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奧
摘 要:在書法史上一提到衛瓘人們就聯想到其“草稿體”。依照傳統的觀點,現在我們大多理解的“草稿體”則是指縱引形態下的章草;或不確定而釋之為行書;或指書信往來時預先書寫的一種草稿的意思。我認為,如果想深入地研究一個問題,先要將其放到當時的歷史背景下,然后再進行一些文獻與文獻、文獻與史實等的對比考證,才可以得出較為可信的結論,不能單就個別文獻或者文獻與文獻對比就輕易得出結論,這種結論往往會存在先入為主思想。擬從“草稿體”考辨入手,探討“草稿體”的流變現象。
關鍵詞:衛瓘;草稿體;考析
一、“草稿體”史實考辨
我們要搞清楚“草稿體”的所指,就要先從史料中找出其在每一時期做代表的含義,以便于我們來確定西晉時期“草稿”的具體含義。
稿,在《說文解字》中講:“稈也。從禾,高聲。”稈者,禾莖也。歷來大致可分為三種含義:一為《說文》中所講的禾莖之意;二為書寫時所作的草稿;三特指書法中的某種書體。
第一類見于:
且舍鞍馬,仗舟楫,與吳越爭衡,本非中國所長。又今盛寒,馬無稿草,驅中國士眾遠涉江湖之閑,不習水土,必生疾病。
《《三國志·周瑜傳》
《三國志》中周瑜向孫權陳述曹操必敗的原因中提到“馬無稿草”,顯而易見,此處“稿草”為牲畜所食之稻草。
第二類見于:
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稿未定。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
上有所問,據經法以心所安而對,不希指茍合。如或不從,不敢強諫爭,以是久而安。時有所言,輒削草稿,以為章主之過,以奸忠直,人臣大罪也。
《《漢書·孔光傳》
今立稿草并上,曰:“單于不忘漢恩,追念先祖舊約,欲修和親,以輔身安國,計議甚高,為單于嘉之。”
《《后漢書·南匈奴傳》
玄齡在秦府十余年,常典管記,每軍書表奏,駐馬立成,文約理贍,初無稿草。高祖嘗謂侍臣曰:“此人深識機宜,足堪委任。每為我兒陳事,必會人心,千里之外,猶對面語耳。”
《《舊唐書·房玄齡傳》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中所說的“草稿”其解釋為創制憲令之本也,之所以應指屈原創制憲令時所做的草本。其下《漢書·孔光傳》《后漢書·南匈奴傳》《舊唐書·房玄齡傳》中的“草稿”都是指書寫文件時所作的草稿。
第三類見于:
得伯張書,稿勢殊工,知識讀之,莫不嘆息,實亦藝由人立,名自人成。
《全漢文》載班固《與弟超書》
伯張:徐干,伯張為其字,東漢扶風平陵人,為班固軍司馬,善章草。唐·張懷瓘《書斷》列徐干章草為能品。此處“稿”指徐干所書章草也,稿勢殊工意為徐干所書章草形象有特殊的裝飾意味。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了解關于“草稿”一詞能涉及到書法史內容的只有第三類,也就是在特指章草書體的情況下。
二、“草稿體”書論考辨
蟲篆既繁,草藳近偽,適之中庸,莫尚于隸。
成公綏《隸書體》
偽:詐也。蟲篆:猶蟲書,秦八體書之一,意指為繁;與之相對意為“簡”的草藳:指草書。成公綏《隸書體》其主旨是盛贊隸書,說各種書體中唯有隸書繁簡適度,正合中庸。這里草藳,顯然是作為一種書體存在的。
覬子瓘字伯玉,為晉太保。采張芝法,以覬法參之,更為草藳。草藳是相聞書也。
羊欣《采古來能書人名》
相聞書,何也? 據王僧虔《采古來能書人名》云:“鐘繇書有三體:一曰銘石之書,最妙者也;二曰章程書,傳秘書,教小學者也;三曰行狎書,相聞者也。”相聞書即行狎書也。行狎書(狎取草草不恭之義)應用于書寫尺牘和日常書信相聞。根據張明先生《“鐘胡為法”與章程書考辨》一文中可以知道,鐘書三體,只是章程書(八分書)的一種變形,銘石書和行狎書只是在章程書的基礎上進行的或繁或簡的改變。由此可知行狎書(相聞書)并非我們現在所籠統認為的行書,因此,將“草稿”籠統的認為是行書是不確切的。
京兆杜畿魏尚書仆射;子恕,東郡太守;孫預,荊州刺史。三世善草藳。
羊欣《采古來能書人名》
至于衛、杜之筆,流傳多矣,縱任輕巧,流轉風媚。
李嗣真《書后品》
杜預字符凱,京兆杜陵人。度即六氏祖;祖畿,魏仆射;父恕,幽州刺史,并善行草。預博學,官至鎮南將軍、當陽侯。父祖三世善草書,時人以衛瓘方之,稱杜預三世焉。
張懷瓘《書斷》
杜預者,其六世祖為杜度,東漢末年人,其人善章草,崔瑗、崔寔父子學之,張懷瓘《書斷》中評其章草為神品,杜預為章草能品。
