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未明，輿情不止“杭州保姆縱火案”的大V之戰

楊兼 臧海平

互聯網熱點更迭快，按照一般規律，輿情事件若能持續延燒兩周，體量就已相當可觀。然而，6月22日引爆輿論場的“杭州保姆縱火案”自案發至今，輿情已延續1個多月，幾乎每天都占據自媒體熱搜主要位置。不僅如此，事件輿情在發展當中，質疑焦點出現了非常明顯的轉折再集中現象，雖然熱度不可避免地受到時間推移的影響，但本次輿情的超常規發展，仍然非常值得關注。

一、現代版“農夫與蛇”的超長結尾

1.事件未完，輿情未止

6月22日，杭州保姆縱火案發，23至24日，受害人家屬林生斌的家庭生活細節、作案保姆的嗜賭欠債背景曝光，由此，夾雜著對消防部門和物業部門的救援行動的質疑，以及對保姆家政行業深入反思的輿情呈井噴之勢。6月25日，林生斌注冊微博賬號@老婆孩子在天堂，連續發文質疑綠城物業的工作疏漏，但至6月29日綠城集團官微@綠城中國發表“致哀？回答”的正式聲明前，輿論尚高度集中于保姆莫煥晶的抓捕（6月27日）和中國家政行業之上。

由于縱火嫌疑人莫煥晶已于27日被正式批捕，綠城集團官微的聲明在當天雖引發了大量關注，但作為輿論場質疑鏈上的最后一環，“杭州保姆縱火案”仍然走到了一個相對收束的階段。然而事情并沒有結束。一方面，綠城官微6月29日的聲明并沒有得到輿論場的認可，而另一方面，林生斌本人也不滿綠城回應，頻頻拿起微博武器，要求徹查案件圍繞火情的相關真相。

2.自媒體接力的第二階段

據荊楚網絡大數據輿情系統監測，6月21日至7月21日，“杭州 保姆 縱火”的組合關鍵詞監測結果顯示，該案明顯分成了前后兩個階段。

以綠城官方做出首次正式回應，輿論場關注焦點轉向集中至物業過失的6月29日為節點，可以看出，前8天，輿情走勢依照一般規律，呈現雙峰值形態，關注焦點分別是救援情況（6月22日案發當日）和嫌疑人抓捕情況（6月27日莫煥晶被正式逮捕），其間對消防、物業乃至家政的泛化質疑都處在輿情高位。

6月29 日后，輿論場關注焦點則不再是莫煥晶，轉而集中在了綠城物業上。因此，即使輿情體量在時間推移的影響下總體上有所下降，但值得注意的是：6月21日至6月29日的新聞總量為10758，而6月30日至7月21日的新聞總量為9765，跌幅為9.23%，結合媒體29日后續的報道看，媒體對此案的關注度確實在逐步下降。然而，這兩個階段中的關注總量前后分別為186572和168847，跌幅為9.50%，幾乎和新聞關注的跌幅持平，結合6月29日以后案件相關的兩個微博熱搜話題#杭州保姆縱火案#、#老婆孩子在天堂#平均每個話題4.4億的閱讀量，在長達21天的時間內長期占據話題榜前三位的形式看，在案件輿情的第二階段，媒體的關注度雖然略有下降，但自媒體輿論場中案件的熱度并未下降太多，輿情始終沒有平息。

3.僅僅“嫌疑人被捕”不足以平民憤

嫌疑人莫煥晶被捕后，輿情關注焦點往綠城物業逐漸集中。在這個集中的過程中，有兩條引發了網友大量關注的消息。其一是林生斌本人決定籌建“潼臻一生”公益基金會致力于提升中國高層住宅防火減災水平；其二是微博@一個有點理想的記者關于此次案件的調查（微博中表示，保姆縱火事出有因，物業并無太大過失以及林生斌本人決定借此向物業索賠一個億的謠言）。前者的情懷得到了眾多網友的支持和輿論的一致點贊，而后者則被感同身受的網友口誅筆伐。

