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化史的研究長期處于歷史學的邊緣領域,我國對納粹時期德國文化的研究更是如此。當代越來越多的歷史學家將非傳統研究范疇的歷史元素視作新的歷史資源和材料來看待,通過對集中營內不同時期的音樂創作的研究,我們不僅能夠了解集中營里發生的事情,更能夠全方位有代入感地體驗集中營囚徒所遭受到的處境。
關鍵詞:【音樂】、【集中營】、【納粹】
前言
納粹集中營的歷史被通常以1936年為界劃分為前后兩個階段,其重要標志是黨衛軍全面接管集中營,建立了以薩克森豪森營為代表的新集中營。兩個階段的集中營呈現出明顯不同的特點,前一階段的集中營主要關押對象是德國本土囚徒,除了刑事犯以外占絕大多數的是政治反對者,共產主義、青年運動領袖。早期的集中營被稱作“監護性拘留部”(Schutzhaftabteilungen),有著魏瑪時期司法福利體制保留的深遠影響。而1936年后,隨著黨衛軍全面接管,集中營的統治變為恐怖,二戰爆發后,被占領地的各民族囚徒也被關押進了集中營,取代德國政治犯成為集中營的主體,這使得第二階段集中營歷史呈現出許多與第一階段不同的特點。
一、第一階段集中營音樂的特點
音樂從第一天開始就在伴隨集中營的歷史。初入營的囚徒最早聽到的音樂是在“歡迎儀式”上聽到取笑的歌曲,伯根摩爾(Boergermoor)營的老囚徒取笑新囚徒“這里是地獄”,“你們被教會怎么唱歌了嗎” 。入營后,守衛會命令囚徒在點名和行進等各種唱歌。因為囚徒多為政治異見者,迫使他們唱其所屬群體的歌曲借之嘲笑成為了常用的羞辱方式,如令共產黨人唱國際歌等 。當然也會命令他們合唱納粹歌曲和愛國歌曲。守衛通過營地的廣播設備播放希特勒演講和洗腦式宣傳稿以外,也會播放納粹歌曲,一方面是希望教化、馴化政治犯,另一方面則是在有些時候掩蓋囚徒受刑發出的慘叫。
看守者命令組建了一些合唱團和樂隊,除了出于個別看守者的個人喜好——或者是假裝喜愛音樂以彰顯自己的文化素養——更多的是為了粉飾集中營內的生存狀況。囚徒常常被要求在營地邊界位置或者是營地開放日對外人和訪客合唱、奏樂,這成為了一種典型的納粹宣傳方式。
最能體現囚徒自身生存狀態的是囚徒自發演作的音樂,這些音樂是在極其困難的環境下產生的。囚徒們自發的音樂活動脫胎于他們入營前的生活和文化背景。德國歷史學家法爾克·平格爾(Falk Pingel)就此提出了“營前要素”(Vorkonzentrationaer)對囚徒音樂的重要影響:男性囚徒習慣在軍隊或政黨集會上歌唱,各政黨皆有類似形式用以表達團結,囚徒會傾向于本群體的歌,這些歌曲絕大部分所作歌曲多來自于營前生活,少部分創新也僅限于舊曲新填詞 。無論創作和演唱都是以集體進行,帶有強烈的集體認同感。又由于戰前營樂中,工人與青年占主導,政治犯居多,職業音樂人很少,因此這些歌曲呈現出曲調簡單、技巧性低、音域有限、多為主音、節奏簡單明快的特點,適合大規模合唱。更多的是,囚徒們忽略音樂的美學價值,不計質量,重視同志兄弟情誼,它們讓囚徒找尋困境中的解脫。音樂同時也抑制了囚徒的反抗情緒,娛樂了守衛。因此可以想見,合唱演出并不是全面非法的,官方會組織和審查此類表演,一些表演官方默許的灰色地帶。只有鮮明政治主題的表演會被禁,但是仍有證據表明囚徒們進行了地下活動。
二、第二階段集中營音樂的特點
1936年開始新的一批集中營建成,形成了真正黨衛軍的集中營。
在大多數集中營,黨衛軍為便于管理劃分囚徒階層,德國政治犯和刑事犯組成了上層,而其他族裔的囚徒則組成了下層。不同身份的囚徒在撒營中全方位遭受到了不平等待遇,通過觀察不同群體的音樂活動,我們能對第二階段集中營音樂產生全局性認識
1、德國政治犯的歌曲
德國本國政治犯是起先仍然是集中營內的主要存在,他們從在沼澤地集中營時就建立了音樂傳統,又塑造了新集中營營的音樂生活,他們經受過工人、青年政治運動的洗禮,有著遍布德國的關系網,能組織、團結不同群體,又有第一階段在監獄中反抗的經驗,因此成為集中營內文化活動的主導。晚上一般有短篇演講,朗誦和歌唱的活動,這樣的活動被稱之為“鐘聲之夜”(Schallerabende)。
由第一階段集中營帶來的歌曲被編撰成了音樂書,歌曲繼承了第一階段的曲式簡單、技巧性低的特點。作用包括提振士氣,還能組織支持其他團體開展有限的文化活動。盡管政治犯的生活條件相對來說最有利于藝術創作,但他們鮮有原創作品。由于相比其他群體有著所謂的“種族優勢”,德國政治犯的音樂活動得到了黨衛隊某種程度的許可,是一種合法和非法之間的“灰色音樂”。
2、外族囚徒的歌曲
政治犯們通過音樂來強化囚徒社區的力量。而相比之下吉普賽人、猶太人、同性戀者因族群而不是信仰組織起來,缺乏斗爭性和行動性,也沒有政治犯充裕的網絡資源。
