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嘯虎：狩獵獨角獸

朱曉培

大名鼎鼎的金沙江創投董事總經理朱嘯虎，沉迷于手機游戲了。

“這個市場不會大。這是個生意，不是個投資。”和創業者聊了十分鐘，朱嘯虎就拒絕了對方，然后窩在沙發上玩游戲。

“平時就是玩游戲，玩王者榮耀。”在金沙江位于國貿三期的辦公室里，朱嘯虎坐在椅子上，時不時低下頭，然后用右手食指戳一下他手里iPad的屏幕。他已經是王者榮耀的資深玩家，經常在微信朋友圈里分享戰果。就連8歲的女兒也被他帶上了道，在家里經常父女倆一起開黑（組隊）。

“你不玩兒這個，根本不理解它為什么這么火。你必須體驗產品，才知道它火的原因在哪兒。”朱嘯虎對《財經天下》周刊說，一開始就是因為好奇。為什么作為一款手機游戲，王者榮耀的注冊用戶能達到2億，狼人殺又能刷爆朋友圈。

玩了兩個月后，金沙江決定投資狼人殺。

朱嘯虎說，自己前兩年還一點兒游戲也不玩。PC時代嘛，沒有時間去下副本，也沒太多時間坐在電腦前。但現在是移動互聯網時代了，手機上網很方便，去機場的路上可以玩兒一局，飛機延誤還可以玩兒一局。

朱嘯虎玩王者榮耀、狼人殺，也做直播。映客CEO奉佑生說朱嘯虎有事兒沒事兒就拿出來直播。“他一直在玩映客，而且玩的很深入，號都是90多級的大號了。”

移動互聯網改變了朱嘯虎的娛樂方式，更改變了他的投資事業。

2012年，因為拉手，圍繞朱嘯虎更多的是質疑，但2012年之后，他的名下是一連串閃亮的名字：滴滴、餓了么、映客、ofo……。而這些超高回報（餓了么估值漲了數百倍，滴滴估值漲了數千倍）項目，也讓他成為名副其實的“獨角獸捕手”。

“原來說早期投資沒有什么‘救世主，那是誰都看不清楚的階段。但我覺得自從有了朱嘯虎，早期投資算是有了‘救世主。”在一個股權投資論壇上，天使投資人龔虹嘉說，“我們都得花十幾二十年才能結個果，你就整兩三年。所以你改變了我的人生觀，也改變了我的價值觀。”

項目是投資人最好的PR

2016年1月26日下午3點，金沙江合伙人羅斌發出了一封郵件。主題很簡單：我是金沙江創投的，專注早期，對你們的項目很感興趣，希望和你們合作。

當天晚上，ofo創始人戴威就給羅斌回了電話，約了第二天10點在金沙江北京的辦公室見面。

金沙江創投北京辦公室，在國貿三期的56層，地方不大。包括羅斌在內，幾個投資合伙人連獨立的辦公室都沒有。只有進門口的前臺接待處很寬敞，擺了一長排沙發。作為中國最著名的早期投資機構，每天都有創業者坐在這里等著談項目。

會議室很緊張，如果朱嘯虎不在，羅斌就用朱嘯虎的辦公室約見創業者。由于家在上海，朱嘯虎就北京上海兩頭跑。在北京，見朱嘯虎就去金沙江的辦公室，在上海就去黃浦江畔的浦東香格里拉酒店的大廳。

第二天早上，羅斌和戴威在國貿三期的一間小辦公室里談了十分鐘，門開了，戴威看見一個穿著粉色襯衫的男人走了進來。后來戴威才知道，對方就是大名鼎鼎的朱嘯虎，那個辦公室就是他的。戴威說，朱嘯虎話不多，但提的問題都是非常細節的，“讓大伙最頭疼的問題”。

戴威走后，朱嘯虎跟羅斌說，這個項目要投啊。就在那一周，金沙江簽了TS（投資意向書）決定投資ofo1000萬元，估值6000萬元。

簽過協議，他們去中關村大廈ofo的辦公室參觀，下了樓，站在馬路牙子上，朱嘯虎對羅斌說，“這個公司以后會非常賺錢，你要好好幫助他們。”

