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種花,叫懂得花。
擁有這朵花的人,將得到無限的幸福。
人,學會賺錢,拼命賺錢。但是,懂得花錢的人少之又少。它是一門藝術,需要的才華,是豁達個性。孤寒種,沒有希望。
我必須承認我花錢的本領比我賺錢的本領高。
有人說,要是中了三千萬的六合彩,叫他一下子花光,是不可能的事。我說交給我好了,我到明朝家私店打一個轉,一個子兒也不會剩。
更大的數目我也可以即刻散掉,蘇富比拍賣凡·高或畢加索,我一舉手,成億美金就送了出去。
我那么懂得花,是因為我有幾位好老師。
“要選,就選最好的。”父親說。
“什么是最好的呢?”
“從比較中學會,一件東西,比起另一件好,就選它。從圖書比較,從博物院比較,從旅行比較。”
我似懂非懂,已要出國留學。
“女人,也是一樣的。”父親說。
秦子彬先生是泰國華僑,家父的朋友。
他兒子比我小,十幾歲時帶他到拉斯維加斯賭場,他兒子躍躍欲試。
“這里有一百萬美金,賭吧。”他說。
贏了幾十萬,他兒子大樂,手氣一差,完全輸光,臉如鐵色。
“不再賭了吧?”秦先生問道。
他兒子搖頭。
倪匡兄和我喝酒,大醉。上的士,嘔吐得一塌糊涂,見司機正在皺眉頭,他掏出一張一百元港幣。當年,相等于現在的一千吧?
司機客氣地扶他下車。
“錢能買到的安心,是值得的。”倪匡兄說。
當我替電影公司把劇本費交給他時,他即刻分了一半給倪太。
“我那一半花天酒地,天公地道。”他說。
收集珍貴的貝殼,養名種金魚,都要懂得花,倪匡兄不惜工本購入,他說:“如果用錢可以買到學問,那是最便宜的。”
倪匡兄對貝殼的研究甚深,在極有權威的貝殼雜志上發表論文,備受國際貝殼愛好家贊賞。
他找不到眼鏡時,想在美國多配一副,但那邊要有專家驗眼才肯出貨。倪太返港,他吩咐買,一買十副。這個角頭放一副,那個角頭放一副,隨時閱讀。
“錢買到的方便,何樂不為?”倪匡兄說。
丁雄泉先生的畫室,在阿姆斯特丹,由一間小學的室內籃球場改建的,天花板上裝了五百支日光燈。
從香港飛去,黎明抵達。到了他的畫室,第一件事就是把一瓶最好的香檳開了。
“為什么要那么早喝香檳?”我問。
“為什么要那么晚喝香檳?”他反問。
丁先生是浙江人,對滬菜有一份深厚的感情。到了香港當然要去上海館子。
我們兩人一坐下,看了菜單,點這點那,一下子要了十幾個菜。
擺滿整桌。經理走過來:“其他的客人呢?”
“都不來了。”丁先生說。
“丁先生蔡先生請客,有什么人敢不來?到底請了什么人?”經理問。
丁先生懶洋洋地說:“請了李白,請了畢加索,請了愛因斯坦,都不來了。”
謝謝你們,我的好老師,給了我懂得花。
(摘自“蔡瀾新浪博客” 圖/黃文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