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元華
《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將第一學段的表達界定為“寫話”。有別于二、三學段的“習作”,明確地指出小學一、二年級的表達教學以口語交際、口頭表達、表達后記錄話語為主要內容。首先,必須明確什么是“說話、寫話”。在日常生活的各種場合中,兒童和對話方相互間說的就是“話”,把“話”寫下來,整個過程以及最后呈現的結果統一起來就是“寫話”。葉圣陶說的更簡潔明白:口頭為語,下筆為文。當有人問葉圣陶如何評價話語表達質量時,葉老出的主意居然是:讓小孩子在一個屋子里高聲讀自己的文章,父母親在窗下聽,感覺“像話”就好。“像話”的評價可謂絕妙,還原說話、寫話的本真,讓評價與教學合拍。可見,說話、寫話,與兒童生活密切關聯;可想,把生活中常見、常練的納入課程教學體系,想來并不困難。
兒童在母語環境中自然而然地獲得說話、寫話的能力提升,在生活的每一個場景中,結合具體而鮮活的交際交往事件,展開高頻率的交流,這就是最好的教學。母語表達,天然有三個無與倫比的優勢:其一為順暢。交流時使用母語,與對方你來我往,毫無阻塞,溝通是極為順暢的。其二為趣味。兒童之間言說的內容、形式,傳遞的信息,都是充滿童趣、雙方感興趣的話題。成年人與兒童對話時,也能顧及需要,迎合表達,“揀有意思的說”,趣味性得到充分保障。所以,兒童話語中常有詩意,常顯哲理。我們將其稱之為“天生的詩人”“天生的哲學家”。其三為本真。在無防備狀態下,兒童處于自由平等的交際交往的語境中,與他人對話時能夠最直接、最真誠表露心意,表達思想,提出訴求。同時也能夠接收來自話語另一方的信息,實現信息處理、加工、互換。所謂“處理”,就是自己做出直接判斷;所謂“加工”,就是自己給出理解的答案;所謂“互換”,就是再次傳播出去,在對話場域中話語實現多次流轉。不論是以“說”還是“寫”的形式表現,在呈現結果之前,都有著優質的基礎,還有這龐大的生活為素材庫、純真的童心為生發地、交往的需求為動力源。如此教學,水漲船高,輕松實現高效。
但不可回避的現實是,說話、寫話進入教學體系后,優勢蕩然無存,教師為難、兒童害怕。基于我們對說話、寫話“原生態”的認識,造成敗局的原因歸結為“教學產生干擾”。從本質上看,“教學”都是一種干擾。只是,有的干擾是正向的、促進的,有的干擾則是負向的、阻礙的。結合說話、寫話的常態教學內容,負向干擾明顯表現為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放棄話語的“自由”而依托“樣板”,教學反其道
而行
學習走路,先讓兒童走起來,走著走著,就會走了;學習說話、寫話,先讓兒童參與說、寫的實踐,在實踐過程中滿足其“安全感”,自然而然就會進步。而教學干預下,起步就很艱難。我們觀測到的教學現場是,教師在說話、寫話教學中常常提供一些句式作為模板,讓兒童添加內容,和模板組合成句。有了“套路”后,自由表達成為模仿“填空”,話語的靈性不見了,說、寫出來的是硬邦邦的“造句款”。我們并不否認“模仿”為有效的教學策略,實際上我們也非常主張模仿,因為這是任何學習起步的必經階段,其實也是學習的主要策略。而當“模仿”將“創意”、將言說的“快樂”“自由”拒之門外的時候,“模仿”本身就構成障礙。言語表達是思維的體現,思維崇尚自由。所以,表達的靈性源于自由,表達的核心信念就是自由。起步教學,更應該讓兒童自由自在地參與實踐,不著急為其“套上模具”。
第二,丟失話語的“真誠”而崇拜“浮華”,教學類似緣木求魚