《采古》中說杜預祖孫三代善草稿,《書斷》中說杜預三世善草書,張懷瓘自己的觀點則是“藳亦草也”,所以《書斷》中所說三世善草書應和《采古》中是一個意思。迄今我們所能見到的杜預作品也只有其章草,另一方面杜度為其六世祖,善章草,那么杜預必定受其家學書法傳承的影響。因此我們可以推斷出張懷瓘《書斷》中所說其所善的草書和傳羊欣《采古來能書人名》中所說其所善的草稿為章草書是有一定可能性的。另外,李嗣真《書后品》和張懷瓘《書斷》中都把杜預和衛瓘放到了一起,“時人以衛瓘方之”方:比較的意思。意思是當時的人們拿杜預書法和衛瓘書法相論。再者杜預生卒年為公元222—285年,衛瓘的生卒年為公元220—291年,二人屬于同一時期,“時人以衛瓘方之”若不是書體相同終不會有可比性,因此我們可以知道衛瓘的“草稿體”為章草也是有一定可能性的。
三、“草稿體”考析
通過對文獻的識讀,就會凸顯出一個疑問,如果我們把“草稿體”認為是章草的話,那么羊欣《采古來能書人名》中像杜度、崔瑗、張芝等章草名流為何沒有“草稿體”之說,而是自衛瓘開始,其后杜預、王導、王獻之等則突出強調其善草稿呢?我們先把其文獻內容羅列出來以便于更好地說明問題。
京兆杜度為魏齊相,始有草名。
安平崔瑗,后漢濟北相,亦善草書。平苻堅,得摹崔瑗書,王子敬云:“極似張伯英”。瑗子寔,官至尚書,亦能草書。
弘農張芝,高尚不仕,善草書,精勁絕倫。家之衣帛,必先書而后練;臨池學書,池水盡墨。每書,云:“匆匆不暇草書”,人謂為“草圣”。芝弟昶,漢黃門侍郎,亦能草,今世云芝草者,多是昶作也。
敦煌索靖字幼安,張芝姊之孫,晉征南司馬,亦善草書。陳國何元公亦善草書。
吳人皇象能草,世稱“沉著痛快”。
羊欣《采古來能書人名》
以上諸子皆以章草見能,衛瓘及其后善草稿的書家有:
覬子瓘字伯玉,為晉太保。采張芝法,以覬法參之,更為草藳。草藳是相聞書也。
京兆杜畿魏尚書仆射;子恕,東郡太守;孫預,荊州刺史。三世善草藳。
晉丞相王導,善藳、行。
王獻之,晉中書令,善隸、藳,骨勢不及其父,而媚趣過之。
羊欣《采古來能書人名》
對比二者,顯然“草”與“草稿”非同一種書體,另外王愔《古今文字志目中》中“稿書”和“草書”一樣也是并列于古書36種之中的。所以《采古》中所說“草”則是指章草,而“草稿”既然非章草那為何種書體呢?我們不妨用書家作品來說明一下問題。
首先衛瓘傳世作品有其《頓首州民帖》,章草書,但其并未局限書寫章草而是每字收筆之處不作雁尾挑出,是向下牽引,以便于下一字體的書寫,看起來像是打破了章草的結字法則,這也正說明了其章草法則不如索靖的原因。
現存杜預作品有其《十一月帖》章草書,如衛瓘一樣,已有向下牽引之勢。
而其后的王導、王羲之、王獻之等晉代叔家,草書向下牽引之勢加強,已經有今草的樣貌,但是字里行間仍可以看出章草筆意。而王獻之則不同,連帶更甚,已絕章草樣貌。
四、結論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發現,從衛瓘、杜預時的章草稍加向下牽引之勢,到王導時向下牽引之勢加強,再到王獻之已絕章草樣貌。這仿佛就是一個從章草向今草發展的一個過程。另外杜預生卒年為公元222—285年,衛瓘的生卒年為公元220—291年,王導生于公元276年,王獻之生于公元344年,這期間時間跨度很大,出現這么一個書體的演變過程也不是沒有可能。當然這也是當時區別于章草的一個最主要的原因,或者說這種向下牽引形態下的章草正是“草稿體”。
當然,也有可能這些作品所表現的只是其作者的一種書體或者是某一時期的產物,這也無可厚非。在此僅作為筆者抱著求知態度的一種猜測,希望大家批評指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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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張天弓.張天弓先唐書學考辨文集[M].北京:榮寶齋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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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渤海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