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長征的鄉間游戲

吳永強

今年年初，宋長征散文集《鄉間游戲》由廣西師大出版社出版。他寫下了60余種消失的鄉間游戲，抓子兒、摔方寶、打陀螺、吹泡泡、擰柳笛、丟手絹、糊風箏、翻花繩、打水漂、捏泥人、跳繩、摔跤、斗拐、蕩秋千……在對游戲的敘說中，童年往事及鄉村風物一一再現。

宋長征——這位成武縣孫寺鎮的鄉村理發師，用文字和剃刀展示時代的多重性格。著名作家張煒對他的“游戲”給予高度評價：“曾經的鄉村游戲，養活一代人的記憶。長征用一支樸拙的筆，記錄下那些生動的場景，包括場景里的人與物事，乃至延宕開來，從意趣到生死，莫不注入了他對鄉村以及鄉土的深切情感，并以此為注腳，拓展了鄉土散文的書寫空間。”

宋長征說：“我對自己的生活沒有太高要求，無非是孩子能完成自己的學業，找到適合自己的工作，這當然要求我要繼續當前的狀態，種田，理發，——寫作也算，至少這些能提供必要的物質基礎。”

寫作已成為他的習慣，除去每天按部就班的事情，就是讀書、寫字，在書寫的過程中練習，在練習的過程中書寫。“就像每個人都在完成生命一樣，我也在完成的過程之中，只不過方式有所不同，目標一樣——共同奔赴可以預知的死亡。”

那些消失或即將消失的鄉間游戲，附著在童年記憶中向他走來，同時走來的，還有古老中國的鄉土風貌，深植于民族文化機理中的創造與傳承，通過他的文字，構成了一幅獨特的風景。

《齊魯周刊》：為什么寫鄉間游戲，如何去書寫？

宋長征：鄉間游戲是鄉村的一部分，我在書寫鄉村的同時發現游戲也是記憶的一條線索。一個人從小到大，從搖籃里老祖母手中轉動的風車，到成年后某個瞬間入定后的思考，動與不動間，身體的，精神的，都與某種游戲達到相應的契合。

從無意識發現游戲的可書寫性，到有意識去甄別游戲的分類與變種，發生在書寫的過程中。在這些看似簡單的游戲里，啟蒙大于功用，娛樂大于生活。如同眾多與鄉村有關的事物一樣，游戲作為鄉村底質的一部分正在迅速消逝，我所做的可以當做一種挽留，把傳統游戲歸納分類，以便日后檢索。

《齊魯周刊》：消失的游戲，代表了什么？是否是鄉村記憶的一部分？

宋長征：游戲原本就是游戲，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符號；另一方面，傳統游戲的消失也代表了農耕的式微。物質的豐足促使游戲改頭換面，并逐漸出現了分野，體力型的，如各種體育運動；智力型的，如各種電子游戲。這里捎帶一句，當游戲形成了一種產業，已經脫離了游戲的本質，這是我的想法。

游戲肯定是鄉村記憶的一部分，甚至也是歷史的一部分。

《齊魯周刊》：在書中，你將游戲分為器物、啟智、風俗、光陰、田園五個部分，如何區分？從游戲上升到文學，你的后期加工代表了什么？

宋長征：時間長了，寫作好像也變成了一種游戲——這里沒有對寫作的不恭。你看，閱讀，是為寫作打下基礎；收集資料，是準備好相關的工具；書寫，在可與不可預知中發現個人潛能，從而達到書寫的目的。

鄉間游戲之所以分為以上五個部分，是在成書前的一種準備，當我完成了對游戲的書寫，才發現它們可以分門別類。這很簡單，稍加歸納，有相同特點的分在一輯，不好定義的放入田園部分。

游戲而文學，好像沒有刻意的成分。鐘嶸在《詩品》開篇寫道：“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行諸舞詠。”這大概是寫作者的通感，內心有書寫的欲望，而恰好有合適的載體，于是就有了書寫的可能。我寫《鄉間游戲》，是在對鄉村書寫的過程中，發現大多記憶與游戲有關，而某些游戲的復雜性、指向性與人的命運有相似之處。再者，時過境遷，當年的游戲參與者也有了很大變化，有的在家務農，有的出門打工，有的趕上了好機會通過自己的努力在某個城市立足；也有的流年不利，輾轉奔波中并未脫離生活的陰影，病痛，壓抑，失敗，種種挫折傾軋而來，陷入困頓之中。

如此，我是在用另外一種方式表述鄉村，表述過往以及當下的鄉村生活圖景。與其說是加工，不如說是游戲引領我從一個側面重新審視鄉村，進入鄉村內部。

《齊魯周刊》：你記憶最深的游戲是什么？有沒有一種游戲，改變了你的生活？

宋長征：我最深刻的游戲是木頭人，“一二三四五，不許說話不許動，我們都是木頭人，否則罰你鉆狗洞”。而后各自停止、定格動作與表情。

這是考驗耐力的過程，頭頂的飛鳥，耳邊的蟲鳴，過往的人聲，暫時隔離在身體之外。而思想不會停止，你在判斷誰會第一個笑出聲來，誰會放下舉累的手，誰在最后的剎那失了馬腳。

我常常是勝者，雖然這種簡單的勝利并不代表什么，但是對后來的性格養成有一種潛移默化，以靜制動，讓我明辨自己到底需要什么，自己是誰，而不至于錯判了定位。快速入定的好處顯而易見，在多年之后，能讓我盡快進入書寫的狀態。而持異見者也是有的，就如有人會說，我的文字沒有不可預知的走向，每一篇每個章節都按照設計好的輪廓書寫完成。

非為狡辯，如同隱居者與高蹈者，你能判斷誰的生活狀態更好？

《齊魯周刊》：從過去的鄉土游戲到現代社會更加復雜的游戲，中間有什么過渡？

宋長征：這種過渡在《鄉間游戲》中有所描述，每一種游戲幾乎都有起源，就像我在序言中引用林語堂的一句話：“若不知道人民日常的娛樂方法，便不能認識一個民族。”這里面有先民生活的足跡，民族的印痕，以及一個國家的歷史發展軌跡。由原始社會，繼而漫長的農耕，繼而現代工業化生活方式，游戲有其演變的具體過程。即使當下，在一些偏僻的鄉村，你仍然能看見傳統游戲的側影，在陪伴孩童與鄉民，度過忙碌疲憊的光陰。

《齊魯周刊》：你所生活的地域——魯西南，甚至更小的縣、鎮、村，有什么代表性？普遍性和獨特性，如何在文字中有效地呈現？

宋長征：我生活的地域無非是眾多鄉村生活的一個側面，如果說代表性的話，就是仍然保留了相當一部分農耕文明的遺存。但和大多數地方一樣，在向城鎮化發展的過程中傳統文化在慢慢消失，一些相關的事物在慢慢消失，村莊也在慢慢消失，這會讓人陷入焦灼，一邊是舊的生活方式之暖，一邊是新生活的方便與快捷。這種矛盾看似必然，卻又讓人生出疑問——是否能找到一種更為合適的方法，在方便快捷的當下如何讓靈魂找到寄托，物質的，精神的，日趨同步。

我是有潛在意識的，在兼顧地域性的同時，呈現其普遍性的存在與能指，讓思維更寬闊，書寫更具普遍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