生活中的交流,每一次的發生都源于真誠的需要;進入教學體系中的說話、寫話,我們搭載著太多功利化的需要。特別是根深蒂固的“美文”觀,狹隘且偏頗,但非常流行與頑固。在說話、寫話教學中。我們常見教師指示兒童用上各種修辭手法,鼓勵其多比喻,多擬人,多夸張,多用“好詞好句”。導致兒童對表達本身產生曲解,認為“無修辭不表達”“為了修辭而表達”。所以,我們看到兒童樂于寫出類似“星期天,我們在像藍寶石一樣的藍天下玩耍”的語句,修辭的運用不但沒有提升表達效果,反而丟失了童言中最本質的真誠。空洞堆砌的修辭、華麗的辭藻,是對言語生命的褻瀆。即便是成熟的作品,也是要追求返璞歸真的。真正高層次的表達就是復歸自然。朱光潛說,語言的德性在于精準妥帖。“妥帖”就是符合話語情境,貼近對話者的內心感受,實現真誠、自然、平等的交流。相比之下,各種的修辭都是無奈的選擇。而如今,我們卻奉為圭臬。
第三,拔高并統一審美標準而忽視差距,人為設置屏障
在教學中,影響質量最關鍵的因素是評價。即便是面對第一學段兒童,不少教師依然以成年人的審美視角,用三個學段基本雷同的標準來衡量表達,做出評價。童心的隔膜、童趣的忽視、童真的遮蔽,都使得兒童話語中欠缺了真、善、美,教師也無法借助評價走進兒童世界,領悟兒童的精神哲學。當我們忽視了現存于身邊的美,給予了不當的評價時,無疑為說話、寫話教學構鑄起一道堅厚的堡壘。對童言稚語的成人化評價,更是言語教學中的霸權體現。例如,一個小孩寫電視機的前世今生,妙不可言:
電視機分三代。古代電視機是又瘦又小的,是黑白的;中代電視機,正面是玻璃的,后面背著一個大包袱;現代電視機就是一塊黝黑的大玻璃。
但評價意見卻認為寫成這樣很不應該。一來字數不夠,怎么說都應該達到基本的“字數要求”。第一學段原本沒有要求,但一線教學中,老師們無形中都在字數上做“軍備競賽”。二來強調應該用上各種修辭手法,此文顯得單薄。三來不夠嚴謹,保底的要求應該是準確規范。例如電視機前面叫“熒光屏”而不是“玻璃”,例如電視機后面叫“顯像管”而不是“大包袱”等。兒童的名詞積累不足,但正是這樣“形象化的闡釋”更顯得妙不可言,而成人硬生生的破壞,讓原本有趣的表達變得一無是處。可以想象:下一次,小作者一定會乖乖地寫樣板文了。
說話、寫話,經歷教學后,對原本能順勢上升的表達能力構成效果倒退,這也倒逼我們思考:如何提高第一學段說話、寫話的教學質量,讓兒童表達“像話”。我們給出四條建議:
其一,還原語境,讓富有童趣的言語意境成為學習的環境
教學語言,不能脫離語境。第一學段兒童說話、寫話教學,要特別注重營造適合于年齡特征的學習環境,因為這都將成為表達交流的語境,讓其有非常真切的具身介入感。只有兒童體驗到“我是在與人交往”,就會喚醒生活中自然交往的狀態,在教學推動下進行適合語境的表達,在實踐中獲得能力提升。例如,我們常見低段教學要戴頭飾,要放音樂,課件頁面鮮活,故事情節講述要先行預熱……不少人認為這是教學干擾,確實不能過頭,但絕對不能少。此外,我們更強調“意境”是結合著外在環境,設計成具有內驅力的“任務型”意境。如,不要單純練習“借東西”,設計為“替伙伴借到學習用品”。看上去一樣,但一個“替”字,讓表達有了具體明確的任務感;“服務伙伴”則激活了兒童與生俱來的良善之心;具體的“學習用品”細節設計,則復現了生活場景。幾個因素組合起來,就會讓教師和學生享受整個說話過程。說得充分,寫下來就簡單。
其二,搭建支架,讓能力提升變得可視,把學習的過程變得輕松
關于支架搭建,是教學產生實效的核心要素。第一學段說話、寫話教學也不例外。支架,就是攀爬的“腳手架”,是兒童不斷邁向“最近發展區”的抓手。教學,就是為兒童搭建一個個發展的進步的依靠。例如,以對話為支架,教師通過與兒童對話,在話語進行中“引產”。如:抓住話頭,進一步引發表達,及時總結話尾,過渡至下一處……一次教學中,讓兒童以“會”來夸獎爸爸。一個小孩說:“我爸爸會做飯。”沒想到這句話引得其他孩子一陣哄笑。另一個孩子評價說:“會做飯算什么本事呢?”我正色說:“會做飯是爸爸最重要的本事。這樣的爸爸,孩子喜愛,媽媽最愛。大家繼續說,這樣的好爸爸在哪里?”