羅斌說，投了滴滴后，金沙江一直在思考如何解決出行最后一公里的問題，他們曾看過一個廣州的項目，對方做想用手機呼叫摩托車，考慮到安全和管制，沒投。1月26日，他正好去北大找人吃飯，看見到處都是黃色的小單車，就打聽到是北大的學生創業，感覺是一個好的投資機會，就按照網站上留下的聯系方式發出了那封郵件。

羅斌也是北大畢業，算起來，戴威是他的師弟，他完全可以找到戴威的電話號碼，但還是想試一試這個創業團隊的效率，故意發郵件。

“你就不怕對方不理你，錯過了嗎？”面對這個疑問，羅斌語氣中帶著一點得意：還有創業者不知道金沙江、沒聽過朱嘯虎嗎？

經緯中國的肖敏一直關心大學生市場，之前曾投過分期樂。能夠拿到ofo，他很得意，他說，朱嘯虎擁有敏銳的嗅覺，總是能夠投到很好的項目。

今日資本總裁徐新覺得朱嘯虎挺逗的，不僅僅給企業站臺，搖旗吶喊，還要跟競爭對手拉起戰爭。

“作為早期投資人，和公司關系更緊密一些，這是毫無疑問的。”朱嘯虎說，早期投資是不容易的。一般，金沙江投資后的前3個月，每個星期都會和團隊碰一下，看數據是否健康，能否證明商業模式成立。

張穎曾對媒體感慨，朱嘯虎會做“高效且正確的PR”，只要有成績，朱嘯虎就會“鋪天蓋地去參加活動”，這讓他成為名副其實的明星投資人。

一位2011年曾采訪過朱嘯虎的媒體人也表示，那時候，剛投資拉手失敗，朱嘯虎很低調，現在明顯地變了。朱嘯虎說是時代變了。現在有微信、朋友圈，有自媒體，社交媒體工具豐富了。為什么現在互聯網公司發展這么快？一樣的，因為社交媒體發達了，口碑傳播很快。“當年去哪兒花了五年時間才慢慢起來，現在ofo才一年時間就起來了。” 至于PR，他說：“投資人最好的PR就是他投資的企業。”

創業過才更理解創業

時針倒回10年，朱嘯虎還是風險投資行業的門外漢。

2007年，金沙江創始人伍申俊向朱嘯虎發出了邀請。伍申俊覺得朱嘯虎理解產業趨勢，而且理解創業的酸甜苦辣，很具備VC的潛質。

當時，朱嘯虎剛剛結束了8年的創業，賣掉了公司易保網絡。

“創業太苦了。”朱嘯虎說。

1998年復旦大學碩士畢業后，朱嘯虎先在麥肯錫做了2年的咨詢顧問。朱嘯虎說，這一段經歷對他做投資幫助很大。做顧問，就需要在短時間內概括出一個公司或一個新行業的情況，發現問題并制定策略。這訓練了他可以迅速地了解一個新的行業的關鍵點。在爭分奪秒搶項目的早期投資領域，這是一項關鍵的本領。

2000年，中國第一波互聯網泡沫還在膨脹，受互聯網造富的刺激，朱嘯虎和他麥肯錫的同事，以及客戶平安保險的一位員工，聯手創立了易保網絡。“那時候人們都想做互聯網創業，都是看哪個模式美國很火，中國還沒做，就去看。”朱嘯虎之前在麥肯錫就是給平安保險做咨詢，他發現美國在網上賣保險很火，中國還沒有人做。

但易保網絡創立后，他們發覺自己掉坑里了。中國人對互聯網都還不熟悉，怎么可能在網上買保險。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互聯網泡沫開始破滅了。為了生存，易保網絡換過好幾次方向。在給保險公司做軟件系統的時候，由于賬期長，公司賬上經常沒什么錢。他們就先給員工發工資，管理層的都欠著，什么時候回款了什么時候補發。最困難的時候，管理層一整年都沒發工資，直到年底賬都收回才補發的。

“創業都是這樣的。”朱嘯虎感慨說。恰恰是這一段創業經歷，讓他做投資有了另一個優勢。“創業過，才知道這條路有多少坑和坎，才能幫助早期創業者解決問題。”

很多知名的投資者都是創業者轉行過來的，比如紅杉的沈南鵬、經緯的邵亦波、北極光的鄧鋒。邵亦波的創業伙伴、寶寶樹CEO王懷南曾對《財經天下》周刊提到他有一個大膽的假想，“五年后，那些沒做過創業的投資人不存在了，每一家公司的投資人，起碼領軍人全是成功過或者是失敗過的創業者。”他認為，大多數投資人除了帶來錢沒有任何的意義，只有創業過的投資人才真的理解創業路上需要的跨過陷阱的幫助。