而成為最大輿情焦點的綠城的動作則是，將官微@綠城中國的頭像改成了灰色以示紀念，但卻禁止網友評論。此外，注冊了名為@綠城物業服務的微博賬號，于7月8日針對網絡質疑發布了解釋，這也是這個賬號下的唯一微博，@綠城中國無法評論，因此在原微博下總計有1萬4千余條網友評論，但幾乎沒有人相信綠城的解釋，不少網友甚至拿出了“網傳消息”截圖質問綠城“物業當時到底在干嗎”。同時，林生斌和其家屬的微博賬號中持續更新對綠城物業的維權進展，下方擠滿了網友的支持留言，林生斌本人的微博（@老婆孩子在天堂）粉絲高達118萬，其三名主要親屬的微博粉絲也高達十余萬（@朱慶豐57265 @朱七七Fighting @巨嬰國王）。

7月17日，@杭州市公安消防局官微公布了縱火案答記者問全文。有趣的是，回復量排位最高的評論是質疑消防為何兩個小時救不出四個人，在高達8000余條的評論回復中，網友顯然能夠充分理解消防當時遇到的困難，但卻對物業救援、房屋防火等和綠城相關的問題大加斥責——結合消防解釋和其余的評論，顯然網友得出的一致結論是：主要責任歸物業。

二、“羅生門”：為什么這次能拖這么久？

雖然此次案件在消防最終定論后走向了結束，但輿論場關于“公道”的討論卻一直在持續，特別是消防做出結論以前，綠城正式或不正式的幾次解釋都起了反效果。網友甚至是依靠網上的各種當事人信息和消防回應得出的結論，這種圍繞著綠城物業當時作為的疑團自6月22日案發至17日消防作出結論，花了整整3周才逐步澄清，無疑在這21天的時間內，事件幾乎成為“羅生門”。

1.回應失誤

很顯然，輿論場前后的關注焦點產生了徹底轉移。前期主要集中在三點，即縱火保姆、救援細節和家政行業，物業作為救援細節質疑部分的分支，實際并不算顯眼。6月22日，浙江在線刊文《杭州藍色錢江一公寓樓起火 四名傷者搶救無效死亡》稱，早上9點50多分，綠城物業單方面開了一個小的通報會，綠城物業服務集團一位副總裁介紹了事發的情況。

然而，事發一周后，@綠城中國的首次正式回應和林生斌本人調查收集縱火案事實的請求在6月29日同天出現，綠城在當天零點，林生斌則選在中午12點，網友對這兩份說明的態度截然相反，林生斌本人被作為“不卑不亢”的維權典范獲得了所有網友的同情和支持，而綠城的態度則被視為“冷冰冰”“急于息事寧人”的反面教材被網友大量質疑和指責。很顯然，即使在技術層面，綠城6月29日回應的發布時間、內容、語氣，都沒有起到好的公關效果。而7月8日的回應更是被網友視作企圖推脫責任的“抵賴”證據被口誅筆伐。

另外，綠城關評刪帖再引不滿。有不少網友質疑，受害家屬和業主在網上發表的控訴綠城的帖子被無故刪除。對此，綠城服務集團常務副總裁吳志華在接受微博大V@一個有點理想的記者采訪時表示，“對于不實的報道，我們將進行相應的舉報和投訴。有些報道嚴重失實，也相當于對家屬是一種傷害，所以我們進行了相關的投訴。”除了網民反映的刪帖行為，@綠城中國凌晨發表的回應微博關閉了評論功能，也引發了網友不滿，如“綠城半夜發回應，零評論。”“我就問一句：為什么這條微博的評論為零。”“你有本事發微博，你有本事開評論啊，呵呵，心虛，開了評論怕是要被罵死呦。”

2.集體的不安全感

縱觀輿論場情緒，除了同情林生斌的遭遇外，最大的一股情緒洪流則是由這起縱火案帶來的嚴重的不安全感。而綠城并沒有及時消除、安撫家屬的憤怒之情和業主的恐慌情緒。物業和市民生活息息相關，基礎設施的質量直接關系到居住安全。此次涉事企業綠城是中國房地產行業的著名企業，事發小區是其旗下的高檔小區。花兩千萬仍買不到平安激發了廣泛的公眾恐慌。這在很多網友的評論中表現的非常明顯，綠城的豪華小區尚且如此，那么普通人怎么辦？此外，很多網友更關心的是，如果綠城在這起事件中逃過懲罰，在事實清楚的情況下還不承擔主責，這就將成為其他房企的“成功”典范，面對企業強權，普通人的權利更無法維護。