吉爾伯特就曾經在著作中重點觀察了波蘭和猶太營員十分有限和零散的音樂活動。她認為同德國政治犯歌曲相比,其他族群音樂創作的關鍵區別在于歌詞 。德國政治犯歌曲歌詞少有批判性話語,沒有復仇的憤怒,甚至也沒有悲痛和憂傷。以亞歷山大·庫里茲維奇(Aleksander Kulisiewicz)為代表的波蘭作曲家則堅持用詳盡的細節表達同集中營生活的恐怖抗爭。
其它族裔歌曲和德國歌曲另一大不同是更加注重藝術美感和音樂技巧。波蘭和猶太囚徒中存在有一定比例的職業音樂人,而普通波蘭和猶太囚徒個體接觸音樂的可能性極低,所以他們群體的音樂活動由這些富有音樂技藝的人主導,他們發揚猶太音樂傳統創作出了一些具有鮮明民族風格的曲子。
但是對于數量龐大的猶太囚徒而言,集中營里的音樂從來沒有真正繁榮過。他們的音樂以另一種形式存在,那就是黨衛軍的羞辱和刑罰。他們被隔離在所謂的特別營(Sonderlager),每天傍晚都會在“點名廣場”(Appellplatz)進行集會,黨衛軍官員會當眾宣布一首歌,命令猶太囚徒合唱。這些歌曲往往是德文歌曲,而且一次合唱即長達數個小時,甚至持續到凌晨或者黎明,每天都有猶太人死于體力透支。黨衛軍自從建營初始就尋求對所謂“劣等民族”進行不光是肉體上的摧毀,更是文化上的征服。這種點名唱歌的形式無疑將黨衛軍這一目的體現得淋漓盡致。
三、兩個階段集中營音樂特點對比
在對比1936年前后的集中營歷史后,我們可以發現兩個階段的音樂創作有著各自鮮明的特點。前者創作主體是德國政治犯,歌曲多為在營前即存在的政治運動歌曲和時下流行的通俗歌曲,受限于創作主體的音樂才能,這些曲子在集中營內的改編僅僅止步于舊曲填詞,歌曲也缺乏藝術美感,重視表達同志友誼,提振士氣。集中營第二階段的音樂則更加多元,在第一階段音樂隨著囚徒各地轉送得到整體性保留的情況下,新出現了除德國以外其他被奴役族群的音樂創作豐富了集中營音樂的樣式,體現了音樂的全流派。
哪個階段的音樂活動環境更為寬松成為了一個重要的話題。隨著戰爭發展,所謂“劣等人種”入營,集中營人數激增,生存條件急劇下降,加之戰爭末期德軍敗局已定,納粹對集中營中音樂及其他形式的娛樂的寬容度總體上是不斷下降的。然而許多文獻卻表明,1936年后音樂活動得到了更大范圍的支持,因為黨衛軍成員比起之前的看守者往往更加酷愛組建囚徒樂隊以顯示個人修養、互相攀比,個人擁有樂隊成為時尚,新建的各流派樂隊林立。 戰爭中后期囚徒數量不斷上升,黨衛軍反而放寬(亦無力于)囚徒日常瑣事的管理,跨監區的音樂活動甚至成為可能。
對比不同歷史學家對兩個階段的判斷,筆者認為,之所以出現矛盾性敘述,完全是因為個體體驗與集體體驗之間存在的差異性決定的。
所謂“上層囚徒”進入1936年后的新營后成為營內地位較高的群體,他們中的一小部分——尤其是刑事犯們——甚至得到了黨衛軍的信任,通常能參與組織各類文娛活動,甚至能分享一部分對“下層囚徒”的管理和支配權。因此對于他們來說文娛活動的管制更寬松了。第二階段雖然音樂樣式更為多元化,但是總體來說參與度和娛樂性都遠不如第一階段。后來逐漸占據人口上風的波蘭、猶太囚徒來說遭受到的待遇顯然比1936年前集中營人口主體的德國囚徒惡劣得多,音樂活動對于他們來說遙不可及。不同集中營的不同囚徒個體對納粹集中營的感受是不一樣的。誠如吉爾伯特所言:“集中營里的提醒我們認識納粹治下受害者生活的豐富和多元,充滿著抗爭,樂觀同時也有憤怒,憂傷,絕望。這是一種紀念他們更真實的方式。” 在研究中區分不同個人、團體對歷史事件的不同體驗是研究集中營歷史的重點,新的研究趨勢應當是拋棄籠統的受難者集體體驗,挖掘多元而豐富的個人體驗,這樣才能使得納粹集中營中的受害者——包括德國政治犯和波蘭、猶太囚徒——的形象更為鮮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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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Guido Fackler, Lied und Gesang im KZ
3 Guido Fackler, Des Lagers Stimme: Musik im KZ; Alltag und H?ftlingskultur in den Konzentratonslagern 1933 bis 1936;
4 Shirli Gilbert, Songs confront the past: music in KZ Sachsenhausen. 1936-1945,
孫濛戈(1990.11.03—),男,漢族,黑龍江省齊齊哈爾人,武漢大學歷史學院碩士研究生,世界歷史方向。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 歷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