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卡 神秘的手繪藝術

倉央，三十六歲，是唐卡畫師。眼神中有一種篤定的力量，還有令人難忘的純真。站在山頂，可以遠眺僧舍、佛殿和連綿的雪山。他畢恭畢敬地拿出一小捆一小捆的松柏枝，點燃，焚起煙霧，祭天地諸神。儀式完畢，倉央說，繪制唐卡他都會煨桑祈福。每天，他都會去山頂煨桑。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植物清香。

一旦開始繪唐卡，須長時間紋絲不動，形如面壁打坐，只有筆尖上的衣服花飾在一絲一絲地悄然生變。

“唐卡是一種神圣的和具有儀禮性質的繪畫，它們被掛在寺廟里或私人祭堂中，或者被旅行者小心翼翼地卷好，背在肩上，由于圖畫所內涵的神性，它可以使持畫者在旅行中化險為夷。”

“用三到五年練習佛像素描，之后才能學習上色”的嚴格規定，小到一根睫毛，一個盔甲上的鱗片，都必須畫得清清楚楚。為了練習畫好一根菩薩衣衫上的褶皺，他畫了幾十遍才過關。按照傳統說法，一幅唐卡，要布谷鳥叫三次才能完成。

這天他端坐在窗戶前，陽光從他的背后射進房間，落在他左手持著的畫布上。他右手正握著浸滿金粉的細頭畫筆，為一幅唐卡上色。完成這幅唐卡需要半年以上，這樣的繪畫姿勢每天要保持十來個小時。

他講，學習白描時，先后順序分別是：佛、綠度母、金剛手、勝樂金剛、大威德金剛。這五類繪畫對象的身形、度量不一樣，身份、表情也都不一樣：佛祖是佛的表情和度量，度母是女性的表情和度量，金剛手是忿怒相，學會了金剛手，護法、本尊的忿怒相也就學會了；而學會了勝樂金剛，有些本尊神的畫法就學會了。至于大威德金剛，它共有三十四只手，每只手里有各種各樣的法器，腳下則有各種動物，比如：鳥、牛、大象。這五種是傳統唐卡學習中最重要、也必須要學的繪畫對象，其畫法、度量都不一樣，好好學習的話，幾乎涵蓋了唐卡中的每種繪畫形象。

倉央濃密的頭發是自然卷，穿著棗紅色套頭衫印著藍色的波點，領口微露出內搭的白色襯衫，一條黑色牛仔褲顯得他的腿更細瘦修長。

“按《造像量度經》要求唐卡畫師必須是人品高尚。慈悲智慧、尊崇佛法的僧人或俗人。繪唐卡前，要沐浴焚香，誦念經文，上師還會通過觀修，祈請智慧之神文殊菩薩進入畫師的軀體。如果畫的是密宗本尊或護法神，則要根據所畫的本尊或護法神舉行人密儀式和觀修。畫師的衣食住行也要遵循宗教的各種儀式，如在繪制期間嚴禁吃肉，飲酒吃蔥蒜，不近女色等，在畫師的個人能力、素質、品行都符合要求后，才能進行繪制。”

“過去的日子里，如來以宿因三十二種大功德，成就了如今的三十二種妙像，又由于完全消除了凡夫的八十種妄想，而具備了八計種隨形好如此的妙勝莊嚴之相，怎么可以無師而自學，任意增減尺度呢。因為幾分的度量就具備幾分的神氣，有具足神氣才能引導眾生生敬愛之心。”

唐卡，讓看見的人瞻仰禮敬。

唐卡繪畫者在整個繪制的過程，就是修行的過程。

唐卡，倉央說，是他修行的道場。

當他從第一天開始學習繪唐卡，上師要求要熟讀經典，臨摹前輩畫稿，鍛煉出精準的筆力后，才能夠真正為一幅唐卡起草構圖。

這間坐北朝南的小屋陽光通透，透過窗，拉薩湛藍的天空一覽無余。院子中擺放著通往平房樓頂的梯子，遠眺可看到不遠處山腰上錯落的寺廟和飄動的經幡。他在房門前布置了幾盆花草。花盆不夠用，一株花兒被種在茶壺之中。

就像古老的哲學所說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絢爛的色彩生自最樸素的元色，怎樣調配，全在自己手中，這就是畫師們的人生哲學。藍銅超然世外的青、胭脂玫瑰一般的紅、珍珠溫潤含蓄的白，金粉如太陽般閃耀著高貳銀粉像月亮一樣閃爍著冷艷。

“藏畫一般分有主色和副色，主色有五，分別為：白、黃、紅，藍、綠；副色有九，分別為：橘紅，肉色.淡胭脂、暗黑、煙色、土色、紫黑、松兒石綠和骨頭色。一般顏色在使用上除了幾個主色外，都是由顏色之間互相調配而成。此外根據經驗，在洗筆桶底沉淀的顏色集中保存后叫集成色，是人工難以調出的好顏色。”

“唐卡的著色一般采用平涂方式，先把面積較大的人物、衣飾部分顏色涂好，然后是天空、景物、地面等，最后才是面部。著色時，繪畫人員要對這幅畫稿有一個整體的把握，哪個部分要上哪種顏色要做到心中有數。一幅好的唐卡一般由30多種顏色繪成，有的多達50種，其中白、黃、紅、藍是最常見的4種基本色，一些畫師也會把擁的綠色作為基本色。在專業的唐卡畫師那里，它們被稱作白、石黃、大紅、藏青和石綠。”

倉央談到自己曾遇到過一個老人，他二十五歲的時候曾經采礦，“礦物顏料的最大特點就是耐久性，經過上千年保存仍不褪色，就像剛剛畫出來的一樣鮮艷。”可是開采礦物顏料后形成的山洞都深不見底，一步踩空就會丟掉性命。只有一盞昏黃的煤油燈照著，用鋼釬和鐵錘鑿巖，他們沿著巖石夾縫向石青，石綠礦脈深處開挖，支撐整個礦洞的只有開采時留下的細細的巖柱，隨時都有可能被活埋。要是挖著挖著覺得地震動了，說不定就是不遠處的洞里礦體崩塌了，他們常被封堵在洞中幾天幾夜，許多人永遠都沒有再出來。

當他聽過后，閉關寺廟里七天七夜。

畫在唐卡上的每一筆，就像畫師與唐卡中的神佛永恒的約定一樣。所以，對他來說，畫唐卡時，他每一筆都決絕、永恒、價值連城。

他說：“音樂，枯葉發酵的氣味，果園里微酸的水果，懶得穿透眼睛的天空，藏地冬日里溫暖的陽光，這些都不能耽誤我畫畫。我可以換著做我欣賞和好奇的人。今天我要做上師。”

聽經，畫畫，喝自己煮的酥油茶，看見愁容滿面的朋友，和他談一談，樹在，山在，大地在，歲月在，我在，你還要怎樣更好的世界？

臨行就贈別他一幅唐卡吧。

他與我對談時，手里摩挲著一尊金色的可以托在手里的小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