Vista看天下發文《保姆縱火案：推卸責任的冷漠，是懸在每人頭上的刀》稱，不管是時機、內容還是態度，這篇回應文章都沒有讓輿論和受害者家屬滿意。要知道在這之前，綠城集團的官方網站、微博和微信賬號，以及@綠城藍色錢江這個事發小區的官方微博，都沒有哪怕一句悼念4名遇害者，慰問死者家屬的微博。感同身受之下，合肥普通網友@我負責調動一些磚發起微博話題#和林爸爸一起努力#竟也引發5000余萬的閱讀量。

3.特殊的輿情環境

雖然輿情按關注焦點以6月29日為節點分成了前后兩個階段，但從總體走勢看，至消防最終結論出爐前，7月初仍然有一段體量較低的階段。很顯然，媒體的關注程度在6月29日后有所下降（因主要涉事者和官方都進行了回應，且更具體的調查結論尚未出爐，熱點轉移），這一段熱度的相對低谷（關注度仍然在1萬上下）主要由自媒體維持。值得注意的是，在事件的主要爆發階段（6月22日至6月29日），同期出現的國乒退賽事件極大的分流了網絡關注度，但即使如此，杭州保姆縱火案在當時依然排在關注程度的第二位，國乒系列事件走向尾聲之后，在7月初又并未出現同體量爆炸性事件接替，加之真相尚未完全澄清，林生斌本人和家屬在自媒體上的呼吁，無疑自7月開始，事件輿情又獲得了極大的發酵空間。

4.事主完美的人設贏得輿論高分

事件的第二階段以自媒體的聲音為主力。首先，林生斌及其親屬四人先后注冊微博賬號，微博成為了主要的維權陣地，合計關注者超過200萬，現場信息幾乎都由微博向外界傳出，且每條微博平均都有2萬左右的轉發量，體量巨大。而在轉發者中，明星和大V又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周鴻祎、章子怡、吳鎮宇、柯藍等名人，@一毛不拔大師、@另維、@王志安等大V，甚至普通網友（主要@ A-戴丞）的幾乎都有持續性的轉發及關注。這些擁有眾多關注者賬號的持續關注無疑形成了一個傳播力非常強大的矩陣，具有極大的號召力。與此同時，事主林生斌發愿籌建“潼臻一生”公益基金會，表示要致力于提升中國高層住宅防火減災水平，倡導開發商、物業服務企業和社會各界充分重視消防安全，促進家政服務業完善保姆的甄選管理體制。而這三個方面正是此次火災所暴露出的三個社會公眾問題，這一從小我到大我的公益人設無疑將事主塑造成為道德的典范。新京報評論不由地贊嘆：這個男人值得景仰。或許，我們這個社會配不上他的寬宏。“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報之以歌”，許多人奉若箴言卻未曾做到的，他做到了。設致力高層防災的基金會，從個體際遇照見公共隱患痼疾，則益顯其人格厚度。

5.自媒體大V的極大助力

以@司馬3忌、@曾鵬宇 等為代表，與理想記、@麥田、@燒傷超人阿寶 @奧卡姆剃刀等展開了種種激烈的觀點論證，如“要錢還是要真相”“各方責任劃分”“言論自由”等等不一而足，越來越多的自媒體賬號參與進來，更是讓事件在自媒體上觀點林立，高燒不退。

同時，綠城服務集團接受自媒體采訪也引發紛爭。6月29日，綠城服務集團常務副總裁吳志華接受了經濟觀察報與微博大V@一個有點理想的記者的采訪，對公眾質疑展開了更為詳盡的回應。綠城此次回應引發了輿論高度關注，部分媒體報道標題為《綠城物業集團回應“保姆縱火案”五大疑點》《綠城物業回應保姆縱火案：事后有保安涂改消防檢查記錄》《綠城服務高管敘述“杭州藍色錢江縱火案”詳情》。截至7月3日，新浪微博話題#綠城物業回應保姆縱火案#與#物業回應保姆縱火案#閱讀總量接近5500萬人次，微博大V@一個有點理想的記者的相關采訪視頻觀看人數達679萬，甚至連吳志華向遇難者家屬表示道歉的視頻也由自媒體@有點理想的記者微博發出。

