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撰稿_周曉菲 北京中醫藥大學國學院副教授,原中央電視臺新聞中心記者 供圖_周曉菲
回歸人本位,讀經女孩考入牛津大學
特約撰稿_周曉菲 北京中醫藥大學國學院副教授,原中央電視臺新聞中心記者 供圖_周曉菲

歐陽瀟逸在牛津大學公園路邊
周曉菲、歐陽瀟逸母女求學歷程
1987年,周曉菲受西醫教育,畢業后改行做記者攻讀漢語言文學專業,獲文學學士學位
2002年在北大哲學系學習科學哲學期間開始反思人生
2003年35歲考入北京中醫藥大學碩博連讀,歷時7年獲得醫學博士學位
2006年聽聞王財貴教授讀經教育理念,曾組織小區孩子在家讀經
2009年找到北京在謙學堂送女兒參加寒假班
2010年近13歲的女兒歐陽瀟逸退學開始全日讀經
2014年周曉菲獲國家留學基金委資助攜女兒到牛津大學訪學,歐陽瀟逸開啟讀經少女求學英倫之路
2016年9月28日,女兒歐陽瀟逸入讀文禮書院
2017年1月25日,女兒歐陽瀟逸獲牛津大學入學條件錄取通知書

歐陽瀟逸去牛津面試前,一家三口在奧林匹克公園合影

2014年,瀟逸在牛津練書法
今天,對我們一家來說,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凌晨2:07(英國時間2017年1月25日),女兒歐陽瀟逸的郵箱收到了UCAS(英國大學本科學位申請的官方平臺——大學和學院招生服務中心)發來的牛津大學錄取通知書。
這個錄取通知對于國內高中或者國際中學的學霸們來說,也許算不了什么,但是對于沒有完整的國內初高中課程學習經歷的瀟逸來說,卻另有一番不同的意義:
首先,瀟逸選擇的專業是中國學生很少涉足的Classics(古典文化),對語言、文化、哲學方面要求極高。
其次,瀟逸沒有國內初高中學歷,直接入讀英國高中2年,申請牛津大學一次成功。
更重要的是,瀟逸的英語、文化、哲學思想基礎均來自4年的全日讀經經歷,也是憑借讀經的歷練,讓瀟逸順利融入英國高中學習,并取得優異的成績。
說心里話,我們對瀟逸申請牛津并沒有給予太多厚望,也沒幫她做過任何安排和設想,因為她在文禮書院就是我們認為的最佳去處。瀟逸說“我就是想體驗一下牛津的面試,能有和世界一流學者當面溝通的機會,可以增長我的視野和見識,即使不成功,也可以借此明白自己的不足之處,從而提高自己。”于是,瀟逸2016年9月28日入讀文禮書院后,除了書院的解經課程以外,還抽空一步一步地獨立完成她向牛津大學的申請流程。
瀟逸報名后,拿著牛津大學CLAT模擬測試卷,和書院的幾位學子一起探討,牛津大學給這種新編語言起名為Dobla(叨卟啦),于是叨卟啦在書院風靡起來,成了學子們的語言游戲。書院學子不僅有深厚的中文、英文語言基礎,還有梵文功底,做起叨卟啦飛快,還在學習之余把叨卟啦當成秘密暗號。梵文比較好的范家鳴同學熱心地比照叨卟啦試卷,給沒有梵文基礎的瀟逸出了一套梵文試卷,沒學過梵文的瀟逸居然能梵文譯英文、英文譯梵文,而且全對!這些學子們的語言能力真是不可思議啊。
11月2號下午3點,瀟逸回北京到英國文化教育協會參加牛津大學全球統考。11月22號,瀟逸接到了牛津大學面試邀請。拿到牛津面試資格是很不容易的,幾乎比劍橋面試幾率的一半還少,用牛津大學本科招生官Samina的話講:“如果你能拿到牛津大學的面試機會,記得給自己一個大大的贊,因為不管結果如何這樣已經是人生中很大的一個成就了。”
12月6號到9號,瀟逸前往英國牛津大學面試,吃住由擁有660多年歷史的New College提供,宿舍是比較新的建筑,也有兩百多歲啦,很古樸,很有歷史感。四天的時間經歷了五場面試,瀟逸說“每一場面試都像一堂指導課一樣,面試的教授們讓我想起了蘇格拉底,通過一步一步的發問,指引你推導出一個讓你自己都覺得驚訝和欣喜的結論。”
第一場面試是文學面試。考官給了瀟逸四段古典文原文,前兩篇是古希臘文配英文翻譯,第三篇是拉丁文配英文翻譯,第四篇是莎士比亞時期的英文原文。四段均未注明出處。考官問瀟逸說“我忘記剛剛給了你哪些材料。”瀟逸回答說“一篇是《The Iliad》(伊利亞特)的開頭、一篇是《The Odyssey》(奧德賽)的開頭、一篇是《The Aeneid》(埃涅伊德)的開頭,還有一篇英文史詩,約翰?彌爾頓所作的《失樂園》開頭。”考官有些驚訝,說“很少有人知道這些原文的出處,你都看過這些著作嗎?”瀟逸說“前三篇以前讀過,第四篇只是聽說,但一看開頭和文風,便知道那一定是約翰?彌爾頓所作的《失樂園》啦。”考官接下來讓瀟逸比較這四部史詩,并讓她闡述在每一首詩中神祇的角色,瀟逸均對答如流,考官頻頻點頭,瀟逸又當場挖掘出原文第一個詞對于全篇史詩的意義,這時考官評價說“Spot on!”(說到了點兒上。)第一場面試下來,瀟逸和一同參加面試的學生們交流,大家都覺得這位教授很高冷很刁難,可是瀟逸卻覺得她很和善,而且頻頻給自己鼓勵和贊賞。
第二場面試是關于哲學。又是給了瀟逸兩篇同樣沒有標題和出處的閱讀文章,一篇是瀟逸早已讀過的柏拉圖《理想國》中著名片段“The Ring of Gyges”(裘格斯戒指);一篇是亞里士多德《倫理學》中講述了善作為終極目標的一段。像第一場面試一樣,瀟逸看到文章就準確地說出了作者和出處,面試官給了瀟逸兩個挑戰,一個是道德行為是否只是像故事中的那樣,善人和惡人拿到魔戒都會做出惡事。瀟逸說不會,善人拿了魔戒可以做一些懲惡揚善的事情,因為人做善事是可以得到快樂的,因為人性有善的一面,如果做了惡事他的良心會受到譴責。第二個問題,面試官把問題弱化,說人做善事是否是基于社會和他人的限制而非自我本身的愿望。通俗地說就是為了名利而做善事。瀟逸用了中國儒家思想中的孟子和朱子給予了否定回答。瀟逸說,為善本身而行善的人會比為名利行善的人更加幸福。因為為名利行善的人,其關注點是他人評價,這是不在他掌控中的,是“求在外者”,是“求之有道,得之有命”的;而為善本身而行善的人,他的關注點只在他自己的心念和行動,這些是“求在我者”,是“求則得之,舍則失之”的。所以為善本身而行善的人完全掌握著自己的幸福。本來安排半個小時的面試,結果超時十多分鐘也沒有被打斷。
還有兩場語言面試,第一場問了瀟逸的古典語言潛能測試(CLAT)是如何作答的,還有一些英語語法問題。第二場有一位語言學家就《阿伽門農》戲劇中高潮部分的一些細節讓瀟逸進行描述,瀟逸說出了古希臘戲劇中關于舞臺特效的專業名詞,讓面試官很滿意。另外一個語言學家給了瀟逸一張簡單的古希臘語短文,讓瀟逸用兩周古希臘文夏令營學習的入門知識試做翻譯,文章的故事瀟逸已經耳熟能詳,講述的是伊阿宋和美狄亞奪取金羊毛的故事,所以瀟逸很順利地完成了翻譯。

