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培用
夕陽西下,父親的自行車出現在村口的時候,鈴聲歡快悅耳。
父親的自行車從清晨的微光中出發的時候,我們,還在睡夢中。自行車的弧形鏈條在旋轉,每天上班路上的時間得一個來小時。如果是十二月,父親頭戴棉帽,手上戴著棉手套,臉上戴著棉口罩。眼眉上,出現了與季節相對應的霜,睫毛竟然變成白色。
自行車從遙遠的都市走來。銀灰色的標簽注明了它的籍貫,是“鳳凰”牌的,產地上海。一個鄉村相對于一個城市來說同樣是遙遠的,有著不可估量的距離。地圖上沒有鄉村的名字,因此一個鄉村和上海這樣的大城市幾乎沒有對話的可能。自行車經過長途的旅行之后進入鄉村,進入我們的視野。這輛嶄新的自行車,從此出現在鄉村的小路上,出現在鄉村的曬谷上。出現在鄉村的夕陽和晨曦之中,也出現在鄉村的時光隧道里。
父親新的自行車招來左右鄰居的艷羨,以至于相當長一段時間里當人們看到父親騎著自行車,都要問這問那,父親的眼中也充滿了興奮。要知道上個世紀七十年代,自行車、縫紉機、收音機和手表統稱“四大件兒”,農民的兒子結婚、女兒出嫁,在眾多的陪嫁品中,一輛漂亮的自行車總不會被遺忘。
退休了。父親的自行車騎了三十年,那時候不是現在,沒有小轎車,沒有來回奔馳的大中巴,那時候有驢車,馬車,牛車,村鄰們趕集到農貿市場,都是坐著馬車或者牛車,緩慢地行駛使在鄉村小路上。有了更快一些的自行車,父親是醫生,雖然要耗費一些體力,但要想去二十里、三十里或是更遠的地方,還是騎那輛二八加重的自行車。
時光在悠悠地轉動,春風經常閑閑地與自行車修長的身體低語;突來的夏雨會清洗自行車腳蹬上的泥土;秋陽時常來看望,曬得車身暖暖的;冬天再寒冷,也阻擋不了車輪轉動。風里、雨里、雪里……自行車旋轉在鄉村的田間小路上,它的鈴鐺開始快活的鳴唱。十里、二十里、三十里,車鈴“叮鈴鈴”地響著,鄉間土路走過的三十年。
我曾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后座上,到鎮上的姑媽家去串門。看著車輪下的道路迅速退去,我對騎車的父親充滿敬意。最怕是雨天,車輪粘滿泥水,鄉間又是土路,不一會車輪就被稀泥塞住,車子更重了。記得有一天晚上下大雨,父親就是很晚才到家,他是一身水一身泥地扛著自行車走了二十幾里路才回到家的。他說,平時騎車,雨天扛車。
頂著晨曦和夕陽,父親在鄉村的土路上行走了三十年。陽光明媚的日子,父親會把自行車仔細地擦拭。如今的自行車家族中又增添了變速車、折疊車、山地車等,父親也已經七十歲了,他也不再騎那輛老式二八加重自行車了。二八加重自行車現在因為沒人騎了,見不到了,又成稀罕物。可父親還是在某個日子小心地擦拭那輛自行車。
他老了,頭上滿是白發。自行車銹跡遮掩了原有的光澤,連一些零件也破損了。新的東西就一定比過去舊的東西好嗎?父親說不一定。父親是一個很傳統的人。父親會看著自行車獨自發呆,他可能又想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的事情,但不管怎樣,很多事情,很多事實都不可逆轉。
就像我們每一個人,所以在你活著的時候,應該給自己和別人留下美好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