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佳
摘要:中國從洋務運動起開始接觸設計教育,直到30年代,一批接受了包豪斯理念的中外設計師回國,將中西方的現代的設計理念和教學方式帶到了中國,包豪斯思想一度成為現代設計的神話。本文通過介紹包豪斯在不同歷史時期對中國設計的影響,旨在使人們對包豪斯思想有正確的認知。
關鍵詞:中國 現代設計 包豪斯
一、19世紀到20世紀初的中國設計教育
從19世紀末的洋務運動開始,中國官方政府首次開設了江南制造局等現代民族工業機構的同時,開始嘗試工程類設計教育。1867年開設了中國第一所新式專業技術學院——求是堂藝局(即船政學堂)。之后在此學堂又開設了繪事院,培養能夠繪制船圖及機器圖樣的工程類設計人才。這類工藝教育主要以制造業為主,手工藝教育則以紡織為主。這一時期的許多高等工業學堂都開設了圖畫科目,并出現了初級的工業產品設計課程。盡管如此,設計、藝術或者手工藝依舊只是上述教育機構中的附屬課程,并非主要培養目標。
而真正拉開中國設計教育序幕,成為近代中國最早的工藝美術國際化教育的試驗場的,是成立于1864年的土山灣孤兒院。土山灣借鑒了西方手工藝行會的學徒制,按照工種來劃分部門,孤兒們在這里學習木工、制鞋、成衣、雕刻、鍍金、繪畫、印刷、木版等,每個工坊都設有主管,他們不僅對中國文化有著全面的了解,同時也是技藝精湛的大師。如負責木工工坊的外國傳教士葛承亮,帶領土山灣孤兒院的木工間并與五金部合作設計制造了比利時皇家歷史與藝術博物館分館的萊肯宮中式建筑,以及在巴拿馬太平洋博覽會斬獲甲等獎章的中國木牌樓。 隨著1910~20年代,中國第一批公立或私立的現代專業藝術院校紛紛成立,并開設了圖案等工藝美術課程,土山灣這類機構才慢慢沒落。
20世紀中國現代教育之父,蔡元培從德國回國后便展開了一場“美育救國”的實驗。蔡元培還是曾經引用了威廉·莫里斯 (willian Morris) 的思想來論述藝術與社會的關系,他認為莫里斯提倡的取消美術與工藝的隔離 , 提倡藝術化的勞動,更接近藝術和社會應有的狀態。在這場“美育救國”的試驗中,中國設計藝術教育開始了真正的發端。在蔡元培的直接倡導與支持下先后成立中國最早的兩所國立藝術院校,國立藝專北平國立藝專(現為北京的中央美術學院)和杭州國立藝專(現為杭州的中國美術學院)。
二、包豪斯理念在中國的傳播
包豪斯(Bauhaus)是德國魏瑪市的 “公立包豪斯學校”(Staatliches Bauhaus)的簡稱,后改稱“設計學院”(Hochschule für Gestaltung),習慣上仍沿稱“包豪斯”。它的成立標志著現代設計的誕生,對世界現代設計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包豪斯也是世界上第一所完全為發展現代設計教育而建立的學院。“包豪斯”一詞是格羅披烏斯生造出來的,是德語Bauhaus的譯音,由德語Hausbau“房屋建筑”一詞倒置而成。
包豪斯自1919年成立,歷經短短的14年,1933年因為政治原因被迫關閉。包豪斯主作為一所設計學校,在設計理論上,提出了三個基本觀點:①藝術與技術的新統一,②設計的目的是人而不是產品,③設計必須遵循自然與客觀的法則來進行。這些觀點對于工業設計的發展起到了積極的作用,使現代設計逐步由理想主義走向現實主義,即用理性的、科學的思想來代替藝術上的自我表現和浪漫主義。隨著包豪斯理念的世界性傳播,也影響到了遙遠的中國。
(1)解放前的中國與包豪斯。在包豪斯的辦學期間,早期留學歐洲的中國文化精英對包豪斯早期在中國的傳播起到了關鍵作用。以國立藝專的擁有國際化背景的教員為例,他們對包豪斯大多只是初步了解,并未進行系統研究,也沒有真正的交集。他們將對于西方現代主義設計的理解與中國本土的教育結合起來,主要從圖案設計入手推行相關的理念。
陳之佛早在1929年于《東方雜志》上發表的《現代表現派之美術工藝》 中介紹了包豪斯。1923年從日本回國后,陳之佛曾任國立藝術專科學校校長教授兼圖案科主任,將現代設計理念應用于教學中。1930年代,從歐洲留學歸來的龐薰琹、雷圭元、劉既漂、王子云等,在藝專圖案系任教,此外擔任藝術設計教學的教師還包括了還有來自國外的設計家,如俄籍教授杜勞·西洛夫(M,Dowracheff)、薛洛夫斯基(Shelovsky),日籍教授齋藤佳三、成田虎次郎等,他們將中西方的現代的設計理念和教學方式帶到了中國。
