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懲戒是一種常規的教育手段,懲戒權是國家賦予教師依法管理學生的職權。教育懲戒權不但是教師的一種強制性專業權利,而且是學生受教育權利的可靠保障,具有合法性、合理性和必要性。研究和落實教師教育懲戒權,需從澄清錯誤認識,加強立法和依法懲戒,學校、家長和社會相互理解配合等方面著手。
關 鍵 詞 教師教育懲戒權;內涵;合理合法性;落實方略
作者簡介 張笑濤,許昌學院教育科學學院副院長,副教授,博士后
2017年2月4日,青島市政府發布《青島市中小學校管理辦法》,其中提到“中小學校對影響教育教學秩序的學生,應當進行批評教育或者適當懲戒;情節嚴重的,視情節給予處分。學校的懲戒規定應當向學生公開。”據悉這是全國或地方教育性法規中首次提出“懲戒”概念。可現實教學中,教師是否會因為擔心引來體罰的質疑而不敢行使懲戒的權利?懲戒如何才能成為教育的合法、有效手段,用來警告學生的不良行為和震懾校園欺凌事件?國外在教育懲戒方面有哪些明確的法規界定和實施細則可資借鑒?此類問題,引發筆者對教育懲戒權的內涵、意義以及實施方略等的深入思考。
一、教育懲戒權的內涵
綜合歸納學界已有觀點,懲戒,顧名思義,就是通過懲治過錯來警戒,通過對不合規范的行為施予否定性的制裁,從而避免其再次發生,以促進當事人規范行為的產生與鞏固。從詞義分析來看,“懲”即懲處、懲罰,是手段;“戒”即戒除、防止,是目的。在學校教育中,懲戒是一種教師對學生進行管理教育的方法,通過給學生身心施加某種負向影響,使其感到痛苦或羞恥,激發其悔改之意,從而達到矯正其失范行為的目的。換言之,教育懲戒是實現教育管理的需要,通過懲罰的方式或手段幫助學生戒除不良習慣。學生的發展和學業進步是教育懲戒的根本出發點,使學生更好地社會化、成功成才是懲戒活動的最終目標。
教育懲戒權,是指學校和教師為了維護教育教學活動的正常秩序,保障教育教學活動的正常開展,依據教育法賦予它們的教育權力,針對違反學生行為規范、破壞學校紀律的學生而行使的一種教育管理權。[1]從其產生原因和屬性來看,教育懲戒權產生的人性動因是懲惡揚善,它不斷發展的制度背景是“官師合一”,它的社會心理認同是私權公權化,是家長“教令權”轉讓為教師懲戒權,屬于委托性權力。而從教育懲戒權的現代屬性及法律視野來看,教師基于教育權而享有的管教權與家長基于親權而享有的管教權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權力。親權屬于私法領域,懲戒權屬于委托權,是一種公權力,屬于公法領域。教育懲戒權是指法律主體基于特別身份關系,為維持紀律與秩序,對于違反一定義務者進行管教的權力。[2]
從懲戒權的行使主體來看,教育懲戒權可劃分為教師懲戒權和學校懲戒權兩種。二者的權限和表現形式不同。根據教育部的《中小學班主任工作規定》(2009)、《中小學教師職業道德規范》(2016)有關規定,結合教育實踐中的做法,筆者總結出教師懲戒權的常見表現形式有批評、隔離、寫檢查、留置、剝奪某種特殊權利如參加課外興趣小組及春游秋游等權利、罰作業、罰做某事、操行評定、叫家長和家訪、“沒收”學生物品、賠償損失等十一種常見的表現形式;學校懲戒權則有警告、嚴重警告、記過、留校察看、開除學籍等五種主要表現形式。此外,在教育實踐中還存在以下幾種學校懲戒形式:停課、張貼通告、公開檢討和點名批評、懲戒性轉學等。
國外的研究者則將教師的教育懲戒權和學校的教育懲戒權融為一體,甚至包括一定的“體罰”。在世界各國法律規定及實際運用中,較為常見的懲戒形式包括以下幾種:訓誡(Verbal reprimands)、隔離措施(Time out)、剝奪某種特權(Denial of privilege)、沒收物品(Confiscation)、留校(Detention)、警告(Warning)、記入學生檔案的處分(Record of discipline)、體罰和鞭打處罰(Corporal punishment)、停學和開除(Suspend & Expulsion)。[3]限于篇幅和個人視野,本文主要探討中小學教師的教育懲戒權問題。
