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路芳
摘要:費孝通先生是我國著名的社會學家、民族學家和人類學家,縱觀費孝通的民族研究經歷,他對內蒙古自治區、特別是鄂倫春族、鄂溫克族等人口較少民族格外關注。費孝通幾訪呼倫貝爾草原,在新世紀之初促成了我國人口十萬以下22個人口較少民族的調查研究,調研成果轉化成為國家扶持人口較少民族發展的一系列具體舉措。對鄂倫春族等人口較少民族生存發展的長期關注,直接促成了費先生晚年“文化自覺”等學術思想的產生與升華。
關鍵詞:費孝通;人口較少民族;文化自覺
中圖分類號:J0-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444X(2017)03-0029-05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ysb.2017.03.005
2017年4月24日,是費孝通先生逝世12周年紀念日,人們再次緬懷這位杰出的學術大師。費孝通先生是我國著名的社會學家、民族學家和人類學家,畢生致力于從認識中國到改造中國,始終孜孜不倦地探索中國社會文化??v觀費先生一生的民族研究,他對內蒙古自治區的鄂倫春族、鄂溫克族,以及黑龍江赫哲族等人口較少民族格外關注,這在費先生的民族研究歷程中具有重要意義:不僅促成了新世紀之初我國人口十萬以下22個人口較少民族的調查研究,調研成果轉化成為國家扶持人口較少民族發展的一系列具體舉措。而且,對鄂倫春族等人口較少民族生存發展的關注,也直接促成了費先生晚年“文化自覺”等學術思想的產生和升華。
一、費孝通初訪呼倫貝爾草原
人們經常用“東林西鐵、南農北牧”來形容內蒙古自治區的經濟結構,其中,“東林”指的就是北部呼倫貝爾市大興安嶺的森林,“北牧”指的就是內蒙古北方草原的牧業經濟。1954年,時任中央民族學院副院長的費先生首次考察內蒙古,就來到了呼倫貝爾草原。
打開中國歷史,“呼倫貝爾草原不僅是古代游牧民族的歷史搖籃,而且是他們的武庫、糧倉和練兵場”[1]。呼倫貝爾草原畜牧業歷史悠久,曾先后為東胡、匈奴、鮮卑、柔然、突厥、室韋等諸多中國北方少數民族牧地,而蒙古民族更在這里寫下了七個世紀的游牧史。出現在中國歷史上的大多數游牧民族都是在這個搖籃里長大的,又都在這里度過了他們歷史上的青春時代。18世紀30年代,清政府為了加強邊疆地區的防守,抵御沙俄入侵,決定“移民實邊”呼倫貝爾草原,調入的兵丁有蒙古族、鄂溫克族、達斡爾族和鄂倫春族等,總數約3000多人,并設立專門的行政管理機構。他們的后裔就此在呼倫貝爾草原繁衍生息,形成了今天呼倫貝爾民族分布的基本格局。
1954年的初秋,費孝通先生一行從北京乘火車出發來到了呼倫貝爾草原。廣闊的草場、蒙古包和游牧生活給費先生留下了深刻印象。從事畜牧業的蒙古族和鄂溫克族,牧人們跟隨牲畜逐水草而居,馬把遼闊的草原縮小了,把分散的、流動的蒙古包聯系了起來。在費先生看來,“草原并不只是個游覽憩息的地方,而是我們國家的生產基地。草原上的人們雖則已經得到了解放,但是生活是簡單的,生產是低落的。這一大片牧場還可以幾十倍、幾百倍地繁榮起來,牧民的生活還要提高,還要改變?!盵2]上卷187費先生看到了定居放牧的出現,熱情謳歌了超越個體經濟的牧業合作社和互助組。
我國可以放牧的草原共43億畝,占我國土地面積的1/3,主要是在西部地區。牧業歷來是這些地區的經濟基礎,而且具有極大的潛力,從事牧業的又多是少數民族,從發展少數民族經濟的角度看,牧業的現代化更具有重要意義。短短數日,費先生憑著學者的銳敏意識到了在呼倫貝爾草原,很可能一直要到工業發達了,草原上幾千年的傳統生活方式才會發生基本改變,草原上人們的生活也才能飛躍地提高起來。當時的呼倫貝爾草原,這種改變已經開始,他敏銳地指出:民族地區社會經濟的發展,必須著眼于當地少數民族自身的發展,不能讓他們游離于現代化之外。近半個世紀后,費先生當年考察的呼倫貝爾草原鄂溫克族自治旗,工業化雖然有了巨大發展,但作為人口較少民族的鄂溫克族卻未能較好地融入工業化和現代化進程,區域經濟的發展沒有帶來當地少數民族的同步發展,民族地區的開發并沒有和少數民族本身的發展密切地結合起來。進一步引發了費先生對人口較少民族如何融入現代化、工業化進程的思考。而這個思想基礎,就是在第一次呼倫貝爾草原之行中埋下的。
