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竹林
摘 要: 現藏于遼寧博物館的遼代《耶律仁先墓志》,1983年出土于遼寧北票縣小塔子鄉蓮花山,有契丹小字和漢字志文兩種碑文。目前有關于該墓志的研究,都是對其契丹小字的志文進行研究,尚未有對其漢字志文進行專門研究的文獻顯示,且該墓志的契丹小字志文和漢字志文并不是對譯的。該志碑文不僅記載了耶律仁先的宦績,還涉及遼國、宋朝和西夏的歷史,且碑文字體拙茂峻逸,有著較高的史料價值和藝術價值。因此,對該墓志漢字志文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本文主要從志文書法風格方面進行研究,旨在為墓志書法臨習者提供參考。
關鍵詞: 耶律仁先;漢字志文;書法
一、引言
遼《耶律仁先墓志》墓志刻于遼咸雍八年(公元1072年),李光書丹,志蓋與志石一合,呈方形,邊長119厘米,厚12厘米。志蓋盝頂,四角陰刻牡丹花枝,四坡線刻十二生肖,蓋頂陰刻楷書“大遼國尚父于越宋王墓志銘”4行12字;該志由兩篇志文組成,一篇為契丹小字,刻于志蓋內側,另一篇為漢字,刻于志石正面。漢字志文記37行,滿行44字,總數1411字。在此之前,1991年韓寶興在《內蒙古大學學報》上發表《契丹小字<耶律仁先墓志>考釋》,①這是第一篇關于《耶律仁先墓志》的研究。在墓志出土八年后,志文公諸于世,研究者也開始了對這一墓志的研究工作。即實先生的《<糺鄰墓志>校抄本及其它》文中參照其它墓志為原石補入,添加并校正了一部分文字。即實專篇討論該墓志的又一篇文章是《<糺鄰墓志>釋讀》。②此后,日本學者豐田五郎先生依據即實先生的《校抄本》,撰寫了《契丹小字<仁先(即實本)墓志新釋>》以及《契丹小字<耶律仁先墓志>讀后》兩篇文章。③閻萬章先生的《北票出土契丹小字<耶律仁先墓志銘>考釋》將可釋的契丹小字譯成漢文,并且敘述了所譯之字的理由。④劉鳳翥先生在《契丹小字解讀四探》中對該墓志契丹文進行了專門討論,文中否定了即實先生《校抄本》的“添加”“補入”“校正”等說法。⑤之后吳英哲又發表了《契丹小字<耶律仁先墓志>補釋》,⑥但這幾篇文章都是對于《耶律仁先墓志》的契丹小字進行研究,并未有專門對其漢字志文研究的文獻,且該墓志漢字志文與契丹小字不是對譯的。基于這一闕口,筆者對《耶律仁先墓志》漢字志文從藝術角度出發,對其碑文書法進行了詳細的研究。
二、《耶律仁先墓志》碑文書法研究
遼代政權雄踞中國北方200余年,隨著遼國政權的相對穩定,契丹族的封建化大大加速,已逐漸由游牧走向半農半牧和大規模的城鎮生活,文化藝術也隨之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遼代的文化藝術具有鮮明的契丹民族特色,其書法也是以契丹文和漢代楷書為主的書法藝術。譬如《耶律仁先墓志》就有契丹小字和漢字志文兩種。在這樣一個漢文化的滲透背景下,遼代石刻墓志也蓬勃發展,燦爛奪目。
相對于歷代石刻,因為一些復雜的因素,遼代石刻價值的評定,不僅在金石學領域,而且在文博考古學領域內,一直處于“地位偏低”的狀況。這既與舊的傳統史學觀念有關,也同遼代石刻出土發現較晚、整理研究不足有關,所以遼代刻石,在一些金石著作中,往往評價過低,不被重視。縱覽遼寧地區遼代碑志書法,遼代前期頗得北魏余風,譬如《耶律延寧墓志》之流;而遼代中晚期,契丹社會廣泛吸收漢文化,對唐法有特別的推崇,比如上文提到的科舉制度,在書法上也對唐楷有特別的推崇,是以楷書為主流,具有較強的顏真卿、柳公權遺風,但也進行了創新,既講究文字的間架結構,也注重筆法的運用,同時有著一股豪放不羈的士氣融合其中,構成了遼代書法藝術的一般風貌。如《耶律慶嗣墓志》《道宗宣懿皇后哀冊》就有明顯的顏真卿、柳公權書法風貌;而《耶律仁先墓志》也處于這一時期,其書法卻有北魏余緒,不容忽視。
《耶律仁先墓志》志蓋(圖1)用的是楷書。從目前的資料來看,北朝以后楷書銘碑刻志已成大統,但在碑額志蓋題銘中所見不多。中唐以后,楷書在墓碑題額上開始出現,如唐開元十二年(公元724年)《述圣頌碑》碑額,墓志蓋題銘才漸漸多了起來。唐太宗時期,著意留心翰墨,并重“初唐四家”,引領楷書時尚,楷書志蓋題銘也由此大興,遼繼承唐法,在運用篆書等志蓋題銘同時,也運用楷書。《耶律仁先》志蓋書“大遼國尚父于越宋王墓志銘”十二字,帶有行楷韻味,規矩中帶有瀟灑,莊重中蘊含不羈。第一行“大”字平正,“遼”字取右上斜勢,重心也偏右上,“國”字重心偏左下部位,二字重心互補;第二行“尚父”二字都取右上斜勢,“于”字平正,調和了三字組合的穩定;第三行“越”字重心居上,“宋”字重心居下,“王”字字勢平穩,重心居中,穩定了三字的行氣;第四行“墓志銘”三字皆往右上傾斜,穩定了前面間架結構較散的8個字,使整篇十二字獲得了平衡,且字字書寫意味十足,瀟灑峻逸,處處充滿著節奏美感。