二、教師教育懲戒權的意義
第一,教育懲戒權是教師的一種專業權力,是基于教師職業地位而擁有的一種強制性權力。1966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關于教師地位的建議》中就提出,教師工作應被視為一種專門職業,教師是專業人員。“教育懲戒權作為立法賦予學校或教師的權力,是國家教育權的具體化,具有典型的公法特征”[3],這是因為學校開門辦學招收學生所依據的教育權,不是來自家長的監護權,不是受托于家長而形成的代理權,也不是由于提供某種服務而形成的契約之權,而是根據國家相關法律和政策以及行政上的要求而獲得的權利。換言之,教師由于公務性和專業性而享有教育懲戒權。主要表現在:首先,作為實施教育教學的主要工作者,教師以公權力為依據,代表國家對學生進行管理和教育;其次,教師基于專業背景和專業知識、專業權威等,結合教育環境和教育對象的復雜性,有自由選擇教育內容、措施和教法的權利;最后,教育實踐活動是在師生親密關系中開展的,以“學生主體,教師主導”為原則,教師在教育教學中要想發揮主導作用,對教育質量負責,必須對學生的學習起著關鍵性的導航和糾偏作用,可以行使懲戒權力。我國現行法律在一定程度上也肯定了教師和學校的教育懲戒(管教)權。如《教師法》第8條規定,教師應當履行“制止有害于學生的行為或者其他侵害學生合法權益的行為,批評和抵制有害于學生健康成長的現象”。我國現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第28條也規定,“學校及其他教育機構行使按章程自主管理的權利”,“組織實施教育教學活動的權利”,“對受教育者進行學籍管理,實施獎勵或者處分的權利”[4]。
第二,教師的教育懲戒是學生受教育權利充分實現的可靠保障。良好的教育教學秩序是學生能夠正常學習,順利實現受教育權利的重要前提。要保持教育教學的有序狀態,必須依靠一定的社會控制手段,對有意或無意破壞秩序的行為進行防范、糾正和懲罰,這就是教育懲戒的由來或本義。沒有必要和適度的懲戒,就會造成學校的無組織、無紀律,從而對所有學生的受教育權利造成損害。特別是在今日學校和班級規模日益擴大、世界范圍內的學生向權威挑戰不斷增長的趨勢下,懲戒既是以儆效尤教育學生的必要手段,也是一種維持學校教育教學秩序、培育良好學風教風和校風的重要管理措施。中小學生處于“三觀”的不斷形成時期,可塑性強,對他們要循循善誘,堅持以正面教育、賞識教育、說服教育為主,以理服人,但是有時說服教育無法“包治百病”,必須有相應的制度來約束,對違反紀律的學生要進行相應的懲戒。懲戒作為教育的一種輔助手段,雖不能直接起到教化學生的作用,但它可以防微杜漸,增強教育的效果。因此,“有紀律”才成為我國“四有人才”的標準之一。沒有懲戒的教育是不完整的,對學生的自主學習習慣和健康人格的形成不利。
三、教師教育懲戒權的落實方略
(一)從思想上澄清和糾正人們對懲戒的一些錯誤認識
一是將懲戒等同于體罰或變相體罰。由于我國現行立法只有對“體罰”的禁止性規定和中小學學生紀律處分的規定,相關教育法律法規都明令禁止“體罰”,但未具體規定懲戒和懲戒權問題,而“體罰”與“懲戒”從詞義或內容上看又有交叉,由此導致了人們對學校懲戒權認識上的混亂,質疑教師懲戒的存在合理性。一旦師生發生沖突,無一例外輿論一定倒向學生,認為學生是未成年人和弱勢群體,然后妖魔化教師,恨不得把教師打倒在地還踏上一只腳。正因為如此,很多教師干脆聽之任之,不管不問,做起了楊不管。[5]
