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RIZON 識界
正在悄然發生改變的睡眠
睡眠是人們從紛繁世界中抽身而退且暫作休整的必要行為。最近的研究顯示,很多人夜里醒來一次或多次查看短信或數據。電子設備上都有“睡眠模式”的設置,這種語言上的變化看似無關緊要,但卻是很普遍。電子設備能夠在耗電量低的休眠狀態下運行,這種觀念改造了睡眠,使睡眠變成僅僅延遲或弱化運行的狀態。
如果從數據來看,人類的睡眠時間正在逐漸減少。以北美地區為例,20世紀初的人每天要睡10個小時,上一代人睡8個小時,如今北美成年人平均每晚睡6.5個小時。這種變化是從17世紀開始的,在此之前睡眠的位置一直是穩定的。
從17世紀開始,睡眠的地位出現松動,逐漸有人認識到,睡眠與強調生產力和理性的現代觀念不兼容,其中笛卡爾、休謨和洛克是眾多詆毀睡眠的哲學家代表,理由是睡眠無助于人們運用理智或求知。洛克認為,睡眠中斷了上帝對人類的旨意和教誨,即人應該辛勤勞動、保持理性,這個過程很可悲,但不可避免。休謨的《人性論》開篇就指出,睡眠與狂熱、瘋癲一道構成了人類追求知識的障礙。到了19世紀中葉,睡眠與清醒間的不對等關系開始變成高低等級的差異,人們認為睡眠會使人退化到更低級、更原始的模式中去,“抑制”了更高級、更復雜的大腦活動。叔本華是當時思想家中的異類,他顛覆了整個秩序,提出人類只有在睡眠中才能把握住存在的“真正核心”。

個人睡眠狀態
到如今,睡眠似乎重新獲得了它應有的地位,但它卻被破壞、被剝奪,甚至被建構成一種稀缺資源。這些對睡眠的侵蝕造成了失眠的狀態,睡眠必須要靠購買才能得到(即使睡眠質量能通過購買化學藥品得以改善,效果也只是接近于實際的睡眠狀態罷了)。數據顯示安眠藥使用急劇增加,2010年,約5000萬美國人開了安必恩或舒樂安定這樣的藥物,還有幾百萬人買了非處方安眠藥。但如果認為當前的狀況就會有所改善,吃了藥就能安然入睡、精神煥發地醒來,那就錯了。在這一時代,即便不存在嚴重壓迫的世界,失眠也是不可能被消除的。因為與外在的集體經驗的關系,失眠獲得了其歷史意義和特別的情感肌理。
哲學家伊曼紐爾?列維納斯是少數試圖把失眠的意義放在近代歷史的背景下考察的思想家之一。失眠既不是公共的也不是完全私人的,失眠總是徘徊在專注自我與極端的否定自我之間。它沒有排除對他人的關心,但它又沒有為他人的在場提供意義明確的空間。
這讓我們想起了卡夫卡,他的作品中到處存在著“缺乏時間或空間的休養生息”。在《城堡》《地洞》及其他文本里,反復傳達出一種失眠的感覺和強制性的警覺,與之相伴的是現代性的孤獨與疏離感。
(節選自喬納森·克拉里《24/7:晚期資本主義與睡眠的終結》,“24/7”即是連續的一周、每天24小時無休止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