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文
淡,是一種至美的境界。水墨畫,就是深得淡之美的一種藝術。在中國畫中,濃得化不開的工筆重彩,毫無疑義是美。但在一張玉版宣上,寥寥數筆便經營出一個意境,當然也是美。前者,統統呈現在你眼前,一覽無余。后者,是一種省略的藝術,墨色有時淡得接近于無。可表面的無,并不等于觀眾眼中的無,作者心中的無,那大片大片的白,其實是給你留下的想象空間。
人生,其實也是這個道理。濃是一種生存方式,淡,也是一種生存方式。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不管你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還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只要有人存在于你的周圍,你就會成為坐標中的一個點,而這個點必然有著縱向和橫向的聯系。夫妻也好,兒女也好,親戚、朋友也好,鄰居、同事也好,你把你在這個坐標系上的點,看得濃一點,你的感情負擔自然也就重;看得淡一點,你也許可以灑脫些、輕松些。譬如交朋友,好得像穿一條褲子,自然是夠濃的了。“君子之交淡如水”,肯定是百分之百的淡了。不過,密如膠漆的朋友,反目成仇,又何其多呢?倒不如像水一樣地淡然相處,無昵無隙,彼此更怡洽些。
淡之美,某種程度近乎古人所說的禪,而那些禪偈中所展示的智慧,實際上是在追求這種淡之美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