《耶律仁先墓志》陽面的漢字志文是古法雄健的楷書作品,字體雖小,但浸透著強烈的張力,具有北魏典型的造像記風格。石面些許模糊,細觀卻字跡鮮明突出。與字的大小相比,筆畫略顯厚重,字體結構方整堅實橫劃的起筆、收筆似北魏的《牛橛造像記》(圖2),筆劃的四楞八角及銳度都表現得充分到位,向下轉折的特點也很相似。雖然也有圓潤的寫法,其厚重感卻與全文保持著協調一致,有些字又錯綜排列成組合,節奏感比較完美,這是極有生氣的書法作品。
《耶律仁先墓志》碑文不僵不滯,處處體現著節奏美。統觀遼代碑志,大部分取唐法結構用筆。如《圣宗仁德皇后哀冊》字跡雖骨法遒勁,卻無甚變化。而《耶律仁先墓志》結體用筆取北魏碑法,故筆劃略粗厚,但其難得之處在于平而不板滯,直而不僵死。書者又從字的體勢、重心、組合來安排節奏。如“面林牙又”(圖3)四字,“面、林、牙”三字重心都往右上方向傾斜,而“又”字峰回路轉,重心往左下方傾斜,在字勢上穩定格局。又如“節僅同我”(圖4)四字,重心不在一條豎直線上,“節”字平正,但重心在左,“僅”字瘦長,重心由于“口”的加重而居中,“同”字寫得粗重,重心居于下方,“我”字亦較為平正,但中宮放空,四字于俊逸中安排精妙。在字組橫向組合中,如“金帛、愿為、同知、立偽”(圖5)八字,“今”為扁字,“帛”取勢平穩,“愿為”二字平正,“同知”二字重心都偏左,“立”又變扁字,“偽”結構瘦長,整個字組協調統一,節奏跌宕起伏,由此可以看出其結字不能只顧點畫而不以氣運,亦不可不知“避讓朝揖之法。可見書丹者因字勢形,又匠心獨運。
《耶律仁先墓志》文字用筆直率,形神兼備。不難看出,其字筆畫顯得精巧別致,卻又不失變化之妙。如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揖》中所說:“雖極小字,嚴整之中,無不縱筆勢之宕往。”
如豎鉤(圖6),寫得精巧,含蓄有力,出鋒短小,唐書中多見此法,如君子藏器,含而不露;豎彎鉤(圖7)則方圓兼備、剛柔相濟;戈鉤則阿娜多姿、生動飄逸,做到為戈必潤,寓柔于剛,寓拙于巧。志中橫畫(圖8)特見功夫,如包慎伯所謂“中實之妙”,以其質的變化來求骨力、古樸和氣韻,方筆起筆圓滿無虛浮之病,不遲疑、畏懼則能圓渾而無臃腫之弊,轉折干凈明快,為點則精到、深厚。可以說,在長短、粗細、輕重、奇正、剛柔、虛實、順逆諸方面都運用得恰到好處,筆筆精到。荀卿曰:“形具而神生。”正是通過這種運氣、結體、節奏等方而技巧的準確把握而對每一筆、每一個字的形質的精心構造,才使其書法達到了形勢多變、貌拙實巧、遒厚精古、形神兼備的藝術境界。
《耶律仁先墓志》書法布局厚密,樸拙俊逸。該墓志在布局中體兼縱橫,尤其是橫向、縱向組合的字,疏朗、錯落,體態多變,增強了參差之感。《耶律仁先墓志》呈現的結體章法的變化一任自然,各盡字之姿態、體勢,于端莊中求生動之勢,于剛挺之中顯俊逸之姿,毫無生硬、板刻、悠狂之感。正如李白的詩句所謂:“天然去雕飾。”在疏朗布局中更顯其質樸無華,天真爛漫,自然渾穆。在結體上,該志大部分字的結體己趨方正,有的甚至長方形,但細看卻字字精妙,天真自然,呈現出遒厚古樸、質拙之氣,用筆結體與同期遼人的唐法楷書相比,顯得優雅閑適,又蘊含峻逸韻致。
三、結語
遼人重唐法,在這一文化背景下,李光所書《耶律仁先墓志》志文書法能夠在一片唐楷風格的碑志書法中脫穎而出,不隨時流,繼承北魏造像余風,在書法的節奏、用筆、布局中能夠匠心獨具,精妙構思,既存樸厚質拙之韻味,又寓瀟灑俊逸之風流,在今天看來仍有重要的文獻考證價值及藝術借鑒意義。
注釋:
[1]韓寶興:契丹小字《耶律仁先墓志》考釋[J].內蒙古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1:70-8.
[2]即實:《糺鄰墓志》校抄本及其它[J].內蒙古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1:79-105.
[3]閻萬章:北票出土契丹小字《耶律仁先墓志銘》考釋[J].遼海文物學刊,1991:79-105.
[4]豐田五郎:契丹小字《仁先(即實本) 墓志新釋》[J].1991.契丹小字《耶律仁先墓志》讀后,1991.
[5]劉鳳翥:契丹小字解讀四探[J].第三十五屆阿爾泰學會會議記錄,1993:543-567.
[6]吳英哲:契丹小字《耶律仁先墓志》補釋[J].內蒙古大學學報,2002:49-54.
作者單位:
渤海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