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的起源,公認是1956年的達特茅斯會議。這次會議由約翰·麥卡錫(John McCarthy)等人于1955年8月31日發起,旨在召集志同道合的人共同討論“人工智能”(AI),會議以大方向性的集思廣益為主,持續了一個月。
麥卡錫那時是美國達特茅斯學院的數學系助理教授。當時,達特茅斯數學系剛上任的年輕系主任克門尼(Kemeny)兩年之前才在普林斯頓邏輯學家丘奇(Church)門下取得邏輯學博士學位。克門尼是計算機理論之父圖靈的師弟,曾在戰時和物理學家費曼一起工作,還一度當過愛因斯坦的數學助理,后來專注計算機科學研究,和麥卡錫一起研究出了分時系統,但克門尼最廣為人知的工作是計算機最基礎的編程語言BASIC。他后來還成為了人工智能LISP語言發明人的老師,并擔任了達特茅斯大學的校長。為了建設新設立的達特茅斯學院數學系,克門尼從母校普林斯頓數學系帶回了剛畢業的四位博士,麥卡錫是其中之一。
會議的另一位有影響力的參加者是明斯基。他也是普林斯頓的數學博士,和麥卡錫在讀書時就相熟。明斯基盡管后來寫過計算理論書籍,還培養了包括圖靈獎獲得者布魯姆(Manual Blum)在內的好幾個計算理論的博士,但他的主業并不是邏輯學。明斯基師從塔克(Tucker),“心靈美麗”(同名電影)的納什是他的師兄,其博士論文做的是神經網絡。
塞弗里奇也是與會者,雖然后人對他提及較少,但他的確是人工智能學科的先驅,在麻省理工學院(MIT)時和神經網絡的開創人之一沃倫·麥卡洛克(Warren McCulloch)一起在控制論創立者維納指導下工作,也是維納最喜歡的學生之一。塞弗里奇是模式識別的奠基人,寫出了第一個可工作的AI程序。他后來在MIT參與領導MAC項目,這個項目后來一分為二,即MIT計算機科學實驗室和人工智能實驗室。
信息論的創始人克勞德·仙農(Claude Shannon)也被麥卡錫隆重地請到了會上,但其實麥卡錫和仙農的觀點并不一致。
另外兩位重量級參與者是紐厄爾和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紐厄爾是麥卡錫和明斯基的同齡人,碩士研究生也是在普林斯頓數學系學習的。紐厄爾碩士導師就是馮·諾伊曼的合作者、博弈論先驅摩根斯頓,紐厄爾碩士畢業就遷往西部加入了著名智庫蘭德公司。在蘭德開會時認識了塞弗里奇,并受到塞弗里奇做的神經網絡和模式識別工作的啟發,但方法論卻是另一條路。
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那時是卡內基理工學院(卡內基梅隆大學前身)工業管理系的年輕系主任,他在蘭德公司學術休假時認識了紐厄爾。西蒙后來把紐厄爾力邀到卡內基梅隆大學,并給后者發了個博士學位,開始了他們終生的合作。
紐厄爾和西蒙的合作是平等的,西蒙雖是老師,但他們合作的文章署名都是按字母順序紐厄爾在前西蒙在后;每次他們受邀去演講,也都是輪流。他們共享了1975年的圖靈獎,3年后西蒙再得諾貝爾經濟學獎——史上唯一一位以管理學獲獎的諾獎經濟學得主。紐厄爾和西蒙代表了人工智能的另一條路線:符號學派,并將他們的哲學思路自稱為“物理符號系統假說”。簡單地說就是:智能是對符號的操作,最初始的符號對應于物理客體。這個思路和英美經驗主義、邏輯實證主義的哲學傳統接近。他們和當時的數學系主任、第一屆圖靈獎獲得者阿蘭·珀里思(Alan Perlis)一起創立了卡內基梅隆大學的計算機系,這個系從此成為計算機學科的重鎮。