20 世紀20 年代至40 年代,阿道夫· 魯斯(Adolf Loos)、魯道夫· 鮑立克(Rudolf Paulick)、沃爾特· 格羅皮烏斯等與包豪斯有密切聯系的建筑師都曾接到過來自中國的設計委托。其中鮑立克是在中國從事實踐工作最頻繁的包豪斯學派建筑師。1943年鮑立克接受了圣約翰大學建筑工程系的聘任,教授城市規劃與室內設計。1945年,鮑立克進入新成立的上海都市計劃委員會成為委員和規劃設計組的核心人員,設計了南京、無錫、杭州、鎮江等多個火車站,完成了賈汪總體計劃、無錫江南大學校園設計、寧波英士大學校園設計的都市計劃項目。
與包豪斯的關系最直接的中國人當屬黃作燊。黃作燊畢業于倫敦建筑學院,并于1939年跟隨格羅皮烏斯到美國在哈佛大學的研究生院學習。1942年他返回圣約翰大學(St. Johns University)(現為上海同濟大學),根據包豪斯的理念組建了建筑系,推行包豪斯的基礎課(Vorkurs)模式,課程設置涵蓋基礎設計、現代藝術史論和建筑繪畫。不僅如此,黃作燊還受到包豪斯戲劇的影響,曾為其兄長黃佐臨執導的話劇《機器人》所做的舞臺設計,其形式的抽象和空間的深邃,在今天看來都不失為一個具有先鋒派意味的作品。
20世紀初正值包豪斯學校成立,中國藝術設計的先驅們在留學期間對包豪斯的接觸及認識是與民族使命緊密關聯的,當時的包豪斯學校和中國藝術界同樣受到戰爭及共產主義思想的影響,因此面臨著藝術家社會角色的轉換以及藝術教育改革問題。而在此后的幾十年,中國的先驅們從包豪斯身上所吸收的營養都和中國文化自身有機地結合在一起。
(2)新中國時期對包豪斯的應用和誤讀。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大陸對于西方現代設計思想的誤解與接受的過程帶有很深的意識形態根源。1946年,龐薰琹曾與陶行知商討在中國籌建工藝美術學校的計劃時談到:“這所學校的環境建筑室內都由師生自己設計。一二年級為第一階段,主要學習建筑、家具、染織、商業美術等專業的基礎課,要求學生能夠制作出原型。三四年級為第二階段,學生分流到各個專業研究室,研究室分為陶瓷、工業造型、室內裝飾、染織、商業美術、工藝美術史等,另設選修課如繪畫、圖案、雕塑、文藝理論。各個專業研究室還擴建為實驗工廠,專門試制新產品,同時也能小批生產。學校還設立成品陳列室與試銷部,介紹和銷售師生們所制作的成品。成熟的產品則交由工廠批量生產。”龐薰琹在包豪斯模式的基礎上根據中國的現實進行改良,自稱為“烏托邦”的現代設計學校。直到1956年,在周恩來總理的支持下,中國終于建成了第一所工藝美術學校——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為新中國培養了大量的設計人才。
盡管社會主義陣營國家此時對包豪斯的態度并不友好,但1949 年成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正像包豪斯誕生時的一戰后的德國,百廢待舉,面臨著艱巨的重建任務和物質的極度匱乏,同時考慮到民族振興和民生問題,中國選擇了正面地部分地接受包豪斯的設計方法,卻規避了其創辦時共生的國際主義和自由民主的理念。當時,周總理派遣龐薰琹前往蘇聯,袁邁前往保加利亞、雷奎元前往捷克與匈牙利,鄧白前往民主德國(東德),學習這幾個社會主義國家的現代設計理念。當時在北京動工的718無線電電子元件聯合工廠的廠房就是從東德引進了全部的建筑建造與生產技術。德方派遣設計師和專家為聯合工廠設計了包豪斯風格的高質量廠房。這一廠房與包豪斯創始人格羅皮烏斯在1960年代設計包豪斯檔案館建筑有著非常相似的外形。
