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雙艷
摘要:《浮士德》這部作品最值得研究的就是浮士德身上的那種永不停歇的意志和欲望,被稱之為“浮士德精神”,人對于低級欲望之上的更高級欲望的追求,形成了人類的理性之困,正是這種理性造成了人類有無窮無盡煩惱,而基督教里的“原罪”說也正好契合這一點,人生而有罪,這構成了一個很值得反思的問題。《天堂序幕》作為《浮士德》的開篇,它揭示了全書要討論的核心問題,人類永遠都處在兩難得境地。
關鍵詞:浮士德精神,理性之困,“原罪”說,《天堂序幕》
《天堂序幕》中靡菲斯陀對上帝說“關于太陽和宇宙,我無話可講;我只看見世人受苦難當。這世界的小神還是老樣,和開辟那天一樣荒唐。本來他可以生活得較為稱心,如果你沒有給以天光的虛影;他把這據為己用而稱作理性,結果只落得比畜牲還要畜牲。”[1]在這幾句話里,如果人只是把自己當做一個生物性的個體,他是沒有什么煩惱的,但是“你”(上帝)給了人一個高高在上的天,然后給了一個“天外的虛影”,他們就把這個天外的虛影當做了自己的理性,然后運用自己的理性去生活,結果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煩惱,連畜生都做不成。“請恕我直言奉擾,我看他很像個長腳知了,不住地飛,又不住地跳,一頭鉆進草堆里去唱老調;如果一直藏在草叢里倒也還好!他偏愛把鼻子向垃圾當中胡攪。”上帝:“你此外對我就無話可告?只為了常來發泄牢騷?難道你覺得世上的東西永遠也不好?”靡菲斯特:“不,主啊!我看人世間異常悲慘,世人的痛苦使我哀憐,連我也不忍把窮苦的人兒踏賤。”[2]上帝和靡非斯特的對話把本書的問題點出來了,這個問題的重大來自于人作為一個存在的荒謬,這個荒謬就是靡菲斯特上文所說的,如果人作為一個生物個體,比如動物,它所有的煩惱來自于沒吃的,如果人也是這樣的話,那么人是沒有煩惱的,但人的荒謬在人對于自己的存在產生了一個超越于存在之上的需求,就是光吃飽喝足不能使人滿足,作為人而言,90%的苦難并不是來自于生理需求,而是來自于就是這個不明所以的,我們稱之為理性的,理性之困,而這恰恰是人獸之別的關鍵。
其實,這個問題在20世紀西方哲學史之后已經成為重大問題提出來了,這個區分就是海德格爾在他的《存在與時間》里面提出來的,這個重新解讀了蘇格拉底之前的古希臘哲學,他提出了人的存在,海德格爾所說的人的存在并不是單純意義上的生物性存在,那個生物性的存在海德格爾稱之為“煩”,煩就是人嚶嚶縈繞于口腹之間,就是欲望和果腹之間這叫“煩”,海德格爾認為人在這個之上對于自己的存在有一種反思,就是笛卡爾在十八世紀所說的“我思故我在”,這種思考是世人無窮無盡的煩惱所在,但這種煩惱的可貴之處在于它恰恰構成了人和動物的區別,因此才有靡菲斯特的這句話,“我看他很像個長腳知了,不住地飛,又不住地跳,一頭鉆進草堆里去唱老調;如果一直藏在草叢里倒也還好!他偏愛把鼻子向垃圾當中胡攪。”如果人安分守己的當個動物什么事都沒有,但問題恰恰在于人有不安分的念頭,整本書就是在衡量人的這種不安份,這是靡菲斯特和上帝對話的一個實質。然后,上帝把話題給岔開了,“你此外對我就無話可告?只為了常來發泄牢騷?難道你覺得世上的東西永遠也不好?”靡菲斯特裝出一副悲憫的樣子說,“不,主啊!我看人世間異常悲慘,世人的痛苦使我哀憐,連我也不忍把窮苦的人兒踏賤。”這個時候上帝說那個人是浮士德,是位博士。靡非斯陀接著說,“這傻瓜為你服務的方式特別兩樣,塵世的飲食他不愛沾嘗。他野心勃勃,老是馳騖遠方,也一半明白到自己的狂妄;他要索取天上最美的星辰,又要求地上極端的放浪,不管是在人間或天上,總不能滿足他那深深激動的心腸。”[3]靡菲斯特的這段話道出了人之為人的所有煩惱的根源,“向上去索取天上最美麗的星辰,向下去追求人世間的浪漫”,而這些東西都跟“塵世的飲食”無關,所以說浮士德在整個作品里邊是一個極端,浮士德的所作所為對我們人提出了一個看上去極其尋常,但實際卻極其荒謬的問題,人消除自己的煩惱非常簡單,就是說人做回一個動物,解決問題的方式如此簡單,但是千百年來卻沒有人愿意用這種方式去解決。天帝說,“他雖然這時為我服務還昏昏沉沉,我不久將使他神智清醒。園丁瞧見樹芽青青,就知道有花果點綴來春。”靡菲斯特說,“憑什么打賭?你會失去這個男仆,假如你慨然允許,我將一步一步地把他引向我的魔路!”上帝說,“只要他還活在世上,我對你不加禁阻,人在努力追求時總是難免迷霧”。[4]這段話就把意思深了一層,上帝和靡非斯陀開始對于人的特有的存在形態,就是這種特有的煩惱起了爭執,靡菲斯特認為,人的這種庸人自擾必然的會進入魔道,但是上帝認為人類的這種庸人自擾,或者他的這種基于人本身的煩惱也好,只是一個迷霧,這個迷霧將使他走上正道,在這兩段對話里面就對前面所提出來的人不滿足于自己的動物性,一個勁兒得要去折騰,有一個截然相反的評判,魔鬼認為這不過是人多余的激情,而上帝認為,這恰恰是人最可貴的地方,它使人在迷霧當中返歸自己,因此,對抗就在這個地方形成了。
