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光
摘 要:《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融資租賃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對融資租賃中租賃物善意取得問題做出了規定,然而租賃物善意取得問題并沒有因為司法解釋的出臺而塵埃落定,本文以司法解釋的相關規定為基礎,圍繞租賃物善意取得問題,對實踐以及理論上仍然存在的問題進行了探討。
關鍵詞:融資租賃;善意取得;動產抵押;登記
一、問題提出
融資租賃是一種集融資、貿易和租賃為一體的新型交易方式,自從我國80年代引入后獲得了長足發展,滿足了大量企業的資金需求。但是由于這種交易方式靈活多變、結構復雜,在理論和實踐中也發生了眾多制約融資租賃產業發展的問題。
《物權法》在所有權取得的特別規定中規范了善意取得制度,這一制度是基于促進交易原則與所有權保護之間的沖突而產生的。在現代市場經濟中,促進和保護交易成為立法的重要方向。善意取得可以說是一種以犧牲財產的所有權的靜態的安全為代價來保障財產交易的動態安全的制度。
在融資租賃關系中,出租人雖然享有租賃物的所有權,但是其所有權與物的占有分離,出租人實際上僅僅享有名義上的所有權。尤其是對于動產,除了飛機、車、船等特殊動產外,其他在融資租賃中常見的機器設備以占有作為物權的公示方法。出租人作為動產的所有人無法對其進行所有權登記。在融資租賃關系存續期間,實際占有動產的承租人就會自然被善意第三人認為具有動產的所有權,當承租人故意無權處分該財產時,就很可能發生財產被第三人善意取得,出租人無法基于所有權行使物權請求權,權利無法優先于其他債權人保護的問題。
作為所有權人的出租人長期與租賃物的占有分離,以機器設備等為主的租賃物長期被出租人用于自身的生產經營活動,增加了出租人的所有權保護風險。同時,為了達到融資目的,企業間的資金拆借、一物二賣、重復抵押等違法違規現象比比皆是。企業通過融資租賃獲得的重要的生產設備、大型交通工具、原材料等動產的價值已經成為企業資產的主體,企業將這些租賃物進行抵押、出賣等再次融資也就成為無法避免的頑疾。
然而針對融資租賃關系,無論是在《物權法》還是《合同法》的融資租賃合同一章中都未能對出租人所面臨的這種風險做出應有的保障,在企業操作和審判實踐中都急需對融資租賃中的善意取得問題做出專門的規范。
二、對司法解釋相關規定的解讀
2014年3月實施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融資租賃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對融資租賃中的善意取得問題做出了規定。司法解釋第九條規定:“承租人或者租賃物的實際使用人,未經出租人同意轉讓租賃物或者在租賃物上設立其他物權,第三人依據物權法第一百零六條的規定取得租賃物的所有權或者其他物權,出租人主張第三人物權權利不成立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但有下列情形之一的除外:①出租人已在租賃物的顯著位置作出標識,第三人在與承租人交易時知道或者應當知道該物為租賃物的;②出租人授權承租人將租賃物抵押給出租人并在登記機關依法辦理抵押權登記的;③第三人與承租人交易時,未按照法律、行政法規、行業或者地區主管部門的規定在相應機構進行融資租賃交易查詢的;④出租人有證據證明第三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交易標的物為租賃物的其他情形。”
這一司法解釋為解決融資租賃中的疑難問題提供了重要指引,第九條規定的三種主張善意取得的例外情況更是總結實務經驗的成果。然而,僅僅從實務經驗的總結這一角度來研究司法解釋的規定是遠遠不夠的,我們還應當從民法理論的角度探討這一規定。
1.動產標記