西蒙在1957年曾預言十年內計算機下棋會擊敗人。1968年麥卡錫和國際象棋大師列維(David Levy)打賭說十年內下棋程序會戰勝列維,最后輸給列維兩千塊。樂觀的預言總會給對手留下把柄:曾發表過《煉金術與人工智能》的伯克利的歐陸派哲學家德雷弗斯(Hubert Dreyfus)后來每年都拿此事嘲諷AI,說計算機下下跳棋還行,下象棋連十歲的孩子都下不過。這種風涼話一直說到1997年,IBM的下棋程序“深藍”擊敗了象棋大師卡斯帕羅夫。事實上,1995年卡斯帕羅夫還在批評計算機下棋缺乏悟性(insights),但1996年時他已經開始意識到“深藍”貌似有悟性了。而兩年間“深藍”的算力只不過提高了一倍而已。
有沒有悟性其實就是人的能力的邊界。量變到質變的臨界點就是人的解釋能力,人解釋不了的東西需要悟性,解釋得了的東西就不屬于悟性范疇。
當然,德雷弗斯們還可以將“計算機仍然不能干什么”加上若干個“仍然”接著批評。明斯基1968年在庫布里克的電影《2001太空漫游》的新聞發布會上曾激情預言說,三十年內機器智能可以和人類一較高低,1989年又預言二十年可以解決自然語言處理,當然,現在我們還不能說機器翻譯器令人滿意。過分樂觀的另一個原因,照明斯基自己的說法是,一門年輕的學科,一開始都需要一點“過度銷售”(excessive selling),只是過頭了容易被人當作煉金術。
還有一位重要人物是語言學家喬姆斯基,他的語法結構理論曾經深刻地影響了自然語言識別和語義網的研究。喬姆斯基壯年時期,學術事業如日中天,多數智能語義的研究,都以他的理論為指引。但是,后來被證明,“以語法結構”的方式來進行語義識別,或者太困難、或者就根本不可行。于是,到了晚年他就邊做學問邊做斗士。2015年3月他和物理學家克勞斯對話時被問及:“機器可以思維嗎?”他反問道:“潛艇會游泳嗎?”當被問如果機器人可以有意識(consciousness)的性質,機器人可以被認為有意識嗎?他進一步說“意識”是相對簡單的,而“前意識”(pre-consciousness)是困難的問題。
他把AI分成工程的和科學的。工程的,如自動駕駛車等,能做出對人類有用的東西;科學的一面,喬大師明顯不認可。他引用圖靈的話:討論這一問題沒有意義。當一幫智能奇點理論的擁躉帶著正面的期望采訪喬姆斯基時,他卻對這個被他深刻影響過的學科沒太當回事,他認為氣候和毀滅性武器是比“奇點—人工智能”更為緊迫的問題。
更有趣的是,在人工智能史上,如此重要的達特茅斯會議,居然還有個前奏!1955年,美國西部計算機聯合大會(Western Joint Computer Conference)在洛杉磯召開,會中套了“學習機器討論會”(Session on Learning Machine)的小會。討論會的參加者中有兩個人參加了第二年的達特茅斯會議,他們是塞弗里奇(Oliver Selfridge)和紐厄爾(Allen Newell)。塞弗里奇發表了一篇模式識別的文章,而紐厄爾則探討了計算機下棋,他們分別代表兩派觀點。討論會的主持人是神經網絡的鼻祖之一皮茨(Pitts),他最后總結時說:“(一派人)企圖模擬神經系統,而紐厄爾則企圖模擬心智(mind)……但殊途同歸?!?/p>
皮茨眼光毒辣且前瞻,這預示了人工智能隨后幾十年關于結構與功能 “兩條路線”的斗爭。這一預見,因為哲學方法論而非計算機或數學方法,奠定了未來數十年的人工智能的兩條主要發展路徑:一是結構方向的“神經網絡及大腦皮層”研究,一是功能方向的“機器算法及機器學習”研究。(作者為價值中國創始人、價值家創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