到今天，朱嘯虎做風險投資整整十年了，由當初的門外漢，成為中國最著名的早期投資人之一。

一路走下來，朱嘯虎越發覺得，能力固然重要，但有時候，在正確的時間點上站在正確的位置上，比什么都更重要。

“2007年互聯網的用戶群到了爆發點，自己在這時候轉做風險投資，也等于是踩到了最好的節點，后面的發展也就事半功倍。”朱嘯虎說。過去十年，也是互聯網創投爆炸的十年，現在市場上活躍的很多公司和投資機構，58趕集、藍港、暴風、藍馳創投、今日資本等都創立于這一時期。

“快準狠”

在地理位置上，金沙江位于長江的上游。他們的寓意很明確：專注投資早期項目。成立以來，金沙江對商業方向的把握一直比較有感覺，很多時候能提前市場3～6個月發現新的熱點。投去哪兒的時候，團隊已經見過市場上所有的投資機構，但沒有人投；投滴滴的時候，對方同樣也見了20多家基金；他們還是第一個投資團購和外賣的基金。

雖然成功的投資人從不吝嗇于在公開場合講述自己的標準法則，但學成者寥寥無幾。金沙江更相信，投資這件事，需要言傳身教。直到今天，金沙江依然采用典型的學徒制，資深合伙人帶年輕人，兩個人負責一個項目，也是一個“傳幫帶”的過程。

朱嘯虎的導師是林仁俊。最初幾年里，兩個人一起看、一起投，其中就包括百姓網。百姓網CEO王建碩對《財經天下》周刊表示，金沙江的邏輯是擇優投資，動作非常快，看好一家公司后就迅速出手，毫不猶豫。

朱嘯虎投的第一個項目是中廣瑞波，主要做智能卡的增值服務。2007年投資，2015年11月才掛牌新三板，最終投資回報3倍左右。在滴滴、餓了么等項目的對比下，這個投資成績算是“一般般”。

2014年，在北京的瑞吉酒店，朱嘯虎請羅斌吃了一頓西班牙餐。“他是典型的上海人，很講究的。”在華興的年會上，朱嘯虎還獲得了最佳穿著獎。

羅斌提到自己想換工作。“那你考慮到金沙江來吧。”朱嘯虎說。羅斌成了朱嘯虎在金沙江招的第一個人，兩個人一起投了映客、ofo、狼人殺等。

加入金沙江之前，羅斌在普思做天使投資，2012年投了諾心蛋糕（LE CAKE）。他帶著蛋糕去找了朱嘯虎，朱嘯虎把蛋糕帶回家，發現女兒很喜歡吃，就投了A輪。

諾心蛋糕的創始人張嵐記得，自己第一次見朱嘯虎就是在浦東香格里拉的大廳，有四五個創業者排隊等著。朱嘯虎每天就見四五個人，幾乎不加班。他說，好項目就那么幾個，不是加班能解決的。

之后，羅斌就經常帶著創業者去找朱嘯虎，有時候自己什么都不問，就坐在旁邊看朱嘯虎怎么提問。

“他談項目非常快，三個字，快、準、狠。”羅斌說。

在普思的時候羅斌就在關注直播，覺得移動端應該有機會。2015年國慶節，他和普思的前同事一起吃飯，對方提到普思投了做直播的平臺17。但17此時沒有繼續融資的需求。羅斌當天就打開App Store，研究里面的免費排行榜，看到了排名第18的映客。

朱嘯虎也下載了映客，“就看看為什么這么火？到凌晨兩點，我看還有很多人在看一個女孩子聊天，就覺得這肯定是一個大趨勢。”智能手機、4G、美顏攝像，朱嘯虎覺得這些因素肯定會讓移動直播成為風口。

假期剛過完，10月8日，羅斌就約了映客創始人奉佑生。10月10日，奉佑生就見到了朱嘯虎，感覺還有點兒緊張。“他之前投資滴滴非常知名，算是大牌投資人。”但見了面，他發現朱嘯虎很親和，話不多，問的問題也不多，大部分時候都是在聽，“他是用資深邏輯來判斷問題的人。”

