長和發展訴求的就業率作為主要調控目標。即在貨幣政策與經濟體的閉環控制系統中,輸入量應為期望的充分就業率,反饋量為社會實際就業率。而CPI(或PPI)則是系統穩定的警示監測值,貨幣政策在追求經濟充分增長(就業率充分高)的同時,要防止惡性通貨膨脹帶來的經濟、金融失穩風險。
不過由于我國目前尚處于經濟結構轉型的過程中,城鄉二元化現象仍然存在,大量農業人口處于半農半工狀態,非農就業情況難以準確統計。因此,我國的非農就業數據統計體系需要盡快建立并逐步完善,以便為宏觀貨幣政策的制定提供準確可靠的數據。(作者為國家開發銀行研究院副處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