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開周
八百年前的健身達人
◎李開周

一說到兩宋文士,我們眼前就會浮現出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形象。事實上,宋朝文人并不全是文弱書生,有些人是相當熱衷于鍛煉身體的,身體倍兒棒,講體力,論功夫,未必遜色于武將。
陸游是宋朝最高產的詩人,一生當中至少寫了兩萬首詩。陸游之所以能寫那么多詩,首先是因為他有才華,寫得快,其次還因為他活得久。假如他跟初唐詩人王勃一樣短壽,二十多歲就離開人世,就算再有才華,也不可能寫出兩萬多首詩。
陸游活了多大歲數呢?史書上寫的是八十六,那是虛歲,他的實際壽命是八十五。八十五歲擱到今天不足為奇,擱到古代就相當驚人了。在整個宋朝,活過八十歲的詩人只有兩位,一個是楊萬里,另一個就是陸游。楊萬里活了八十三歲。
陸游幼年多病,一生下來就很瘦弱,十幾歲時參加科舉考試,因為病體難支,還沒寫完就交卷退場了。他三十多歲做官,在敕令編定所工作,給李清照的弟弟李迒當助手,李迒不敢給他分配重活兒,因為知道他身體虛弱,不耐久坐。
年輕時身體這么差,陸游憑啥能活到那么大歲數呢?憑健身。
陸游中年以后去軍營里當參謀,就開始鍛煉身體、學習武藝了。練了兩年,竟然拉得動強弓,能一箭射穿天上飛的大雕,還在四川南鄭縣殺過老虎——行軍途中遇到一只猛虎,隨行的三十個騎兵都嚇得往后躲,陸游這個白面書生單槍匹馬沖上去,一槍就把老虎刺死了。
到了晚年,陸游騎不上馬,拿不動槍,仍然堅持健身。不過這時候他的健身方式換成了長嘯。
何謂長嘯?說穿了,就是吹口哨,但吹口哨并不等于長嘯。古人長嘯,不用手指只用嘴,吹得很響,很亮,很長,很有韻律。具體要領有三項:第一,把身體完全打開;第二,深呼吸,聚氣;第三,吹出節奏感,最好按照某個詞牌的調子去吹,一口氣吹半闋,兩口氣吹完整個詞牌。只有達到這三個要領,才能叫長嘯。
很明顯,長嘯有助于增強肺活量,放松身心,保持好心情。陸游晚年花一千文買了艘小船,閑時泛舟鏡湖,在船上長嘯;又花一萬文買了頭青牛,閑時騎牛出游,在野外長嘯;早上起來,他坐在院子里長嘯——“月淡星疏天欲曉,未妨清嘯倚胡床”;晚上睡覺,他坐在床頭長嘯——“推枕中夜起,獨效孫登嘯”。
長嘯讓陸游擺脫了疾病和醫藥。八十歲那年,有一個游方的醫生請教保健秘訣,陸游寫詩相贈:“玉函肘后了無功,每寓奇方嘯傲中。”這兩句詩意思是說,讀了那么多醫書,用了那么多草藥,發現最有奇效的還是長嘯啊!
陸游的健身方式是長嘯,蘇東坡的健身方式是長跑。
蘇東坡說:“善養生者,使之能逸而能勞,步趨動作,使其狃于寒暑之變,然后可以剛健強力,涉險而不傷。”怎么才叫善于養生呢?既要能靜,又要能動;既能安于清閑,又能承受勞累。唯有讓身體經常運動,才能適應寒暑的變化,才能身強力壯,而不會輕易倒下。
在寫給朋友程正輔的信中,蘇東坡談到自己的運動習慣:“晨興疾趨必十里許,氣損則緩之,氣勻則振之,頭足皆熱,宣通暢適,久久行之,當自知其妙矣。”每天早上起來,一定要跑十里左右,氣喘得受不了的時候就慢下來,緩過來以后再繼續加速,跑得頭上出汗,腳心發熱,血脈流通,四肢舒暢,如此這般長期堅持,就能體會到其中的妙處。
倡導運動健身,并非蘇東坡首創。北宋有一位名叫張方平的大臣,早年舉薦過蘇東坡他爹蘇洵。此人早在蘇東坡還蹣跚學步的時候就養成了晨練的習慣:“每旦起,即徐步周環約五里所,日以為常。”每天早起散步大約五里。散步在鍛煉強度上比不上長跑,不過同樣有助于保持身心健康。
蘇東坡在長跑時是很重視“氣”的。這個氣不僅是氣息的氣,同時也是氣功的氣。作為一個沒有經受過現代科學訓練的傳統文人,蘇東坡對氣功很迷信,早上長跑,晚上打坐。怎么打坐呢?雙腿大盤,五心向天,眼觀鼻,鼻觀心,閉目內視,想象一股氣從丹田部位向上躥,躥到頭頂再折回來。打坐久了,腿會發麻,站起來活動活動,按摩按摩四肢,接著打坐。在寫給朋友張安道的信中,蘇東坡信心十足地說:“試行此法一二十日,精神已不同,覺臍下實熱,腰腳輕快,面目有光,久之不已,去仙不遠。”練了一二十天氣功,精神面貌已經跟過去不一樣了,感覺肚臍眼兒發熱,腰不酸了,背不疼了,腿也不抽筋了,一口氣上五樓,不費勁兒。
就像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一樣,宋朝也有過氣功熱,傳承至今的“八段錦導引術”“蛤蟆行氣法”,都是宋朝人發明的。如果去掉其中“氣”的因素,它們基本上屬于動作遲緩的健美操,或者更準確地說,像是中國人獨創的瑜伽術。練練這些,有助于活動關節,但就健身而言,不及長跑多矣!
摘自《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