只聊了十幾分鐘，雖然也提到了核心競爭力和未來規劃的問題，但朱嘯虎更關心數據，包括次月留存、三個月留存。奉佑生就直接打開映客的后臺給他看。又過了兩天，朱嘯虎叫上奉佑生和在美國的同事一起開了視頻會議，當即就給了口頭意向，后來連TS都沒簽就直接簽了合同。

奉佑生說，雖然映客沖到排行榜前面后也有其他投資公司陸續找過來，但都比金沙江晚了一兩個星期。

實際上，朱嘯虎他們也沒閑著，在這幾天里研究了排行榜里所有看得見的直播App。最后選擇投資映客，是覺得奉佑生對直播想得很清楚，比當時的其他幾個創業者有很明顯的優勢。

張穎曾對媒體感慨，自己也搞不清金沙江為什么速度這么快。但金沙江擁有比較簡單的組織架構，導致沒幾家公司能夠跟他抗衡決策速度。除非見得更早一點，否則搶不過金沙江。

通常，金沙江會在每周五開會討論投資項目，互聯網項目主要由林仁俊、丁健、朱嘯虎三人拍板。小項目不用過，大項目集體討論。遇到很緊急的項目，三人就開電話會議，有時甚至是微信就能決定。

“我們不投票的，你要真的非常看好，別人有意見也可以投。”朱嘯虎說，開會是為了能夠讓投資人更全面地去衡量一個項目。如果有人強烈反對，就需要再思考一下，這個項目是不是那么好。實際上，絕大部分項目都會存在不同的爭議。投滴滴的時候，就有一個合伙人覺得出租車沒什么意思。

該燒錢就要燒錢

“你覺不覺得ofo這件事帶有典型的朱嘯虎風格，糙、快、猛。”一位金沙江投資企業的對手對《財經天下》周刊說，他覺得拉手、餓了么、滴滴、小電等項目有個共同的特點，迅速燒錢做大規模但資金效率并不高。

眼下，ofo和摩拜酣戰正歡。ofo造價低，但損壞率也高。“我們這個車便宜，可以現場修，維修成本沒有那么高，目前在可控范圍之內。”朱嘯虎說。

龔虹嘉說朱嘯虎，只要看重哪個項目就砸大錢，往往他一砸大錢長則一年結束戰斗，短則幾個月結束戰斗。

“遇到競爭，就要敢打。”這是朱嘯虎從百姓網總結出來的經驗。

金沙江投資百姓網的時候，楊浩涌還在猶豫要不要從谷歌出來，而與姚勁波相比，百姓網的王建碩分析能力很強，對數據也非常敏感，關注投入產出，更符合當時金沙江對創始人的要求。

但是，王建碩也有一個特點：謹慎擴張。58拼命燒錢最終成功上市，合并趕集后，現在市值已經超過50億美元。而王建碩不敢燒錢最終被擠到第三的位置，2016年掛牌新三板。雖然投百姓網大概賺了一億多美元，也是相當不錯的回報，但與58比還是差很多。

“這也是一個教訓。該燒錢的時候還是要燒錢，尤其是市場好的時候。”朱嘯虎說，一旦遇到泡沫市場，企業必須要融更多錢，拼命向前沖，快速地圈用戶。太保守可能錯失大成的機會。“分析型的CEO容易做成第二名，第一名的CEO都是比較敢打的。像滴滴就比較敢打，最終做成第一名。餓了么也敢打，ofo也敢打。”

朱嘯虎也鼓勵創業者們盡快把A輪的錢花掉。他經常說，A輪的錢就是拿來花的，就是試驗商業模式是否成立。弄清楚需要多少人、什么樣的流程方法、花多少錢、在多長時間內能把這個點打下來。在一個點上把這些全摸透了，然后馬上B輪的錢進去擴張。“這是一個比較合適的打法，投入產出都能算出來，后面投資人也敢投。”

但打的時候還是要看后面的數據，不看還是真的會爆掉的，這就需要取得一種平衡。他自己做易保網絡曾砸過公交汽車廣告，砸進去幾十萬，才收回來幾萬塊。“再堅持半年，這個東西馬上就沒命了。這筆帳很容易算。”

他說，曾有個項目，后面進來的投資人都很興奮，勸團隊迅速全國鋪開。但朱嘯虎看了數據后堅決不同意。他發現，用戶在沒有補貼情況下的復購率還不夠，說明這個模式還有些問題。“只有把商業模式徹底驗證后，才能全國鋪開。”