從呼倫貝爾草原歸來不久,1955年費先生到貴州進行民族識別工作,1956年參加全國人大常委會組織的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1957年反右運動后,費孝通沉寂了20年,直到改革開放后的1980年才重新恢復了學術生命,而此時的他已經75歲高齡。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隨著我國改革開放形勢的不斷發展和沿海地區與西部邊疆地區經濟差距的迅速拉大,如何推動西部地區經濟快速發展,不僅是中央政府十分關注的一個問題,同時這個現實問題也引起了學術界的關注。費先生自此沿著城鄉發展和民族研究這兩條線索,行行重行行。
二、費孝通再訪呼倫貝爾森林
從1984年開始,費孝通教授開始了對內蒙古的長期考察,先后到赤峰、包頭、阿拉善、呼倫貝爾等地進行實地調查。從東到西、從南到北,對內蒙古的農、林、牧、鐵資源進行了全面考察,分析了不同地區的區位特征,總結了各個地區的區位發展模式,提出了少數民族現代化問題。費先生的調查研究揭開了邊區開發研究的序幕,明確提出在我國現代化的過程中,邊區開發是一個與沿海地區發展同樣重要的大問題。
時隔33年后的1987年,費孝通先生開始了他的第二次呼倫貝爾之旅,此次考察重點是呼倫貝爾森林。大興安嶺林區很早就生活著狩獵民族,17世紀初,隨著沙俄入侵黑龍江北岸廣大地區,原居住在這里的達斡爾、鄂溫克、鄂倫春等少數民族被迫南遷,一部分鄂倫春人進入了大興安嶺林區。清朝末年東北地區對漢族開禁,闖關東移民數量日增,但很少有人進入呼倫貝爾這個偏僻的山區和草原。1903年東清鐵路修通,才使大量移民遷入呼倫貝爾成為可能。但鐵路的修通為沙俄掠奪我國東北資源服務,利用這條鐵路將木材源源不斷輸出,以致沿線原有的森林幾乎完全砍光。20世紀30、40年代,日本占領和偽滿統治時期,大興安嶺森林被肆無忌憚的大規模掠奪和開發。這兩次大破壞估計損失木材達1.5億立方米,幾乎占全部積蓄量的1/6。[2]下卷211只伐不育是解放前呼倫貝爾森林兩次被破壞的重要原因,呼倫貝爾地處高寒山區,樹木長勢緩慢,一棵樹要長100年才能成材,所以更需要做到采伐數量和樹木生長周期相配合。即使有伐有育,也必須控制在總積蓄量的一定比例之下。
此次呼倫貝爾森林之行,費先生尤其關注到了大興安嶺森林的嚴重隱患與青山常在的二者關系。大興安嶺森林是我國整個東北部生態系統中的重要環節,呼倫貝爾森林占全國森林面積的1/10,不僅具有極高的經濟價值,還具有不可估量的生態價值。費先生注意到,乘車進入山區就觀察到公路兩側山坡暴露的土層很薄,大多不到1/3米,土層下面就是碎石,這樣薄的土層如果沒有林木覆蓋,很容易被雨水沖蝕成光禿禿的山頭。而正是靠著大興安嶺的林海才保護住了大興安嶺的土層,吸住流水,為東北的河流提供水源,灌溉著富饒的東北糧倉。因此,在費先生看來,怎樣利用和保持大興安嶺這個大森林,是關系國民經濟全局的大事。
除了呼倫貝爾森林,費先生更關注生活在大興安嶺森林里的鄂倫春人。自17世紀沙俄侵占我國黑龍江北岸,部分鄂倫春族渡江來到大興安嶺森林,作為森林民族,鄂倫春人的生產生活與森林密不可分。多少世紀以來他們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森林以外世界的變化,打破了鄂倫春人的封閉寧靜。從清政府強迫他們進貢貂皮,到哥薩克人的武力侵略,鄂倫春獵人為了提供貢品和商品引進了火槍,林區的生態系統開始被破壞,但森林尚無恙。主要的也是根本的變化,開始于這片廣闊的自然森林變成了供應外地的林業資源,樹木砍了,鄂倫春人的生活也就不能不發生改變了。
