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波

作為著名畫家方駿的女弟子、高足,陶亞萍顯然不只是學到老師的技法,而且更是沿習了老師的不俗的雅趣、格調和氣息。這絕不是浮泛之詞,然而卻又難以一言道明。宋人黃庭堅曾說,書畫當觀韻。這種“韻”就是一種難以言說的雅趣和格調,它于繪畫的形式邊緣浮動、彌漫、飄蕩,而無以把捉,但卻如空氣一樣可以感受、呼吸到……
我從陶亞萍的作品中就感受到一種女性畫家特有的柔曼的氣息,你看她筆下那輕盈的樹杈,娟秀的拳石山巒,輕流的云煙以及藏映在叢林之中歷歷可辨的小小的房舍,即可知曉這一定是出自于一位具有敏感之心和靈敏之手的女性畫家。當然我也驚異地發現在她的作品中居然也有不少氣概宏偉的佳作。受到老師的啟發,陶亞萍的山水物象表現也時有采用制作方法加以呈現,山體的質感、巒峰的肌理和樹木的繁蕪正是在這種方法的襯映下,顯得亦真亦幻,且崢嶸嵯峨而令人神往。但即使如此,依然掩不住其間流溢而出的女性風致,因為其內在的筆墨骨髓依然是纖細、柔韌的,絕無強橫、粗礪的跡象。其實我對制作手法一直抱有成見,概由其貌似自然而實質違背自然之故。但這種手法如能恰當運用,也并非一概予以拒斥。當我看陶亞萍采用這種手法且能以女性柔曼的情致滲于其間,從而化解了它的人為的、不自然的傾向,我大約可以修訂我的成見了。陶亞萍作品中常會有大面積的水——有湖水、江水,成為她繪畫的一個重要意象,這種水的意象多以渲染手法而成,有層次,清澈而深邃,波瀾不驚,似天空飄下的幽影,又如大地浮起的輕幔,不是那樣浩渺無際,而是近人可掬,但又恍然迷離遠去,這不正是女性手法的手眼幻化而成的女性氣息嗎?
我不知陶亞萍是否對元人錢選作過研究。但我曾與方駿先生聊天談起他對錢選的鐘愛,那種貌似稚拙的線條所滲透出的士人格調和旨趣表現出一種脫俗不染塵世的情懷——導師的眼光想必影響到學生,這在陶亞萍樹法的描繪中似隱隱可辨。但她在描繪山川時又往往能一改謹細而纖巧的格式,而代之以毫不經意的點染,又似米家手法的挪用和滲合,呈現了一派迷朦的江南風物。我想說,陶亞萍的山水不僅帶有鮮明的女性特點,而且這種特點又與她善于展示意境之美聯系在一起。宋人韓拙曾提出過“迷遠”這一概念,用來說明陶亞萍的作品頗為合適。迷者在于雨,在于霧,在于煙嵐,在于煙靄云氣……正是由于這一切所造成了迷朦含蓄,故一切物象都仿佛隔開了距離,形成了一種渺渺茫茫的遠意,一種變幻不定的遠境,因而這種迷遠之境最能引發人們一種惆悵迷茫之情,亦能使人們涌現出一種滿懷愁鄉的詩意。
所以我認為陶亞萍不僅出版了一本畫冊,而且還發表了一部無言的詩集,其中薈集了女性的美感和智慧,也流瀉了一首纏綿悱惻的歌吟。作為一名高校的教師,作為生活在都市繁華中的她,能有這樣的情懷繪出這樣的作品,令人詫異又令人欣慰。我不知她對藝術懷有怎樣的抱負和計劃,但我相信她已具畫眼詩心,可以開拓出更為幽美佳勝的畫境,如果她能進一步領略自然山川的蔥郁景象,能進一步精研那萬古不滅的傳統之深趣,進而又能飽覽古今詩人絕妙好詞,那就一定不會滿足現在的成就。
(作者簡介:南京藝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