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白發

黃裕迪

父親的發絲，在平靜如水的日子里，伴著風霜，隱隱地白了，白了……

一

寒風料峭，冷氣嘶嘶地舔著我的身體，我坐在水銀色的燈光下瑟縮著。

教室門被一位同學“嗵”地撞開，他告訴我：“喂，你爸爸來了！”我驚喜地一扭頭，只見父親馱著濕潤的蛇皮袋，皺著眉緩慢地走進來。他的褲腳沾染了好大一圈污泥，一雙皮鞋灌進了不少的雨水。他被寒風刮得東倒西歪的，頭發上還蒙了一層煙雨，連眼圈都凍得微微泛紅。

“爸爸。”我輕輕呼喚著他，并快步迎接上去。

他彎下腰，將沉重的蛇皮袋放下，這時，我看見他的背上烙了一大塊水印。父親喘著氣兒說：“天氣怪冷的，晚上用這棉被蓋好，別著涼了。”說著，便用右手摸摸我的頭。忽的，我感到頭頂一陣寒冷，急忙抓起他的左手，感到冰涼。

正感傷欲哭時，忽然耳邊傳來一陣刺耳的嘲諷：“這就是她爸啊，長得這般不堪。看他那衣服，嘖嘖……”

我心中莫名地生出許多憤恨。正要反駁時，父親卻退出了教室，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爸爸忙著呢，我先走了。”

聽到父親這話，我心里酸酸的，喉嚨似乎被什么東西堵住了，難受至極，于是到教室外的走廊上默默地流眼淚。我看見天空雨絲輕飄，父親正走在榕樹下，那纖細的雨絲染白了他的頭發……見此情景，我不禁暗暗地想到：“爸爸，感謝您的寬容。您的隱忍是多么偉大，溫暖了我的心，更溫暖了我的人生！”

二

日暮黃昏，寒雨如紗。

“又是一個雨天。”我寂寞又無奈地站在車站出口，呼出長長的白氣。

遠方一個瘦弱的身影越來越近。是父親，他的手里撐著一把天藍色的雨傘，正大踏步地向我走來。

“爸，你怎么來了？”“這天不是在下雨嗎。”說著，便將傘往我的頭上一罩，仿佛為我撐起了一片藍天。

我和父親走在潮濕的大街上，在沉沉的雨幕中，雨傘越來越傾斜，幾乎包裹了我的全身。雨星活蹦亂跳地落在父親滄桑的臉龐上，瘦削的肩膀上，還有那顫抖的銀白的發絲上……

于是，我細數起父親的白發來。

“一根，兩根，三根……”

我輕輕將傘掀了過去……

“四根，五根，六根……”

天藍色的雨傘又移了過來……

“七根，八根，九根……”

父親低頭向我笑了笑。

我的心中不由涌出陣陣暖意，便不再將傘掀過去，任由雨傘傾斜。我感動地握住父親骨瘦如柴的手，卻清醒地感覺到，當年他那壯實的身體，正被歲月一點兒一點兒地啃掉。我不禁在心中低低吟唱：“那是我小時候，常坐在父親肩頭。父親是那登天的梯，父親是那拉車的牛。忘不了粗茶淡飯把我養大……”

淚，不知什么時候滑下臉頰。朦朧中，我恍惚看見，父親的頭發，又被寒風吹白了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