找能駕馭項目的CEO

朱嘯虎第一個砸大錢的項目是拉手網，也是讓他教訓最深刻的項目。

2010年夏天，在北京香格里拉飯店，朱嘯虎與林仁俊一起見了拉手網創始人吳波，談了一小時。三周后，金沙江450萬美元到了創立僅幾個月的拉手網賬戶上。此后一年，拉手快速完成三輪融資，做廣告、砸補貼、拓城市，金沙江創投從A輪到C輪全部跟進。

2011年，私募估值超過10億美元的拉手網宣布啟動IPO。此時，金沙江名下已經有了一長串的投資成功的名單，包括百姓網、蘭亭集勢、夢芭莎、佳品網、大智慧、匯通天下、點心等。

這原本應該是一個春風得意的故事。

但拉手IPO的計劃最終流產，而王興帶領美團成為了團購市場最終的“勝者”，并轉身投入了O2O大戰，成為巨型獨角獸。

投資項目嚴重失敗，往往伴隨著嚴重的負面影響。據媒體報道，當時主導對拉手C輪投資的一位麥頓投資創始人因此引咎辭職。

拉手網給朱嘯虎也帶來了同樣的打擊。朱嘯虎說，得知拉手上市失敗，是自己投資生涯中最失望的時刻。

“很多深刻的教訓，團隊在公司發展好的時候必須擰成一股氣。”朱嘯虎說，當時給拉手網創始人吳波介紹了阿干（干嘉偉）、沈浩瑜，但是吳波都不要。“如果阿干或者去任何一個人，拉手肯定會解決這些問題。”后來，干嘉偉正式加入美團成為第一任COO，沈浩瑜則去了京東，一度擔任京東輪值CEO。

“很多失敗的項目，最關鍵的是駕馭不住項目。”朱嘯虎說，投的時候，總相信它是能做起來的。從0到1不是那么難，但做起來之后，還能不能hold住，這個最難。

移動互聯網發展迅速，很少能有人能跟著公司那么快的速度一起成長。金沙江一路投下來，發現在個人能力成長上，一個創始人今年管100人，明年管200人，這是可控的；如果今年管100人，明年漲到1000人，那就必須要找更強的人進來。但很多創業者都不愿意找比自己強很多的人進來，一層層弱下去，到最后就hold不住了。

拉手失利后，朱嘯虎開始更慎重地挑選創業團隊。他覺得，程維、戴威，以及不在金沙江系的張一鳴、宿華都是不錯的創業者。

2012年11月，朱嘯虎在微博上聯系到了滴滴的程維。聊了半個小時，朱嘯虎就發覺，程維想得很清楚，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而且團隊是從阿里出來的，過去的經驗也匹配。

朱嘯虎說，早在2010年時金沙江就看好本地出行，易到A輪的時候甚至簽了投資協議，但盡職調查后放棄了。也看過搖搖招車團隊，但覺得團隊太弱，互聯網思維也不對。

不過，王剛一開始卻不太想跟朱嘯虎合作。他覺得朱嘯虎看著有點兒兇，又和拉手鬧得不快。可是，滴滴也沒有其他選擇了，錢已經花光了，見了至少20家機構還都被拒絕了。合作之后，王剛的對朱嘯虎的看法也變了，覺得朱嘯虎有大局觀。滴滴幾輪融資，每個投資人都稀釋很多，有的董事就會有意見，但朱嘯虎從沒說過什么。

朱嘯虎和王剛慢慢成了“戰友”，共同參與了ofo、小電科技等項目。“投資就是禮尚往來，他給我滴滴讓我賺點錢，我也給他點項目讓他賺點錢。”朱嘯虎說。

“程維能夠找來柳青，ofo也招了非常多優秀的人進去，團隊必須在公司發展好的時候，借助這個勢頭把團隊補齊，這個非常重要。”朱嘯虎說，創始人的氣度關乎著公司的發展。

戴威在北大的時候做過學生會主席。金沙江投資了ofo之后，另一個自稱也做過學生會主席的北大學生找到朱嘯虎。他說自己也有一個項目，你也投我吧。他想做拍照片的事情，自己拍照片很牛的，很多人找他拍照片，一個人收幾萬塊錢。朱嘯虎覺得還挺有意思的，就故意挑戰他。“這個市場不夠大啊，做不了多大的。”結果，聽到這句話，對方理都不理他，站起來直接走出了朱嘯虎的辦公室。