作為我國人口較少的民族之一,鄂倫春族有一半人口生活在呼倫貝爾的大興安嶺林區。1951年成立鄂倫春族自治旗,全旗778人中只有4人不是鄂倫春族。在費先生考察時的1987年,鄂倫春族人口已經增加了一倍,達到了1572人,但全旗總人口已經達到29萬人,鄂倫春人只占全旗人口的0.6%。這時的林區鐵路已經修建,集鎮已經形成,鄂倫春人的生活也發生了很大變化。1958年后隨著呼倫貝爾煤礦工業的大發展,林業系統的職工和家屬到1984年時已達到5萬人。[3]210隨著鐵路的延伸,不斷建立起新的林場,采伐也逐漸深入。但讓費先生痛心的是,解放后的呼倫貝爾森林并沒有真正做到采伐與更新并舉。1976年到1984的八年時間里,呼倫貝爾森林的采伐量超過生長量達80%,有大片已經采伐過的林場沒有進行次生林的培育。“呼盟大興安嶺的森林正在不斷破壞和銷蝕之中,看來這已是難以否認的事實?!盵2]下卷212一方面鄂倫春族等少數民族已經不可能再保持傳統的游牧、打獵和游耕,他們逐漸失去了從事傳統生產、生活的條件。而另一方面,他們又不可能很快完全進入新的生產生活方式,必然要引起矛盾,從而影響民族團結。
森林民族鄂倫春人面臨著如何生存和發展的問題。根據民族政策,鄂倫春族人的生活是有保證的,但在調查時費先生了解到,旗里四個鄂倫春族獵民鄉共200戶,卻有120家貧困戶。地方政府的確是在盡力扶持這個民族,鄂倫春人吃住都沒有問題,孩子上學也不要錢,但這個民族本身還沒有形成一個有生機的社區,還沒有達到自力更生的狀態。這種情形引起了費先生的諸多思考:“一個民族假如脫離了生產,會不會成為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一個民族,無論大小,要發展和繁榮起來,必須要有一個堅實的經濟基礎。一個民族要在發展中保持其民族特點,那就必須利用其民族特有的優勢來發展經濟,不然的話,這個民族難免要衰亡或失去其原有特點而名存實亡”[3]65。費先生為鄂倫春族的前途擔憂,“在社會主義制度下,一個幾千人的民族,國家是供養得起的,但是怎樣使鄂倫春人作為一個民族發展和繁榮起來,還要多加思考?!盵2]下卷218
隨著外部大環境的變化,森林狩獵的生產生活方式鄂倫春人已經難以為繼,但世代傳承的森林生活也具有他民族不具備的優勢?!拔铱此麄兊膬瀯菥驮谑煜ぴ鯓永蒙仲Y源的這點上。在正確的林業政策下,森林是能持續存在的。鄂倫春民族的用武之地應當是常在的,需要提高的是利用森林資源的手段,從原始狩獵到科學利用?!盵2]下卷218費先生最后強調“大興安嶺林業的發展,必須考慮到林區經濟的全面發展,而在開發林區資源的過程中決不應忘記了原來居住在森林里的鄂倫春民族。我們不僅要保證青山常在,還應保證各民族的共同繁榮。”[2]下卷218-219
此次考察之后,費先生再也沒有去過呼倫貝爾,但相隔33年的兩次呼倫貝爾之行,卻在費先生心里留下來了深深的烙印,尤其是外部環境變化下人口較少民族的生存發展和文化轉型問題,促使費先生更加深入地思考如何良性推動文化變遷。
三、“小民族,大家庭”
“人重要還是文化重要?”1997年在北京大學社會學人類學研究所開辦的第二屆社會文化人類學高級研討班上,一位鄂倫春族女學員提出的這個問題,再次激發了費先生內心深處的思慮。在費先生看來,聯系到1987年的呼倫貝爾森林之行,這個問題很深刻也很及時。因為在全球化的浪潮中,一些根底不深、人數又少的民族,免不了會發生這個似乎是聳人聽聞卻又十分現實的問題。他們生活沒有目標,缺乏民族自豪感,主要是喪失了安身立命之道。帶著這樣的憂慮,1999年費先生又去黑龍江三江平原,調查了人口較少民族赫哲族,他發表了題為《小民族 大家庭》的講話,重申了國家關于民族平等的政策,建議在區域經濟發展的框架下推動和實現赫哲族的發展。
