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敏自述:我一直都自以為非

今天能夠給76臺次品出路,明天可能就會出來760臺,所以告訴他們這條路不能走。最后就砸冰箱,誰造成的問題誰來砸。這一砸震撼很大。我自己生產的,自己拿錘子把它砸掉,所以震撼非常大。
美國《財富》雜志在其官網公布了最新一期全球最偉大的領袖人物榜單,中國有兩位企業家上榜。第一位是我們大家都非常熟悉的馬云,而第二位則是海爾集團董事局主席、首席執行官張瑞敏。張瑞敏將海爾從一個地方小廠打造成一個營收過千億大企業,在家電制造業行業,張瑞敏可謂“中國制造第一人”。對于自己的奮斗歷程,張瑞敏曾有一番深刻的自我剖析。
上世紀80年代初,我來海爾時,它是一家冰箱廠,我是它的上級公司家電公司副經理,分管公司的技術標準。當時到德國簽訂引進技術設備協議,是我帶隊去的。簽合同是1984年8月份,引進設備是從1985年5月份開始。我覺得那是非常好的設備,但是我們回來的時候,工廠已經換到了第三任廠長。廠長說,這個時候引進設備不合適,現在工資都開不出來,廠子已經四面冒煙、八面起火,到處都是外債。他要求主管部門趕快找人來代替他的職務,并說如果到什么時間不找人來代替,出了問題他不負責。我們當時是集體企業,上級是青島市二輕局。二輕局也很著急,到處找人,領導和很多人談話人家都不來,最后只有我同意來。
不來的人算了一筆簡單的賬,引進設備要花200多萬美元,當時折合人民幣1000多萬。這對于當時的工廠來說是個天文數字。一年掙50萬元,連利息都還不上,所以沒人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時機。當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行還是不行,但是我覺得,當時的家電產品的市場擁有率還太低,雖然市場上也有冰箱、洗衣機,也不是那么暢銷,但主要原因其實是質量問題。因此海爾引進設備之后,經過努力,很有可能做成功的。
當時比較頭疼的一件事是我們這家小廠沒有人才,幾乎沒有大學生,像我們這種小廠是分不來大學生的。我到這家工廠之后,誰都不聽我的,一開始就收到50份請調報告。在當時那種制度下,我沒什么管理手段可以控制工人,我不可能把他們開除,而且不能扣工資,他本來就沒幾個錢,也不害怕,無所謂。
那時候我有一種無助感,當時最重要的事是開工資,到處去借錢,因為不是國有企業,銀行不給你錢,最多到二輕局去要錢,二輕局又不可能老給你撥款,逼得你要自己想辦法,我就到工廠旁邊生產隊去借錢。晚上去了先喝酒,喝一杯酒人家借一萬,那時候幾萬塊錢還是可以干不少事的。事情都是兩面的,起初工人情緒都低,慢慢看到希望了,就會好起來。看到你可以按時開工資了,還有5塊錢、10塊錢的獎金,獎金慢慢漲上去了,管理、控制的手段一下子就有了。
砸冰箱這類事,直到今天還是有重要的象征意義的。砸冰箱主要就是為了改變觀念,到今天為止,觀念改變還是至關重要的,包括現在互聯網經濟,不改變觀念不行。
我剛到工廠,所有人都認為,現在的質量我們沒辦法。不可能說一個產品嚴絲合縫,一插上就沒問題。國家當時的規定里還有等外品,等于說給不好的產品也安排了出路。我就覺得一定要把出路堵死,等于倒逼,倒不是說你砸了冰箱質量就好了,而是通過砸冰箱把這個觀念改變掉,不可以生產質量差的東西。當時不是簡單的砸了就算了,先是把冰箱擺在那兒,所有冰箱有什么問題都找一個條子寫上,然后再把誰造成的問題寫上去,實在寫不出責任人,就把那個工序的工頭名字給寫上,然后討論這個東西怎么處理,一般就是便宜點處理。但你要這樣想,今天能夠給76臺次品出路,明天可能就會出來760臺,所以告訴他們這條路不能走。最后就砸冰箱,誰造成的問題誰來砸。這一砸震撼很大。我自己生產的,自己拿錘子把它砸掉,所以震撼非常大。
直到今天,很多事沒有解決好,我認為還是觀念的問題。每次對于錯誤的觀念,我們都要設計一個沖擊力很大的動作來矯正。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到國外去的中國企業,大部分的選擇是去比較窮的國家,或者家電不太行的東南亞國家,但海爾選擇的是去美國。
我第一次聽到“企業家”這個說法,是在一個外國人的報告里,當時他說中國有廠長沒有企業家。廠長不是企業家,廠長是職業經理人。那個外國人說,很簡單,你們有沒有遇到廠子干不下去的時候,廠長去跳樓的?有跳樓的那就叫企業家,沒有跳樓的那就不叫企業家。當時我們在底下聽,心想誰想跳樓,憑什么跳樓,我做得好的時候你也沒給過我一個小樓,我何必要去跳樓?
我們這個廠子的產權是國家的,雖然是集體企業,但沒有量化到個人。我們聽了外國人的說法之后,覺得這倒是個問題,但是你不可能說我等在這兒。
“企業家”怎么定義?沒法定義。我們當時說,“以企業為家就叫企業家”,那個時候我們這個團隊真是跟職工打成一片,一周可能要干100個小時,就是要以身作則。到了國際化階段,我們提出“四海為家就是企業家”。
我在經營企業的過程中,既學習世界上最先進的管理思想、管理模式,又堅持結合我們自己的實際。曾經有一段時間,大約2007年左右,我們把IBM引進來,然后覺得有問題。比如說像它搞的那種工資制度,很清晰,很好執行,定的級別很多,八級、九級、十級,員工到了這個職位就拿這個錢,他有什么動力,我覺得這樣可能不行,后來果然就不行了。
海爾20周年時,有人說海爾戰略無大錯,我覺得應該切開來看,不算互聯網時代,在傳統時代,海爾整個發展應該說還可以。第一是盯死了標桿企業,我就跟著你走;第二是在內部建立了自以為非的文化,不要覺得自己過得曾經不錯,和標桿比,我們還差十萬八千里。只有這樣,大家才會努力朝著同一個方向走;第三就是抓住了一些機遇。有些企業可能持續抓機遇的能力差了一些,一招鮮吃遍天,一個產品賣好了之后,思路停止在原來的地方就不動了。
其實從2000年起,我就感到互聯網會是非常大的新機遇。雖然當時也提出了不觸網就死,但是到底怎么觸網,并沒有人想。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們不是戰略上沒有大的錯誤,而是戰略上變化還是不快。不快的原因在于你自己想到的東西,總的組織架構已經完全適應以前的目標,現在等于你要砸碎了重來,這就很難。
我們走了非常非常多的彎路,要不然也不會試了10年。網絡的價值是什么,就是你的用戶價值。我們希望自己成為破壞者,而不是被破壞者。以后不管是誰,本來他和冰箱毫無關系,可能一下冒出來,都有可能。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天天盯著誰可能邁進來,因為誰都可能邁進來。問題在于你自己能不能把舊體制破壞。
邢大軍據《中國企業家》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