針對第1種情形提到的在顯著位置做出標識的方法公示動產的所有權,在我國目前的信用狀況之下,出租人作為租賃物的實際占有人完全有可能對各種標識進行清除和涂改,所以這種方法只能作為輔助性的公示手段,尚不足以形成獨立的公示方法。對于保護出租人權益更有價值的是其后的兩種方法。
2.特殊的抵押方式
司法解釋將這種特殊的抵押方式表述為“出租人授權承租人將租賃物抵押給出租人”。這種方式是指,出租人與承租人約定,由承租人將該動產抵押給出租人,出租人就在擁有所有權的同時又對該財產擁有了抵押權。由于機器設備等動產不存在所有權登記,承租人可以憑借占有而令第三人信任自己有所有權,所以此刻承租人實際上行使了所有權人為財產設定抵押的權利。
從實務的角度來看,在立法未明確租賃物登記機關的前提下,此種登記方式有效彌補了出租人物權保護的不足,亦未給國家社會公共利益及第三人帶來不利影響,同時有利于維護出租人的合法權益,限制承租人的惡意違約,確有認定其法律效力的必要。但是,工商行政管理部門以及公證部門等登記機關進行動產抵押登記時是否會審查該動產的實際所有人是一個實務中較為巧妙地操作技巧。但在民法原理上似相當于出租人自甘將其所有權降低為抵押權,或可解釋為出租人將其自身所有之物又抵押給自己,并不符合傳統的民法理論。
3.融資租賃登記查詢制度
司法解釋對融資租賃登記制度在善意取得問題中的運用做出了協調,規定第三人的查詢義務以法律、行政法規、行業或地區主管部門的明確規定為前提,為融資租賃登記系統的發展做出了引導。目前融資租賃登記系統僅僅起到了行政管理以及信息公開的效果。根據物權法和現行的行政管理制度,動產登記機關應該是工商行政管理部門或者公安交通管理等部門,中國人民銀行以及商務部建立的登記系統并不是具有法律效力的登記機關。在法律未就融資租賃登記作出明確規定的情況下,融資租賃登記究竟能否起到公示的作用,頗值研究。
目前我國已有的融資租賃交易登記查詢系統:一是中國人民銀行征信中心開發運行的融資租賃登記公示系統。這一系統建成于2009年,提供融資租賃登記、查詢服務,目前已經成為融資租賃行業內部主要的登記平臺。二是由商務部開發建設的融資租賃業務登記系統,2013年10月開始運行,主要針對非金融系統的融資租賃公司。商務部要求其監管的內資試點融資租賃公司及外商投資融資租賃公司在其系統上對租賃業務及租賃物進行登記。
商務部從2004年開始對融資租賃公司開始試點監控,目前已經確定11批監管企業。對于試點監管的企業,商務部要求使用全國融資租賃企業管理信息系統進行登記。2013年商務部出臺的《融資租賃企業監督管理辦法》也規定:“按照國家法律規定租賃物的權屬應當登記的,融資租賃企業須依法辦理相關登記手續。若租賃物不屬于需要登記的財產類別,鼓勵融資租賃企業在商務主管部門指定的系統進行登記,明示租賃物所有權。”
可以看到,無論是中國人民銀行建立的融資租賃登記系統還是商務部開發的登記系統,要求進行登記的主體都是融資租賃公司,商務部的管理辦法僅對其監管的融資租賃公司進行了約束。而第三人在購買承租人的機器設備等動產時,并不被法規要求必須進行設備的登記查詢,也難以達到阻卻善意取得的效果。所以,法律、行政法規以及行業主管部門的規定并不能使兩個登記系統發揮公示承租人所有權,證明第三人非善意的作用。
三、司法解釋存在的問題分析
1.抵押權與善意取得制度的沖突解決
承租人在占有租賃物期間,為達到惡意融資的目的,會采取抵押、出賣等方式處分租賃物,而抵押和出賣這兩種不同的處分方式對于動產所產生的后果不同,出租人與承租人之前設計的這種特殊的抵押形式是否能夠發揮保障出租人的所有權的效果也應當區別討論。
(1)當第三人基于善意取得制度取得財產的抵押權時,根據抵押權的優先順位,登記在前的抵押權具有對抗登記在后的抵押權以及無登記的抵押權的效力,則此刻出租人可以主張對于該財產的抵押權的優先權利。
同時,第三人在取得動產的抵押權時,可以選擇登記或者不登記。
如果第三人在取得動產抵押權的時候選擇登記,則應當通過登記機關進行查詢,必然會知曉該財產存在抵押權的現狀,則發生阻卻善意取得的效果;
如果第三人取得動產的抵押權時不進行登記,那么第三人雖然取得抵押權,但此抵押權不發生對抗效力。出租人即可以主張之前設立的抵押權。