接下來,說話的孩子使勁點頭,表示認可,所有孩子為這位“會做飯的爸爸”熱烈鼓掌!其他孩子紛紛說出日常生活中爸爸的真正本事。這遠比之前的“會開飛機”等高上大的表達更接地氣。當兒童節選日常生活的觀察所得,按照自己的心靈體驗進行表達時,教師要學會“接話”,讓話語成為支架,引導大家一起給予鼓勵,這是讓課堂回歸真實,讓言說趨于真、趨于美的理念和方法。又如,以活動為支架,結合具體活動的“情境”,借助活動推進一個個的“需要”,將說話、寫話植入其間,說、寫“有用”的話、交往真實感強的話。再如,以范文為支架,讓兒童從范文中學習優質表達的樣式,模仿后創意,為自己的表達進步助力。
支架的運用讓教學的過程清晰可見,具體形象,讓兒童的言語表達水平提高,有法可依,讓說話、寫話教學成為一種與課堂粘合、與生活融和、與兒童和諧并進的一體化無裂縫流程。
其三,發現兒童,讓教學成為重溫童年,開啟言語生命的鑰匙
第一學段說話、寫話教學的問題到底在哪里?追溯到對語文學科的屬性的認識,原來,狹隘和局限導致我們一廂情愿認定語言文字是思想交際的工具,語文是帶有工具性質的學科。因此,我們越來越注重在教學上體現語言作為工具的運用功能,發揮其工具性,以“用好”工具為目的。因此,“訓練”成為言語教學的核心,“知識”成為教學的重點。強調系統知識的傳授,主張以訓練鞏固知識的建構,試圖通過日積月累式的“講”與“練”,提高語言運用能力,完成兒童語言表達整體面貌的轉變,形成健美豐富的語言素養。看上去一切完美,但在這個邏輯中恰是忽略了最關鍵的要素——兒童專屬言語教學界域,以及在此界域內的兒童言語“無理而妙”的特質。這一切,都昭示著我們要“重新認識兒童”。
教學,從認識開始,因認識開啟。
兒童從相對自然的狀態到進入課程化集中學習,在第一學段最大程度地保留了“童質”。此階段表達中的“驚奇”,就是他們言語生命的珍貴亮點。兒童無時無刻都能發現“驚奇”。例如入學前口語表達中驚喜不斷,將切身感覺肆意表達,無拘無束,形成特有的“童話”意蘊。而“訓練”對“驚奇”是無計可施的,暮氣十足的匠心是無法與天馬行空的藝術自由相提并論的。因此,用僵化的知識配合訓練,就是在“驚奇”的反向上做文章——刪除詫異,恢復平庸。“知識”凌駕于“驚奇”之上,無異于套上枷鎖,還要把“鐵鏈”裁短。“訓練”中的格式化表達,無異于封堵想象空間,捆綁觸角。潘慶玉教授在其《語文教育哲學導論》一書中說:傳統的教學,把“驚奇”僅看作開端,而把消除“驚奇”作為教學的終點目標。在“知識主宰”的語文教育思想中,通過學習消除陌生語言所帶來的“驚奇”和所謂的“誤解”,成了教學神圣的使命。然而,就是在這樣的教學意識中,傷害了學生與生俱來的、對外部世界所產生的強烈“命名渴望”和詩意想象,也讓對奇異的發現與表達變得高不可攀。這些與語言精神息息相關的語言生命元素,被一個又一個所謂的“專家語法規則”所彈壓、掩蓋、閹割。教學,就是一直在引誘或者強迫兒童接受既定的成人世界的語法規則,接受成人世界的價值觀,接受成人灌輸的需要他們去努力實現的愿望與理想。當教學一點點剪除“驚奇”的發現歷程,遮蔽“驚奇”的探求渴望,消除兒童天性中已然具備的對陳舊規則的破壞性時,這些做法的背后,就是藐視一切個體差異性、言說多樣性,一切源于內在動力的言語生命成長。所以,重溫童年,重識兒童,就是我們教學的制勝利器,也是教師的必修功課。
其實,也可以把復雜的事做簡單。提升兒童說話、寫話的質量,核心密碼在于“高頻”,每周或每天都安排固定時間進行說話、寫話的教學,既有專業課堂,也隨時結合學習生活情境進行,還可以滲透在其他學科的教學中。一句話,再好的教學方案構想,都不如隨時隨刻說起來、寫起來、用起來。順其自然,順了,就“像話”了。
(作者單位:福建福州教育學院附屬第一小學)
責任編輯 郝 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