2016年春節,瀟逸組織一場中國風音樂會在牛津敬老院演出。圖中她在介紹中國曲目《十面埋伏》的歷史背景
最后一場是在Somerville College進行的,考官問是什么激起瀟逸對古典學的興趣,瀟逸說是柏拉圖的《蘇格拉底自辯》,瀟逸對蘇格拉底為真理而獻出生命的氣節深深折服,并對蘇格拉底辯論時的嚴密邏輯很欣賞。面試官說蘇格拉底也許是虛幻的人物,《自辯》中的情節也許是柏拉圖構想出來的,你怎么看呢?瀟逸說:雖然像《理想國》這樣說理的文章可能參雜了大量柏拉圖的思想,但是《自辯》的創作時間相對較早,而且其中的蘇格拉底展現出強烈完整的人格,即便是小說,他的價值也絲毫不會衰減。像中國的堯舜禹,也沒有足夠的考古資料證明他們的存在,但是他們對中國文化的貢獻和影響是深遠的,并且一直是中國人道德情操的向往。蘇格拉底同樣是西方哲學的引領者,是否被構想本身不能作為價值判斷的一個標準。
結束了五場面試,對于為何去牛津學習古典學,瀟逸還有自己的想法,她認為中西方古典文化,無論在為人、處事,還是思辨能力上都有很深的價值。作為一個有教養的人,無論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都應該了解自己文化的脈絡和傳承。在這樣一個中西匯通的時代,更應該打開心扉,向其他文明學習。西方人邏輯的觀念和概念的運用,是令人嘆為觀止的。中國啟發式的思維方式還有待用思辨和概念加以厘清,以達到孟子所提倡的“知言”的境界,孟子說“诐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瀟逸的愿望就是具有“正人心,息邪說,距诐行,放淫辭”的思辨能力,以承三圣之道,讓世界更加安寧與和諧。

