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古畫之謎


當事人還沒見到,委托人又失蹤了。無論是在美國還是在中國,洪律師都沒遇到過如此詭異的事情。
洪鈞坐在辦公室的寫字臺前,目光從起訴書飄移到對面那幅很大的油畫上。他喜歡這幅油畫的厚重感和朦朧感,更喜歡這幅油畫帶有神秘色彩的名字——天池幻影。從畫面背景的高山草場來看,這不是長白山的天池,而是天山的天池。然而,那湖面上隱約可見的幻影卻不像天山傳說中的仙女,而像長白山傳說中的水怪。也許,這正是畫家的高明之處。朦朧產生美感,神秘產生魅力。世界名畫“蒙娜麗莎”的魅力不正在于那神秘的微笑嘛!委托人說的那幅古畫一定也有這樣的神秘感。仕女能變成骷髏?那大概就和這仙女變水怪差不多吧。洪鈞感覺自己的思維也變得有些詭異了。
委托人叫金亦英,是大學的計算機老師,看上去快人快語,但說到案情時卻有些吞吞吐吐。她是來給丈夫請律師的。她丈夫叫佟文閣,在廣東省圣國市一家民營企業擔任總工程師,因強奸罪被捕。金亦英說,她丈夫是個老實人,從來不干違法亂紀的事情,肯定是遭人陷害。面對飛來的橫禍,她不知所措。后來,朋友讓她請律師,并推薦了大名鼎鼎的洪律師。她看過報道,知道洪律師專做刑事辯護,特別擅長辦理疑難案件和冤錯案件,所以前來求助。
洪鈞問她是否拿到了檢察院的起訴書副本。她很困惑,說沒有。洪鈞問她丈夫的案件目前是在檢察院還是在法院。她也不清楚,只知道丈夫被公安局抓走了。洪鈞問她是什么時候抓走的。她說至少有兩個月了,但她是上個月才得到消息的。她立即趕到圣國市,但是沒能見到丈夫。她很擔心,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想請洪律師去圣國市見她丈夫。她聽說律師可以見被告。她在美國的電影中看過律師的作用,不僅能見被告,還能把有罪說成無罪。她知道,洪鈞是美國律師,特有本事。
洪鈞讓她介紹案情。金亦英說,她丈夫肯定是被那個姓賀的女人陷害了。洪鈞問,那個女人是干什么的。金亦英說,那個女人也在達圣公司工作,三十多歲了,不結婚,專門勾搭男人,就是個狐貍精。洪鈞問,她為什么要陷害佟文閣。金亦英說,就是報復唄,也許背后還有個大陰謀。洪鈞問,什么陰謀。金亦英猶豫片刻才說,這大概與她們家的一幅古畫有關。洪鈞問,是什么古畫。金亦英說,就是老佟家祖傳的一幅明代“仕女圖”。從表面上看,它挺普通的。但是,它的神奇之處在于畫像可以變。洪鈞問,怎么變。金亦英說,把燈光放在畫的后面,變換角度,那畫中的仕女就會變為一具骷髏,所以又被稱為“尸女圖”。洪鈞說,真有那么神奇。金亦英說,她丈夫曾演示給她看,果真能變,盡管那骷髏的畫像有些模糊。她丈夫本來是學光學的。按照她丈夫的解釋,這是畫師分層著墨的結果,有點像現代人制作的三維畫。洪鈞說,那幅畫一定很值錢吧。金亦英說,她不懂畫,但她丈夫當成傳家寶。她也不喜歡那幅畫,據說它能招災惹禍。
洪鈞說,作為律師,他需要委托人提供能夠說明案件基本情況的證據材料。金亦英想了想說,她手中還有一封信,是丈夫寫的,很奇怪的信。她答應第二天就把那封信送來。然后,她含著眼淚請求洪律師救救她的丈夫,并辦理了委托手續。
第二天,金亦英沒有如約前來,也沒有打電話。秘書宋佳多次打電話到金亦英家中,但是無人接聽。宋佳費了一番周折才找到金亦英單位的電話號碼,但是對方也不知道金亦英的行蹤,因為金老師這段時間沒課,很少到學校去。宋佳通過電話號碼查到了金亦英的住址。她去了,那是新建的高樓。金亦英家中無人,鄰居只知道她家還有一個上高中的女孩,但這段時間也沒看見。如今,金亦英失蹤已經一周了,去向不明,似乎一下子就從人間蒸發了。洪鈞越來越感到心神不安,一種難以名狀的自責感纏繞心中,揮之不去。
今天早上,洪鈞收到一封掛號信,里面沒有信,只有佟文閣強奸案的起訴書副本。這是一封掛號信,寄信地址是廣東省圣國市達圣公司,寄信人是佟文閣。這也是一封奇怪的信,因為佟文閣此時應該關在看守所里,不可能到郵局去寄信。是什么人用佟文閣的名字寄的呢?從信封上的字跡來看,寄信者應該是男人。郵戳上的時間是9月21日,正好是金亦英失蹤的那一天。這是巧合嗎?