二是將懲戒簡單地理解為懲罰。如個別中小學表現出極端的懲戒方式:罰站、罰跑、罰跪、面壁、罰重體力勞動、罰抄寫;直接的肉體攻擊有揪耳朵、扇耳光、腳踢、器具抽打;心理攻擊則有威脅、呵斥、諷刺、挖苦、辱罵、刁難。[2]其實,懲戒與體罰二者有著天壤之別。其一,從目的上看,懲戒是為了幫助學生認識錯誤悔過自新,發自內心的“不愿”犯錯;體罰則側重于使學生懼怕皮肉之苦,從而“不敢”犯錯。其二,從程度上看,懲戒以不損害學生身心健康為原則,其正當性毋庸置疑;而體罰不僅損害了學生的身心健康,更是一種違法行為。其三,從手段上看,雖然二者都是通過施罰使學生感到痛苦來達到最終目的,但其中“痛苦”內涵不同。懲戒中的“痛苦”是學生幡然悔悟后的痛苦,多是痛定思痛的“心痛”;體罰中的“痛苦”更多的是教師施加給學生的“體痛”。其四,從效果上看,懲戒能使學生最終心悅誠服地改掉錯誤,甚至增進師生感情;而體罰雖然也能促使學生暫時改正錯誤,但學生完全是被動的,往往還會對教師產生潛在的抵觸和反抗情緒。所以,“懲戒絕不是體罰,懲戒的根本目的不在于懲而在于戒,懲戒與體罰是正義與非正義、公正與不公的博弈”[6]。“教育性”使教育懲戒與體罰發生了本質區別,例如即便是新加坡的鞭刑,直接作用于學生肉體的強烈生理痛苦,仍然避免了直接鞭打學生的要害部位,以警醒為主,通常是在兒童的小腿處。[7]
三是認為對學生實施懲戒侵犯了學生的人身權或者受教育權。由于一些不知情媒體輿論的推波助瀾,導致實踐中出現教師實施合理懲戒,反而自身人身權被侵害的乖謬現象。需要強調的是,權利是由法律規定的,權利的行使必須在法律規定的限度之內,任何社會都沒有絕對的權利。如果學生的行為影響到正常的教學秩序,其行為就必須受到約束或警告,否則公共教育目標何以達成,立德樹人從何談起?!現代教育雖然提倡“以人為本”,確認了兒童的權利主體地位,但絕不是說學生可以享有權利而不履行應有的義務,不遵守校規和學習紀律。“以人為本不但要以實施了失范行為的學生為本,還要以所有的學生為本;不但要尊重實施失范行為的學生的權利,還要保護所有學生的人身權和受教育權,包括保護教師的人身權利。”[3]中小學生是未成年人,當然需要保護,但未成年人保護法的初衷是保護未成年人這一弱勢群體,而不是保護未成年的違規亂紀者,更不是包庇袒護校園欺凌肇事者。
(二)加強教育懲戒權的立法工作,保障教師依法治教
從美英日各國來看,為維護學校正常的教學秩序,立法與司法實踐都確立了學校及教師的懲戒權。同時還通過較為具體、可操作性的規定,確立了行使懲戒權所必須遵守的原則、行為界限,保證了懲戒權行使的合法性。而且,通過公法對懲戒權進行規制以保障懲戒的正當行使,兼及維持學校秩序與保護學生權益,已是世界各國共識。反觀我國,目前我國教育立法對于教師懲戒權及其與學生受教育權等之間的沖突缺乏明晰的規定,《教師法》對于教師權利只是簡單列舉且過于粗疏,遺漏了教師職業最基礎和最重要的懲戒權,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所以,學習國外經驗,結合中國本土情況,落實教育懲戒權需要制定合法明晰的懲戒規則與實施程序。從實體法和程序法兩個方面可以有以下建議:
第一,實體法上的建議。具體包括:明確教師教育懲戒權的性質和法律地位,將其與教師授課自由權、授課內容編輯權、對學生的教育評價權等,并列納入《教師法》有關教師權利義務的章節中;規范懲戒權行使細則,嚴禁自創懲戒形式,隨意變更懲戒的范圍、程度和形式;明確懲戒權行使的主體,如教師、中小學校相關機構(政教處、德育處等),禁止法律規定之外的其他主體實施懲戒,實施“人治”和治人;明確懲戒權的實施范圍、領域和條件,懲戒權應限定為學校之內和雖不在學校但由學校所舉辦的教育活動之中,學生的校外生活和家庭教育不屬于懲戒權所及范圍;明確懲戒權行使的原則和要求,教育懲戒權行使的原則包括教育性原則、合法性原則、適度性原則、民主性原則、程序保證原則等。教育懲戒的具體執行要求科學性、公平性與嚴肅性等;建立學校懲戒的監督與法律救濟機制,教師和學校的懲戒行為要受到教育行政部門、學生家長和社會輿論等的監督,教師懲戒權行使不當時,學生可通過專門申訴機構進行申訴,違法懲戒要擔負民事、刑事責任及賠償責任。