新中國建立后,國家將民族平等確定為一項基本的政治制度,從法律上保證少數民族的各項權利,并一直實施多種扶植少數民族的經濟文化政策。但在改革開放以后,隨著整個國家現代化程度的提高,少數民族與漢族之間的經濟文化的差距有進一步加大的趨勢,這正是費先生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就一直呼吁進行邊區開發的根本原因。到20世紀末,一方面這種差距已經顯性化,另一方面,少數民族地區在經濟上追趕發達地區的過程中,民族文化受到外來文化的沖擊越來越大。而那些經濟基礎薄弱、在主流社會中“發言”機會少的人口較少民族,更面臨著要保存“人”,還是要保存“文化”的艱難選擇。
根據在內蒙古等地的調查,費先生提出了要防止自然生態和人文生態的“兩個失調”,較早提出了人和自然相和諧的問題以及國企改革的思路。國家在民族地區所建立的現代化工業體系,從工人、機器到管理體系都是由內地搬去,大多忽略了吸收當地少數民族,少數民族參與當地工業程度至今很低。我國少數民族在現代化進程中帶來的文化變遷,在人口較少民族中表現得尤為突出。新中國成立以來,這些民族的經濟和文化發展取得了輝煌成就,但由于歷史和自然等多種原因,目前大多仍處于相對落后地位。由于自然條件和社會環境的改變,人口較少民族在生產能力和謀求職業方面出現了某些不適應,發生了自身文化如何保存、如何更好地適應現代化的問題。在我國各民族中,人口在十萬以下的少數民族有22個,這些民族大部分居住在我國西部邊疆地區,成為我國的人口較少民族。從發揮各少數民族傳統產業優勢促進當地發展的思路,面對劇烈社會轉型時期少數民族的文化困境,費先生提出重點關注和解決好人口較少民族的發展問題,稱之為“小民族,大家庭”。[4]
費先生認為“民族文化重建”中應當發揮社會學、人類學的學科優勢,進行扎實的調查研究。為了深入研究這些民族目前的實際發展狀況和面臨的困難與問題,爭取在西部大開發和“興邊富民”過程中對這些民族給予扶持,在費先生的倡議下,2000年7月,國家民委組織北京大學、中央民族大學和國家民委民族問題研究中心共同組成了“中國人口較少民族經濟和社會發展研究課題組”,對內蒙古、黑龍江、新疆、甘肅、青海、云南、廣西、西藏共8省區的人口十萬以下的22個少數民族開展實地調查,對這些民族的經濟和社會發展問題進行了專題調查研究。這是繼20世紀50年代全國民族識別工作以來,第二次全國范圍內進行的大規模民族調查活動,對更好地解決我國的民族問題,促進民族發展具有深遠意義。其中,就涉及到了內蒙古的鄂倫春族和鄂溫克族。費先生希望中華民族大家庭的各個成員在文化上能夠“和而不同”,各人口較少民族也要利用“文化上特有的優勢,利用—切可以利用的外在條件,發展經濟,提高自身的社會生產力和發揚自身的精神文化,在整個地區的發展中貢獻應有的力量。課題組形成了《中國人口較少民族經濟和社會發展調查報告》(2001年),為當時國家“十五”規劃提供了參考意見,實際應用中轉化為國家對人口較少民族一系列具體的扶持措施,并在其后的國家一系列規劃中都有所體現,切實推動了我國人口較少民族的發展和文化轉型。
“十二五”時期,為繼續加大對人口較少民族的扶持力度,國家民委會同國家發展改革委、財政部、中國人民銀行、國務院扶貧辦,研究編制了《扶持人口較少民族發展規劃(2011-2015年)》。規劃所稱的人口較少民族是指全國總人口在30萬人以下的28個民族,由“十一五”時期扶持的22個民族擴大至28個,范圍包括內蒙古、遼寧、吉林、黑龍江、福建、江西、廣西、貴州、云南、西藏、甘肅、青海、新疆等 13 個?。▍^)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人口較少民族聚居區,包括2119個人口較少民族聚居的行政村、71個人口較少民族的民族鄉、16個人口較少民族的自治縣、2個人口較少民族的自治州。[5]
四、堅持“文化自覺”,守護美好精神家園
人口較少民族在社會劇烈變動中所面臨的文化生存與轉型問題,其實也是全球化時代共同面臨的問題,只是表現更為突出和更加緊迫。費孝通指出:“在我們中華民族大家庭中,決不能坐視小兄弟面臨困境而無動于衷,我們有力量幫助他們在當今這個變化激烈的世界里繼續生存與發展下去,允許他們在文化走向的問題上有自主權和自決權。”[2]下卷575