2017年2月,歐陽瀟逸在文禮書院伴讀期間,向季謙先生(左)請益
回想瀟逸的成長經歷,我們不曾想象她能有今天的志氣和能力。小時候的她,自由散漫,我行我素,玩世不恭,最善于戳穿家長和老師的哄騙伎倆,從不為得到獎賞而屈服于權威,她想學的,誰也攔不住,她不想做的,誰也威逼利誘不了。小學時代在班級里總是發呆、溜號、不答卷子,我們當家長的被老師抓得比她還緊張,當時就想,這個小烏龜什么時候能精進一些,少讓家長跟著操心著急啊。
其實瀟逸一直這樣我倒也沒什么可擔心的,頂多她不會按照我們的愿望被塑造和成長而已。但是到初中,瀟逸居然也開始為班級的榮譽、學校的排名努力學習啦。按理說努力學習是件好事兒,但是她的努力學習不是因為興趣和愛好,而是以不顧健康和快樂為代價的,為了分數和名次,為了在集體立下的軍令狀來學習的,這就脫離了學習的本質和教育的初衷,違背了人性,這倒讓我深感不安。
我認為學習是基于對未知世界探索的興趣,是為了開闊自己的視野增長見識,是為了讓一個人知道自己何以為人,世界何以為如此美好的世界,是讓自己在天地間找到自己的位置,精神上充實飽滿,心靈找到能夠獲得力量和滋養的家園,明白生命的意義和使命。
學習不是為了考試,考試只是選拔人才的一種手段,學習也不是為了名次和分數,如果利用孩子們天然的善心,以集體榮譽、大局觀念來引導孩子,讓他們以為得到好分數、排上好名次就是對家長的孝順,對老師的報答,對班級、學校的貢獻,就會讓孩子淪為分數和名次的奴隸。如果學習目的偏了,她越努力,就會偏離人性越來越遠。當有一天失去外在的評價系統,很容易讓她迷茫而找不到人生的方向。就像家長對孩子的愛,如果以分數和名次來衡量,那么你對孩子的愛是有條件的,有條件的愛和有條件的學習都是違背人性的。
幸運的是在瀟逸陷入不深的時候,我們找到了北京在謙學堂,找到了可以像王財貴教授在《一場演講,百年震撼》中說的那種經典教育的場所,我們開始思考何去何從。
我們當時最簡單的想法就是讓瀟逸放棄名次分數的煩惱,放棄對功利的追求,真正能回歸人性,快樂成長。當時是瀟逸初中一年級剛剛上了半個學期,2010年2月她在北京在謙學堂開始了全日讀經教育。到2014年2月,她完成中文經典20萬字和《圣經選》《仲夏夜之夢》兩本英文經典的包本背誦,正好我有機會到英國訪學一年,她便跟我一起到了英國,入讀住所附近的一家私立高中。
瀟逸兩本英文經典背誦的基礎,不僅聽宗教哲學古典歷史之類課程沒什么障礙,竟然不到一個月就寫了一首十四行詩。瀟逸順利地完成了英國高中的課程。數學也是在英國自學完成的。她說要是有時間,她真想自學物理和天文,以加深對哲學的理解。
文禮書院在瀟逸心中是獨一無二的,是向道之所,到書院是求你心中的道,完成你心中超越層的志愿。與此同時,瀟逸也通過了牛津大學的層層考核,得到了一個位置可以就讀,有朋友擔心,按照現在社會整體墮落的速度看,不見得會在那里遇到像文禮書院那樣多的志同道友,如果去了牛津,會不會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呢?
瀟逸說,她對牛津的期許,主要是學習西方文化中最有價值的部分,相信牛津的老師和同學也有向道之士,好學之人,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她會去欣賞,見賢思齊,向他們學習。瀟逸認為,在求學問道方面還是要自立的,她會從經典里面汲取營養,來照耀自己,也許可以照耀周圍的人。
在此給大家分享瀟逸的經歷,不是號召大家都走瀟逸的成長道路,而是想告訴大家“以人為本”的重要,明白何為“人之本”。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際遇機緣,關鍵是捫心自問你的選擇是否對得起自己的生命,是否從良知而行。“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大眾性的教育應該是讓每個人的生命得以順其本性的綻放,而非千篇一律,一定走同樣的模式,這是本文所要倡導的回歸“人本位”的真正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