洪鈞的目光從油畫回到面前的起訴書上——
廣東省圣國市圣城區人民檢察院
起訴書
被告人佟文閣,男,四十六歲,漢族,北京人,研究生學歷,捕前系圣國市達圣公司總工程師,住圣國市工業園區達圣公司宿舍樓,一九九五年七月十八日被拘留,同年七月二十四日經圣國市圣城區人民檢察院以強奸罪批捕,由圣國市圣城區公安分局執行逮捕。
被告人佟文閣強奸一案,經圣城區公安分局偵查終結后,于八月十八日移送本院審查。經審查查明:
被告人佟文閣因家屬在北京,自己一人在圣國市工作,倍感寂寞,便時常請同事賀茗芬到其住所吃飯聊天,并多次發生性關系。七月十六日,星期日,被告人佟文閣再次請被害人賀茗芬到其住所吃晚飯。飯后,被告人佟文閣提出要與被害人賀茗芬發生性關系,遭到拒絕,因為被害人賀茗芬要求被告人佟文閣與妻子離婚,但是被告人佟文閣未同意。被告人佟文閣不顧被害人賀茗芬的反抗,以毆打、捆綁的暴力方式將被害人賀茗芬強奸。
上述事實有被害人陳述、現場勘查筆錄、法醫檢驗報告、刑事技術鑒定書、被告人口供等證實。證據確實、充分。
被告人佟文閣目無國法、道德敗壞、色膽包天、強奸婦女,其行為已觸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一百三十九條,構成強奸罪。本院為嚴明國法,懲罰犯罪,保護公民的人身權利,維護社會治安秩序,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將被告人佟文閣提起公訴。
此致
圣國市圣城區人民法院
檢察員 趙福長
一九九五年九月十三日
附項:
1.被告人現羈押于圣城區公安分局看守所;
2.移送案卷一冊;
3.移送被害人的內褲一條、被告人的床單一件和白色尼龍繩一根。
洪鈞認為,這是一份比較規范的起訴書,盡管語言有些簡單。如果起訴書中的陳述屬實,那么本案就很難做無罪辯護了。根據刑法理論,如果男女雙方先有通奸關系,后來女方表示不愿意繼續通奸,而男方采用暴力、威脅等手段,違背女方意志,強行與女方發生性交行為,應該以強奸罪論處。當然,如果只要求法庭從輕處罰佟文閣,那辯護工作就很容易,因為從輕的理由還是比較充分的。按照刑法規定,強奸婦女的,處3年以上10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根據本案的情況,法院判處3-5年的可能性很大。但是,金亦英一再強調她丈夫是遭人陷害,顯然要做無罪辯護。雖然按照刑事訴訟法的規定,辯護人具有獨立自主的訴訟地位,辯護律師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確定辯護意見和選擇辯護方式,但是他也應該盡可能尊重委托人的意愿。如果做無罪辯護,那就只能在是否違背女方意愿上做文章,因為雙方發生性交行為的證據看來是確實充分的。在現實中確有女方把通奸說成強奸的案例,但關鍵是如何證明。如果要證明佟文閣與賀茗芬的性交并沒有違背賀的意愿,那就要證明佟沒有使用暴力、威脅等手段。看來,被害人身體上的傷痕檢驗結論是關鍵證據,當然還有雙方的陳述。目前,他的首要工作是到法院去查閱案卷和到看守所去會見被告人。但是,委托人的突然失蹤給本案罩上一層陰影。本案是否另有隱情?金亦英和女兒是否遇到危險?在這封掛號信的后面是否隱藏著精心設置的陷阱?那么,在找到金亦英之前,他是否應該去圣國市呢?
洪鈞站起身來,走到玻璃窗前,默默地望著外面已經泛出紅色的楓葉。突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路。他轉過身來,只見宋佳面帶微笑地站在門邊。
“電話打通啦?”洪鈞的聲音很圓潤。
“真不容易,總算聽到活人的聲音了。”宋佳的聲音很清脆。
“他們怎么說?”
“人家說,無可奉告。”
“為什么?”
“人家說,辯護律師到法院來,他們會接待,但是在電話中他們不會解答任何與案件有關的問題。”
“那你沒問被告人的家屬有沒有到法院去?”
“問啦。人家說,無可奉告。”
“總之是毫無收獲。”
“收獲還是有的哦。”
“什么收獲?”
“我感覺,這個案子不用著急。”
“為什么?”
“我也說不清楚。聽了那個法官的話,我就是有這么一種感覺。”
“但愿你這次的感覺是正確的。”
“你的感覺呢?你是不是感覺這個案子很難辦哦?”
“我?沒什么感覺。”
“你這個人呀,就是感覺遲鈍!”
洪鈞沒有回答。每當遇到一個具有挑戰性的案件時,他的心中便有些急不可待。仿佛他的思維已經被啟動,要想停止下來便很困難。然而,他喜歡有根據的推理,不喜歡憑感覺的猜測。不過,他感覺到宋佳話語中的另外一層含義。
宋佳學著洪鈞的口氣說:“我記得有一位哲人曾經說過,男人用思維認識世界,女人用感覺認識世界。所以,你應該相信我的感覺哦!”
洪鈞也用同樣的口氣說:“不過,那位哲人還說過一句話。”
“什么話?”
“這世界上最難認識的,就是女人的感覺!”
“那就看你想不想認識了!”宋佳看著洪鈞,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
洪鈞覺得跟宋佳在一起工作真是愉快的事情。他站起身來說:“看來,我得去一趟圣國市了。”
“你要去法院?再過兩天就到國慶節了,人家還上班嗎?”
“明天應該還上班。我們已經跟金老師簽了合同,就必須對她負責。我認為,金老師的失蹤有兩種可能性,第一,她去了圣國市;第二,她自己也遇到了麻煩。我們在北京找不到她,就只能去圣國市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還是老老實實看家吧。萬一金老師到所里來呢!”
“可是,你一個人去,會不會有危險哦?我有一種感覺,圣國市那個地方,挺危險的。不過,我希望我的這個感覺是錯誤的。”
“你呀,別感覺啦,快去給我買機票吧。事不宜遲,我今天下午就走。”洪鈞站起身來,左腿略弓,右手握拳在面前用力繞了兩圈——這是他決定采取行動時的習慣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