梁思成于1945年在至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的信中,也力推現代主義設計理念,建議今后課程宜參照德國Prof. Walter Gropius(格羅皮烏斯)所創之Bauhaus(包豪斯)方法,著重于實際方面,以工程地為實習場,設計與實施并重,以養成負有創造力之實用人才。然而,到了1954年,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在翻譯發表一篇名為《匈牙利新建筑的問題》文章時,卻體現出對包豪斯完全不同的評價。文章旨在批判以柯布西耶(Le Corbusier)和包豪斯為代表的“新建筑”,即現代主義建筑。認為包豪斯的“為人民服務”和強調功能的理念都只是形式主義的幌子。有趣的是作為譯者,時任清華大學建筑系教授的梁思成和林徽因這樣在腳注中略帶輕蔑地介紹道:“包豪斯(Bauhaus):本世紀二十年代在德國建立的一個建筑學派,創辦人是格羅皮沃斯(Gropius),是所謂“功能主義”與立體派藝術的結合,風格冷酷無味;勒可爾布西爾(Le Corbusier):法國建筑師,主張建筑師“居住的機器”,用細柱將房子凌空架起是他最愛耍的花樣”。文化大革命期間,中國大陸幾乎沒有再出現有關包豪斯的文章和著述。
(3)改革開放后的中國設計教育與包豪斯。文化大革命結束之后,中國迎來了一場思想解放的浪潮。文革之后的各大重要文化雜志紛紛復刊或創刊,這些重要刊物復刊后的頭幾期不約而同地出現了介紹包豪斯及西方現代主義設計的文章,形成了一場關于包豪斯的大討論。邵大箴在《西方現代美術流派簡介(續)》一文中,雖然依舊鄙夷包豪斯的意識形態基礎,最后還是肯定了包豪斯在藝術教育上的理念,他寫道 “包豪斯重視工藝美術,在藝術教育中力求達到‘藝術與技術的新統一的目標,他們還主張創造把建筑、繪畫和雕刻結合為一體的綜合藝術……” 。吳煥加在《外國近現代建筑史話》一文中介紹了德紹的包豪斯學校建筑,肯定了新建筑把功能作為設計的出發點,并力求使建筑的形式同所用的材料結構及功能需要協調起來。《美術》雜志在1981年08期刊登了中國最早的一篇系統介紹包豪斯與現代設計教育的文章《美術教育問題研究-包豪斯》,作者為柴常珮。文章介紹了包豪斯的教育理念和體系,充分肯定了包豪斯對于現代設計教育的意義,并附上了包豪斯宣言和教學大綱的譯文。
這場對于包豪斯的大討論,已經超越了20世紀早期中國人對于包豪斯的粗淺認識,正在為更多的人接受、了解和研究。正如龐薰琹所說:“對于包豪斯,我們應該了解它,研究它,同時也要知道,這個時代早已過去了。” 這是中國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對于包豪斯展開的全面研究,并逐漸上升為對包豪斯理性地批判和吸收的階段。這一時期,經由日本發展形成的“色彩構成”、“平面構成”、“立體構成”,隨著王受之、尹定邦等人的翻譯和講座,使得包豪斯的設計理念被轉譯成“三大構成”,并以此作為中國大多數的美術學院的基礎教學模式。
隨著改革開放,當代中國融入全球化商品經濟中,消費文化與文化工業又成了包豪斯在中國傳播的新載體,加速了作為商品符號的包豪斯神話的形成。在當代中國,包豪斯有時被媒體和大眾誤讀為一個品牌,一種風格,一段時尚,甚至是一個人名。和眾多的文化遺產一樣,包豪斯在這類誤讀中,成為一種放在咖啡吧書架的假書皮上被消費的神話。
(4)中國美術學院與包豪斯
中國本土對于西方設計的研究長期以來局限于譯介的文獻和圖片,造成了對西方設計史的眾多誤解。直到2011年03月,在杭州市人民政府的支持下,德國收藏家托斯滕·布諾漢(Torsten Br?ehan)先生的“以包豪斯為核心的西方近現代設計系統收藏”飛越重洋,落戶中國美術學院。2012年03月包豪斯研究院成立。包豪斯研究院致力于通過學術研究、教育推廣和產業結合的方式,激活今日中國乃至東方的創造力,并聘請藝術史家杭間教授擔任研究院院長。包豪斯研究院成立之后,通過研究、教育、出版、展覽等一系列的活動,推動了西方現代設計的研究與發展。
參考文獻
[1]杭間,靳埭強,胡恩威,《包豪斯道路:歷史、遺澤、世界與中國》,山東美術出版社,2014年9月
[2]龐薰琹,《論工藝美術和工藝美術教育》,《裝飾》,1980年第1期
[3]靳埭強,杭間《中國現代設計與包豪斯》,人民美術出版社,2014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