費先生對少數民族發展一直懷有深厚的情感,民族平等、民族團結和共同繁榮,是他民族研究的基本立場。在改革開放初期,通過對發達地區農村的考察,費先生就敏銳提出“富裕之后怎么辦”,開始關注物質生活富裕后的精神關懷問題。在他八十歲生日時,針對全球化時代經濟一體化、文化多元化的沖擊,他及時提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這種尊重不同基礎上求大同的“和而不同”思想,進一步關注經濟發展和社會發展以及文化發展的不協調問題。聯系人口較少少數民族的生存與發展問題,費先生看到文化轉型的重要性,提出了“文化自覺”的概念。費孝通晚年的思想,其核心可以歸納到“文化自覺”上,這是費先生畢生認識文化、研究文化的必然結果。
“可以說文化轉型是當前人類共同的問題。所以我說‘文化自覺的概念可以從小見大,從人口較少的少數民族看到中華民族以至全人類的共同問題。其意義在于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來歷,形成的過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的發展的趨向,自知之明是為了加強對文化轉型的自主能力,取得決定適應新環境、新時代文化選擇的自主地位?!盵6]194費先生晚年提出的“文化自覺”思想也正是受到了鄂倫春族等人口較少民族生存狀況的啟發。新世紀之初國家實施西部大開發戰略以后,人們對西部落后的經濟和豐富的資源談得很多,對西部豐富的人文資源討論得少。注重開發中的物質與經濟層面,而較少關注對文化資源的保護與開發問題。費先生認為,經濟的發展只能解決生存的基本問題,但如何才能生存得更好,更有價值,使自我價值的發揮得到更寬闊的拓展,并從中發展出一種新的人文精神,是需要在原有的人文資源的基礎上,用文化和藝術的再發展來解決。這里所存在的精神問題,這就是人文資源的價值所在。
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講,文化自覺就是在全球范圍內提倡“和而不同”的文化觀的具體表現。民族地區的發展必須包括少數民族的發展,不能離開少數民族的發展講民族地區的發展。我們當前生活的世界都已被納入到全球化的世界體系中,人口較少民族在全球化、現代化、城市化發展條件下,也應當通過自身的文化個性來予以應對。“其實這不僅是鄂倫春人特有的問題,在我看來這是個現代人或后工業化人類的共同問題,是一個人類文化前途問題,值得我們研究文化的人重視和深思”。[6]182如果把這個問題擴展開來,實際上就是在全球一體化以后,中華文化該怎么辦。費先生晚年提出的文化自覺思想,既是當今時代的要求,深刻影響著當前中國社會思潮,也正切合了習近平總書記2014年1月在內蒙古考察時提出的“守護少數民族美好精神家園”的內涵。
在21世紀,中華民族將面對全球經濟一體化和文化多元化的新時代。費先生從中國少數民族,尤其是人口較少民族的文化轉型問題,引發出中華民族的文化自覺問題,從人口較少民族看到中華民族以及全人類的共同問題。這對在經濟一體化和文化多元化的全球化時代,如何通過文化的自覺,重建民族文化自信心,鞏固國家和民族認同,更好地應對全球化的挑戰,從構建和諧中國到實現和諧世界,具有深刻的指導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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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費孝通.費孝通文集(第15卷)[M]. 北京:群言出版社,2001:105.
[5]荊紀軒.扶持人口較少民族發展規劃(2011—2015 年)發布[N].中國民族報,2011-07-05.
[6]費孝通.論人類學與文化自覺[M]. 北京:華夏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