第二,程序法上的建議。具體包括:教師懲戒權的行使應當遵循公正公開原則,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懲戒要與違規行為的事實及嚴重程度相當,禁止量刑過度;區分懲戒實施主體及其權限的不同,如法律可以賦予校長全部法定形式的懲戒權,但應對教師懲戒權的行使形式有所限制,長時間的停學、開除等涉及學生人身權利、受教育權的嚴重懲戒行為只能由校長或學校專門懲戒機構行使;設定懲戒權行使的法定程序,無法定依據或者不遵守法定程序的,應視為非法懲戒行為。一般而言,對于一些學生的重大違紀事件,教師和學校懲戒學生應按下列程序進行:懲戒前,要告知當事學生及監護人有關懲戒事由和懲戒形式。允許學生享有陳述權和申辯權。學生受到嚴重懲戒,允許要求舉行聽證會。對學生作出的嚴重懲戒要經校務會議集體討論決定,必要時向學校主管部門和勞動部門備案。通知被處分學生并告知學生享有申訴權。
(三)學校、教師和家長相互配合,多管齊下維護和落實教育懲戒權
徒法不足以自行,有了教育懲戒權新的立法后,學校、家長和社會還要認真學習并切實履行。對于學校來說,要十分明確學校及教師教育懲戒權的基本原則、具體內容、實施程序等,使得教育懲戒有章可依,確保懲戒主體無后顧之憂。尤其是遇到重大惡性的學生違紀事件時,學校要秉公依法處理,不能為了應對不實的輿論或者擔心領導批評,對教育懲戒權的主體和對象各打八十大板,息事寧人,以“學校教學秩序維穩”和“未成年人”為由,袒護違規亂紀學生。[8]尤其是,教育懲戒要以民主方式制定的規則為執行標準。學校的校規、管理制度包括懲戒規定,需要在聽取全體教師、學生和家長意見的基礎上民主決策,而不能只由學校領導“內部人”制訂,更不能與教育法等上位法抵觸。學校要成立由政府教育部門官員、學校領導、教師代表、家長代表、社會專業人士代表共同組成的學生事務中心,專門負責對學生的違規、不良行為進行調查、舉行聽證會和做出懲戒決定,改變傳統的由班主任、教師直接懲戒學生的模式。[9]
對于家長來說,有兩種極端情況要避免和改正。一是對教師言聽計從,自己撒手不管和不愿教育孩子,認為教育學生“不打不成器”,給教師“任性”、粗暴實施教育懲戒或體罰埋下隱患;二是不能理解和體諒教師教育懲戒的善意或教育性。一旦自己的孩子因違紀犯規受罰,不問青紅皂白就惡意攻擊教師,沒有意識到孩子不僅是父母的,也是社會的,溺愛和縱容孩子只會導致教育的副作用,誘使兒童滋生壞的習慣甚或違法犯罪。
對于社會來說,對教師的教育懲戒行為要多表示一些理解和支持。學校教育教師是關鍵,只有教師將立德樹人、賞識教育和嚴格管理學生結合起來,公共教育才能有好的結果。社會要避免對教師的教育懲戒權,以應試教育、侵犯學生權利及自尊健康為由頭,站在虛無的道德制高點上,對教師職業進行污名化或非理性反擊。總之,只有學校、家長、教育行政管理部門、社會輿論等多管齊下,教師才能實現“能夠”“愿意”并“勇于”管理和教育好學生,切實行使好“教育懲戒權”這一法定的公權力和良法行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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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教育法規首提“懲戒”概念 行使教育懲戒權何為邊界?[EB\OL].[2017-02-27].http://education.news.cn/2017-02/27/c_129496561.htm.
責任編輯︱李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