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慶武

套路歷來被公認為中國武術的獨有運動形式。
由于武術套路既為搏擊術,同時又包含了博大精深的中國傳統文化,它可以最大程度地體現中國武術的豐富內容。武術套路因為這個特點而顯露出與世界上其他格斗類技擊項目截然不同的風格,可謂一枝獨秀。
然而長期以來,有一些武術名家不時提出應拋棄套路的言論,這難免使廣大習武者茫然無措,莫衷一是。
其中,尤以大成拳的創始人王薌齋先生所論最為著名,他在《拳道中樞·論拳套與方法》一文中批判套路是“戕害具體一切良能”,“害處極多,筆難書罄”,“凡以拳套方法而為拳,是不啻以蛇鬼之說而亂大道,皆拳道之罪人也。”由于大成拳近十多年來得到了飛速發展,修習者日隆,王薌齋的拳論也因此而深入人心,影響深遠。
王薌齋少年時師從形意拳巨擎郭云深,當時郭已年邁。形意拳術向來以雄渾質樸而聞名于世,代表拳路為五行拳、十二行拳,雖然招式簡單,但習練者經長年累月的磨練往往能練出驚人的功夫。郭云深因武功出神入化而以“半步崩拳打天下”名噪江湖,傳說王薌齋曾親眼目睹郭云深與人比武如打一張紙,郭云深武功極為精湛。
由于王薌齋特殊的師承關系,晚年的郭云深可能將一生武學歸結為極為簡便的方法教授于王薌齋,再加上王薌齋自己的游學體會,特別是經過與南北數位名家巨手的實戰交流,他最后總結出完全拋棄套路的“七法”。王薌齋的個人武學實踐充分證明,習武是可以跨越練套路這個階段的。正如他在《拳道中樞》所說:“果欲研拳者,則又何暇而習此(套路)。”
認為應該拋棄套路的還有李小龍。李小龍的作法同樣是驚世駭俗的,與大多數學過許多拳械套路的習武者不同,李小龍強烈反對套路,認為其無用,并無情地嘲諷之。李小龍常用雕刻家作類比,說他所要做的事就是把沒用的東西鑿掉,發現有意義的事實。在他看來,有意義的事物都是完成他獨立的拳道體系的必要元素,而其他無用的東西都應一概毫不留情地剔除掉。李小龍獨創的截拳道就是探究如何截擊對手的技擊形式,為此,他在傳統詠春拳的基礎上,廣泛涉獵中國其他拳術,以及拳擊、擊劍、跆拳道、摔跤、菲律賓二節棍的技擊方法,并融合而成一種全新的技擊體系。李小龍以其截拳道而獨步武林,至今仍顯示出無窮的魅力,他近乎神奇的成就也同樣使人質疑套路存在的意義。
套路不僅保留武術的攻防核心和大量攻防技術,而且附麗或依托這些具體技術而存在著更多的武術內容,諸如眾多的養生方法。套路講求神韻的審美情趣、求道達仁的個人修養,不同流派的不同方法、不同風格等等,并將這些融為一體,內容龐雜。然而也正因此,習武者若不善于甄別是非,就很容易被細枝末節所吸引而忽視了拳道的根本,所謂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因小而失大。
一個習武之人若成天沉醉于這些依附于套路的內練行氣、求道達仁,埋頭于研究不同流派的萬千方法,那么顯然是誤入歧途了。斯人習武,套路必然成為其障礙物,非但無益,反為所害,因為他違反了“道不外索”的戒律。
雖然如此,千千萬萬的習武者仍然在練習著套路,并且樂此不疲。
對待套路的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不由使人想起荀子的名言:“上質于圣人,則人性善;下質于小人,則人性惡。”
荀子在人性善惡的問題,主張圣人人性善,一般人人性惡。這就好比武術,對于武功高超的人而言,他當然可以視套路如敝履而棄之不顧;而對于眾多的初學者而言,還是應該從套路入手尋找入門的途徑。習武者誰不幻想從名師、學高藝,直取武藝精髓,問題是高明的師父常隱匿行藏,如神龍一般見首不見尾,致使常人想從名師而不可求,所以如果要求初學者一開始就拋棄套路,實際是拔苗助長,并不可取。
習武可以有許多目的,并非一定要強求所有人都成為技擊家。一些人通過套路學習,既可做到增進武技,也可達到強身健體、愉悅身心的目的,并培養圓融渾厚的武德精神,似此,大可不必反對人們練套路。
況且,這世上的習武之人若個個“無招勝有招”,那武術就失卻了異彩紛呈的韻致,將會索然無味。
習武之人本就寂寞,若少了套路來自娛自樂,那會是多么寂寞啊。以陳王廷的功夫論,他當屬武功高超到可以稱為無招之人,但不也“悶來時造拳,忙來時耕田”嗎?
所以,既然套路有這諸多好處,還是姑妄存之、姑妄練之的好。(編輯/劉 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