“人和人很不一樣的，稍微聊幾句就知道這個人怎么樣，到底行不行。”朱嘯虎說。當時見戴威，也問了很多問題，戴威都有詳細的回答。車是多少頻次、每次賺多少錢、怎么維修這些車、怎么找這些車，都有很詳細的想法，“一看就知道這個人很沉穩。”

天底下沒有小生意

2013年初，在金沙江國貿三期的辦公室里，張一鳴對朱嘯虎說出了自己對今日頭條B輪估值的期望：5000萬美元。

2012年，今日頭條還沒有上線就拿到了海納亞洲（SIG）等機構的500萬美元A輪融資，SIG董事總經理王瓊和朱嘯虎是上海交大本科的校友，平時關系就不錯。在王瓊的鼓動下，B輪的時候，張一鳴第一個就找到了朱嘯虎。

但朱嘯虎拒絕了張一鳴。“那時候，新浪的市值不過30億美元。5000萬美元的估值投一個移動端的新浪，你讓我怎么賺錢？”

朱嘯虎說，自己確實沒想到移動端新聞聚合會跟PC端是不一樣的，更沒想到張一鳴有那么強的戰斗力，把今日頭條做成了移動互聯網時代最大的黑馬。在最新的傳聞中，今日頭條已完成略低于10億美元的D輪融資，投后估值近110億美元。

“不能低估移動端，很多事情在PC端是很小的，在移動端是很大的事情。”朱嘯虎說，這也是他錯失今日頭條后總結出的最大教訓。他繼而感嘆：還是錯過了很多好項目和好創業者。

2011年3月，金沙江投資餓了么。餓了么一開始是PC時代的產物，從2010年到2013年，還一直向餐廳售賣訂餐系統軟件，一次性收取三四千元的軟件費。但2013年底開始，美團、淘點點、百度外賣陸續上線。

“巨頭都進來的時候，你發現原來外賣是主流。”餓了么聯合創始人、COO康嘉曾對《財經天下》周刊感慨。

人們認為是巨頭們挑起了戰爭，把外賣推向了風口。但巨頭們看到的卻是移動互聯網帶來的改變。2012年底，美團成立“新產品部”，王慧文和沈鵬秘密探索了近十個月，做了各種各樣的分析，才確定做外賣。

趕集網創始人、瓜子二手車CEO楊浩涌曾對《財經天下》周刊評價，“移動互聯網對傳統行業是一個全新的顛覆。”沒有智能手機之前，你在路邊打車的時候、在去吃飯的路上都是沒有互聯網的，這樣就很難去服務他們。但有了智能手機以后，用戶可以隨時上網，讓很多十億美元的公司有了成為百億美元獨角獸的可能。

不過，直到2015年，投資人對待移動互聯網仍然是謹慎的。2015年11月，映客A輪的時候，朱嘯虎曾把映客推薦給王剛。但王剛拒絕了朱嘯虎的好意，后來，是紫輝創投的鄭剛答應了剩余的份額。

王剛看直播，就像朱嘯虎看今日頭條。移動直播和PC直播有什么差別嗎？他覺得沒什么差別。在PC直播上，YY和9158都已經很成功，上市了。一個新的、小的創業公司憑什么能起來？

但事實證明，移動直播跟PC端不一樣。過去兩年中，全民參與直播，并催生了數家獨角獸公司，包括快手、一下科技。根據2016年9月21日昆侖萬維發布的公告，映客估值已經突破71億元。

羅斌很得意，他說映客已經開始盈利，“雖然我不能告訴你映客賺了多少錢，但我可以告訴你映客很賺錢。”

滴滴是打車，餓了么是送外賣的，諾心是做蛋糕的，ofo是自行車租賃，金沙江投的每一個項目，在初期都是不起眼的小項目。

3月，金沙江和王剛又聯手投資了一個更小的生意，做共享充電寶的小電科技。根據調研的數據，以北京25萬家本地商戶（餐飲、KTV、臺球、親子、咖啡等）、每個商戶布放5臺計算，單城就有超過100萬臺的需求。一二線城市再加上流動場景，就是一個百億級市場。