對于不動產抵押,因為登記是抵押的抵押權生效要件,第三人取得欲取得所有權必須經過變更登記,第三人應當査明抵押財產的權利狀態,如果其應當查明而沒有查明,第三人也就不是善意。所以,不動產抵押較少發生善意取得問題。
(2)當承租人向第三人受讓該動產租賃物時,第三人并沒有查詢抵押的義務。根據交易便利性的立法宗旨,動產的交易也不需要查詢登記。并且之前的動產抵押權自合同生效后成立,即使登記后依然缺乏公示性,基于合理信任,從承租人處取得動產的占有,則第三人可以善意取得該動產的所有權。
根據《物權法》108條規定:“善意受讓人取得動產后,該動產上的原有權利消滅,但善意受讓人在受讓時知道或者應當知道該權利除外”。善意取得的第三人取得的所有權是原始取得,此時的物權成為一個無瑕疵的物權,取得完全的所有權,之前設立的抵押權就會被善意取得制度消滅。
所以,根據《物權法》的制度,出租人的權利依然無法得到完全保障。
2.司法解釋存在的越權問題
該司法解釋直接規定:出租人授權承租人將租賃物抵押給出租人并在登記機關依法辦理抵押權登記的,出租人可以主張第三人物權權利(包括所有權和其他物權)不成立,這就使得這種實踐中的并不符合民法理論的這種特殊抵押權獲得了阻卻善意取得制度的效果。
可以認為,司法解釋實際上行使了立法權,改變和突破了《物權法》的善意取得和抵押權制度。從法學理論的角度看司法解釋的這一規定,應當認為和法律發生了沖突。司法解釋是司法機關對法律法規的具體應用問題進行的說明,必須以法律法規的規定為準則。只有立法機關以及其授權的機關才有制定法律的權力,而法院超出法律的規定制定的司法解釋條款可以認為是一種越權行為。但是以我國多年來的司法實踐來看,司法解釋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彌補法律的不足,填補法律漏洞的作用,其實際作用已經超出了理論上的權限,成為司法權擴張的工具。司法解釋對于這種特殊的抵押形式效力的確認,在實踐中也會起到引導實務操作和司法審判的作用,對于融資租賃關系中出租人的權利保障也會起到積極的作用。但是,也應當防范這種非正規的抵押形式對我國動產抵押制度的沖擊,防止當事人濫用抵押、質押等手段謀取不正當利益。
3.對天津地區的實踐的分析
天津市是我國融資租賃業務發展的活躍地區,由于天津市對于融資租賃行業的大力支持,全國70%以上融資租賃公司均在天津注冊。融資租賃行業在天津獲得了一系列的政策法規支持,為保障融資租賃行業的健康發展,天津市對于融資租賃查詢制度構建了自己的體系。2011年,天津市出臺了《關于做好融資租賃登記和查詢工作的通知》。天津市的規定明確了登記系統的登記性質是對租賃物進行“物權狀況”的登記,要求第三人在辦理抵押、受讓等業務是必須查詢登記狀況,認定第三人為查詢登記的視為未盡到“審慎注意義務”,不構成善意。在天津本地的實踐中,這些具體而完整的規定,對于發揮融資租賃登記系統的作用,推動當地融資租賃行業的發展都起到了至關最重要的作用。
然而,天津市的出臺的《通知》屬于地方政府規章,在我國法律效力的層次中處于較低位階,相比于法律、行政法規、部門規章處于下位法的地位。在我國的法律和行政法規都未對融資租賃登記制度涉及的查詢義務進行規定的前提下,天津市出臺的地方政府規章規定了第三人交易的查詢義務,有超越自身權限的嫌疑。從法律效力的角度看,天津市出臺的地方政府規章并不能夠為融資租賃的登記查詢制度提供合法有效的保障,當事人仍然面臨著缺乏法律以及行政法規保障的風險;然而,實踐中地方政府通過地方性法規和地方政府規章促進本地區經濟發展,為特殊領域提供支持的現象也較為普遍,各地人民法院在受理案件時也會尊重本地區政府出臺的各項規定,細化的規定為融資租賃登記查詢提供了可供操作的制度,這種不符合法理的行為也就獲得了實際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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