自媒體的介入采訪，終究公信力的先天不足，縱然@有點理想的記者擁有記者身份，其發表于自家微博的信息遭到廣泛質疑，更引發自媒體之間的論爭，被認為是替綠城洗地。而事件的熱度越高，其受到的質疑越大。微博普通用戶@宋衛平的舅舅發文《林生斌：你的巨大苦痛，之于宋衛平及綠城人，能算什么！》，指斥@有點理想的記者為“某個臭名昭著的自媒體（新聞個體戶兒）”。擁有65萬粉絲的@曾鵬宇V 也指責理想記為“酷愛吃人血饅頭的理中客”，稱其“暗中站隊、用春秋筆法給強勢一方洗地”，并先后發布扒皮系列文章四篇，與理想記對撕。

也有網友質疑他在自媒體上發布調查文章涉嫌違規，違反了《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管理規定》第二章第五條的相關規定，呼吁相關部門依法查處。甚至，隸屬新京報的微信公號“新京報評論”也有佘宗明的“誅心”之論——《保姆縱火案：男雇主這么體面，有質疑者卻如此齷齪》，指責理想記等人對男雇主誅心，是認知扭曲，是對遇難者親屬的再度傷害，失去了起碼的人文精神。

面對指責，理想記發文《比抒情更重要的是“在現場”》《社會進步需要每個人推動！——回望風雨這一路》，對自己的心路歷程進行了復盤，陳述了自己的努力、教訓、反思、疑惑和堅持：現在我就是在渡劫，做為自媒體，我努力在現場，努力綜合所有公開信息，并未受托于任何利益相關方，如果輿論場上只有“受害者”一種聲音，那么早晚受害的一定會是你，因為當別人指控你的時候，輿論聽那個人說什么是什么，你連辯解都不可以，受害者也可能成為加害者。把弱者架上神壇，同樣不會給弱者帶來任何利益，只會給自己帶來好處！

然而，重壓之下，身為同盟軍的@燒傷超人阿寶于7月9日晚也不得不向林先生及粉絲道歉。

6.涉事房企的特殊身份

這起事件的超常規延續還有一個重要的推動因素。即綠城的特殊身份和其所在行業，眾所周知，綠城是房地產行業的重要的成員。面對林生斌及親屬的個體維權，顯然“店大欺客”是非常容易的。而這也正是網友非常擔心的一點——一次維權失敗就能成為壞的典范。而此外，中國房地產行業歷年來在輿論場中的整體形象都不太好，“吸血鬼”“高房價”“實業家不如炒房客”的指責不絕于耳。顯然此次事件成為了輿論場中長期積累的對房地產行業的不滿的出口，而綠城首當其沖成為輿論的“活靶”。

三、別生生把輿情“作”成“羅生門”

可以說直至7月21日，事發后的一個月，這起杭州保姆縱火案才真正走到了收束階段。其主要由自媒體推動輿情發酵的第二階段無疑印證了現在網絡社會動員的力量。

在這起事件長達一個月的發酵過程中，網友對綠城極度不信任，甚至以網絡流傳出的，尚未驗證的信息為證據對綠城提出質疑，種種猜測讓事件在第二階段幾乎出現“羅生門”，圍繞電梯問題、消防設施、救援調度、監控記錄等細節產生了種種猜測與說法，幾乎所有的網友都在高呼“真相”。

此外，這起事件中，對林生斌失去家人巨大悲傷的情感共鳴和由人推己的巨大的不安全感也助推了事件的長期持續，網絡情緒的高共鳴能力可見一斑。因此，集體理性的進步并不意味著感情推力的下降，豐富的一手信息（林生斌及家人的微博）中的情感無疑具有巨大的感染力，而網友對綠城回應十分不滿的一點原因也是因為其內容“冷冰冰”的缺乏應有的內疚與關懷。很顯然，情緒的力量依舊不可小視。

最后的呼吁是“公道”。但顯然衡量標準已經不再如衡量情感一般復雜——讓法律和事實說話。而這澄清混沌的21天和不敢開評論的綠城官微無疑是一個嚴重警告：別生生把輿情“作”成了“羅生門”。還有，政府部門的正式調查結論在將來或成為定爭止紛的定音一錘，或成為再次引發爭論的靶點，不管如何，真相不能缺席。如果輿情不能反映事情，那么另一個彭宇案的教訓將再次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