王剛感慨說，辣椒醬也是小生意，但老干媽做得挺好的。在中國沒有小生意，任何一個小商店如果在全國開一萬家連鎖，也是大市場。

在恐懼和貪婪中平衡

王剛后來談為什么沒有投映客，還有一個原因：“我覺得沒賺1億美元不太過癮，這是第一個發自內心的想法。”

有次雷軍跟王剛說，如果想在天使里排名靠前，就數數投了幾個賺超過1億美元的項目，其他不算。就這樣，王剛給自己定了一個標準。他安慰曾經幫自己否掉映客的助理說：我們堅持一個標準，一個deal賺少于1億美元就不投了。

當時，朱嘯虎投了500萬元，還有300萬元的額度希望王剛投。王剛算了算，如果能做到100億元估值的公司，300萬乘以100倍回報，去掉稀釋大概70倍回報，他只能賺2億元。

因為貪婪，王剛錯過了映客。

“我們始終在平衡賺錢的快樂和輸錢的恐懼。你一直在這樣平衡，這個項目到底是好是壞，是讓我賺錢還是虧錢，你要平衡好。”朱嘯虎說。

外界看金沙江投資的項目，都是燒大錢的項目。但朱嘯虎說，他們投項目的一個標準是，要求按照當下的現狀公司能在6個月里盈利。“必須需要6個月之內賺錢，你說我激進嗎？我一點都不激進，我很保守的。”

2011年，餓了么創始人找到朱嘯虎的時候，公司現金流很健康，“每天來100個用戶，50個人下單，而且這50個人里面還會繼續下單，用戶獲取是零成本。這是非常好的，讓我看肯定投的。”后來巨頭進來，挑起了外賣的補貼大戰，是另一回事兒。

現在，他和王剛談到滴滴，第一句話都是：要是知道那么燒錢，我們也不敢投呀。但是大戰打起來了，誰也不敢停下來，誰停下誰就出局了。

“為什么當時不敢投京東，就是因為覺得這個模式太燒錢了。”朱嘯虎說，2007年他就看了京東，但不敢投。結果，京東IPO前累計只融了12億美元，自己投的滴滴已經融了100億美元，餓了么也融了20億美元，都比京東多。

朱嘯虎感慨，“現在錢不值錢了，錢太多了”。

從2014年開始，中國進入全民創業的熱潮，投資機構也瘋狂布局。即使在號稱“資本寒冬”的2016年，投資項目也沒有明顯的減少，每一個機構都布局數十家。但金沙江一直保持著原有的節奏。“我們不鋪項目，基本上每年都會投十幾個項目。”朱嘯虎說，因為投的項目門檻比較高，所以更希望這些項目能夠火起來。

“大聲宣揚好的，偷偷埋掉死的。” 這是哈佛商學院的高級講師 Shikhar Ghosh對風投行業的評價。他曾研究了 2000 多家被 VC 投資的初創公司，其中40%以破產告終。而在早期投資中，失敗率更是高達95%。

在金沙江10年，朱嘯虎投出了大約二三十個項目，他自己算過，成功率在60%～70%。在早期投資中，這堪稱一個了不起的數字了。

“核心是要堅持我們投項目的標準。你堅持標準的話，你投不出去多少錢的，我們靠投資分成而不是管理費。” 朱嘯虎不止一次的在公開場合談到自己的標準是“3S原則”：Significant，要大市場；Scalable，要可擴張；Sustainable，可防守。

羅斌記得自己和朱嘯虎一起看過上門美甲、干洗服務，這些項目有些后來都融了B輪、C輪，但朱嘯虎卻一個都沒投。VR、B2B、校園貸款，2015年很火的一些項目他也都沒投。加入金沙江3年，算上狼人殺，羅斌總共才投了5個項目（映客、ofo、愛心籌、VIP陪練）。朱嘯虎也不催他，有段時間，羅斌就窩在辦公室里，朱嘯虎來了也不管他，“他也知道沒項目可以看”。

金沙江做過統計，過去10年間，從拿到A輪到最終可以到美國上市，市值超過10億美元的，中國每年就兩到三家公司，美國的數字是4家。

投資人會看得很長遠嗎？當有創業者提到，現在機構瘋狂布局單車共享，是不是看到的其實是未來無人駕駛的需求。朱嘯虎聽了笑了起來。“我們不看那么遠。我只看6個月。你6個月必須把錢賺回來，你6個月錢賺不回來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