靡菲斯特說“我謝謝你的恩典,從來我就不高興和死人糾纏,我最愛的是臉龐兒飽滿又新鮮。對于死尸我總是避而不見,就和貓兒不弄死鼠一般。”天帝說,“好吧,這也隨你自便,你盡可以使他的精神脫離本源,只要你將他把握得住,不妨把他引上你的魔路,可是你終究會慚愧地服罪認輸,一個善人即使在黑暗的沖動中也一定會意識到坦坦正途。”[5]人不滿于自己的動物性狀態,放著捷徑不走,天生硬要生出一段煩惱來,其實這就是人的原罪。在圣經伊甸園的故事里面,亞當和夏娃在伊甸園里面生活得很快樂,前提是他沒有智識,不知道任何東西,不知道自己是赤裸的,所以很快樂,但是有一天蛇引誘他吃了智慧之果,他從此認識到自己是赤裸的,有了羞恥心,就犯下了原罪,所以人的這種特有本質或者人的這種特有的煩惱就是指基督教里面所說的原罪,因此靡菲斯特和上帝之間的爭論,其實就是關于原罪的一個爭論,在魔鬼看來,人經不住誘惑,這個誘惑不是欲望的誘惑,不是一般的飲食欲望的誘惑,而是指人經不住知識或者向更高幻理的誘惑必然會使人永劫不復,但是天帝的看法不是這樣的,人的這種罪恰恰埋著一個使人們在罪中知返的契機,這個觀念正是基督教里面原罪說的核心要義。浮士德的《天堂序幕》這一部分,實際上跟圣經《新約》的第一部分是一樣的,只是歌德用了一個對話的形式重新講述了伊甸園的故事。圣經《新約》里面伊甸園的故事,夏娃偷吃了智慧之果,然后被上帝逐出了伊甸園,接著是人類始祖從此開始了人類的流亡之旅,在流亡之旅的末端是最終審判,在最終審判上人們重新回到人類的伊甸園,這就是伊甸園故事的結構,而浮士德故事的結構就是伊甸園故事的結構,因為下面將要進行的是靡菲斯特遵從上帝指令,引誘浮士德開始走上了自己的有罪之途,五種追求,最后在海邊,浮士德死去,上帝說“凡自強不息者,均將被拯救”,所以它講的就是伊甸園故事,兩個不同的作品,探討了一個主題,人的這種超出于低級欲望的更高級欲望的本質是什么?本書就是回答這個問題的,這個問題實際上它構成了19世紀以來,以歐洲為中心的一個核心問題,從古羅馬開始整個歐洲帝國的擴張,基督教的十字軍東征,這個人類擴張的本能里面包含著一個悖謬,因為擴張所帶來的痛苦甚于安分守己所帶來的痛苦,但為什么從17-19世紀整個西方一直處于不斷擴張的時候,就要解決這個問題,就要解釋整個17-19世紀以來,整個西方文明不斷進行擴張的或者不斷進行折騰的本質是什么?實際上尼采已經給出過一個影響最大的解釋,尼采在他哲學里面,他就非常簡練、非常精確的概括了人的這種罪的核心是什么,就是人的超人,超人意志,尼采的學說就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的。
人為什么舍近求遠,人為什么不能把自己重新做回一個動物,一勞永逸的解決所有問題,而是庸人自擾的去追求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人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意志?這就是“浮士德難題”之謎所在,浮士德這部作品就在《天堂序幕》起了個頭,整個作品就是要回答這個問題,他的五次經歷,對知識、愛情、政治、事業、美的追求,因為這個浮士德難題的提出,所以在看每次經歷的時候,不是去看他情節的曲折,而是看他每一次所犯之罪的實質,認清欲望本身,這就是浮士德這部作品的永久魅力所在。
注釋
[1][2][3][4][5]歌德著,董問樵譯,《浮士德》,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82:15,16,16,17,18
參考文獻:
1、歌德著,董問樵譯,《浮士德》,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82
2、布魯姆著,江寧康譯,《西方正典》,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
3、董問樵著,魏育青編,《浮士德研究》,復旦大學出版社,2015
4、艾克曼輯錄,朱光潛譯,《歌德談話錄》,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
5、余匡復著,《德國文學史》,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2
(作者單位:中國傳媒大學文法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