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劍

林風

這是一座林莽密布、奇峰聳立，幾乎與世隔絕的大山，其間飛禽走獸出沒，卻從來罕有人至。這一天，四個腰懸刀劍的黑衣人來到山中，在一處幽谷間逡巡許久，似在尋找著什么。

一連三天毫無所獲，幾個人的臉上都顯出了焦慮之色。

正在這時，不遠處一片濃密的雜草間，忽地傳來一個充滿稚氣的童音：“快走快走，爹爹本就不許我到這洞里玩兒，要是回去得太晚，被他發覺了，只怕我的屁股又要挨上幾下了……”循著話音望去，只見一個小小的牧童趕著五只小山羊，不緊不慢地溜達了過來。他的手中拿著一把木劍，不時揮舞幾下，驅趕著調皮的山羊。

四個黑衣人聽到他說“洞”字的時候，都是眼睛一亮，同時展開身形，片刻間將這個小小的牧童圍住，厲聲道：“小娃娃，哪兒有山洞？”

小牧童嚇了一跳，“山洞……山洞是我的秘密基地，我……”

老大陰冷地一笑，安慰小牧童道：“不要害怕，我們只是想去那兒看一看，如果你帶我們去，我就把這把劍送給你怎么樣？”說著，解下腰間的長劍，遞給小牧童。

小牧童整天玩弄一把木劍，做夢都想擁有一把真劍，當下恐懼什么的都忘了，緊緊把長劍抱在懷里，帶著四人拔腿就走。大約行了一炷香的時間，走在前面的小牧童回身道：“跟緊了！”隨后只見他俯下身子，眨眼間便不見了。

后面四個黑衣人大驚，急忙上前，只見地面上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小洞，如果不是走到近前，根本無法發現。四人大喜，魚貫而入。下面的空間越來越大，最后來到一個寬敞的大廳里。在四壁上長明燈的照射下，他們瞧見朝西的一面有一個半圓形的水池，一股泉水從地下緩緩滲出，卻又并不滿溢。在水池中心的平臺上，坐著一具枯骨，枯骨手中，正捧著一把幾近透明的長劍，似冰晶做成的一般，玲瓏剔透。

而其他三面，則堆滿了彈弓、鳥蛋、蜂窩等物，顯然就是因為這些，小牧童才將這里當做了秘密基地。

但此時此刻，四個黑衣人卻早已無暇顧及其他，只是八只眼睛，緊緊地盯著那把晶瑩如水的長劍。

“如意劍！”

“我去取！”其中一個黑衣人上前一步，就要去取劍。不料身形剛動，他身側的另一個黑衣人突然間出手，劍光一閃，從他后背插入，前心穿出。

“你——”被襲的黑衣人轉過頭來，目眥欲裂，狂噴一口鮮血，倒地而亡。

“哼，老三，不要怪二哥，誰讓這如意劍只有一把呢！二哥我——”可是老二一句話還沒說完，忽然間身子一顫，一手撫胸，直向站在最后面的老四看去，只見老四的右手縮在衣袖之中，正冷冷地看著他。

而身邊的老大，竟也和老二一樣，面色發黑，雙目緊盯著老四，身形搖晃，顯然是中了劇毒。

“大哥，二哥。”老四假裝傷心地說，“你們放心吧，瞧在兄弟一場的分上，我對你們下的是天絕散之毒，你們很快就可以解脫了！”

“卑鄙小人！”老二大罵一聲，踉蹌幾步，仰天栽倒，七竅流血而亡。

老大仗著深厚的內力，苦撐片刻，但天絕散之毒何等厲害，最后終于也狂噴一口鮮血，倒地不動了。

“哈哈哈！從今往后，整個江湖唯我獨尊！”老四仰天狂笑數聲，邁步朝水池走去。可是，就在他經過老大尸身的時候，本已倒地氣絕的老大忽然間躍起，閃電般擊出一掌，直取他的胸口。老四見死人復生，又驚又怕，兩個人的距離又實在太近，哪里還躲得開。

只聽“啪”的一聲悶響，這一掌結結實實地印在老四的心口，直將他打出去一丈多遠，撞到對面的石壁才停下來，老四再也沒了氣息。

“哼！”老大擦擦嘴角的鮮血，冷笑一聲，“姜是老的辣，現在你知道為什么我是老大了吧！你準備天絕散時我早就暗中預備了解藥，剛才只是咬破舌頭詐死而已。哈哈，現如今如意劍終于找到它真正的主人了！”

說完，老大邁步來到枯骨前，伸手去取那把冰晶般的寶劍。

“殺——殺人啦！你——你們都是壞人，壞人……”這時，將剛才的慘案盡收眼底的小牧童邊說邊嚇得往后退。

老大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來到枯骨跟前，就去拿如意劍。

但不知為什么，他的手明明已經夠到了那把明亮如水的寶劍，可五根手指間卻恍若無物一般，一只手竟從寶劍中間輕輕穿過，毫不受阻，就好像那把寶劍根本不存在一樣，或者說是僅有外形而無實質。

饒是老大平生見多識廣，對這樣的事情也是驚愕萬分。惶惑間眼角的余光撇到小牧童，卻見他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倒像是早已知道自己會徒勞無功一樣。

“你給我過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大立即轉身朝小牧童逼去。

“啊！”小牧童一張小臉變得煞白，語無倫次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發現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那把劍好像就只是個影子，對，只是個影子！”

“不可能！”老大惱羞成怒，“這世上只有先有了東西，才有影子，怎么會光有影子，而不見東西的！快說，不然我就對你不客氣了！”說著，拾起地上的長劍，劍光一閃，將小牧童身側的一塊大石頭一分為二！

小牧童嚇得繞著圈兒往后退，他養的那幾只小山羊看到小主人如此，統統跳了過來，想將他頂起。老大氣急敗壞，不由分說就抬劍一斬，一只小羊頓時斷了一只腿，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起來。

“啊，羊兒！”小牧童見和自己朝夕相伴的小山羊遭難，頓時大怒，幾乎連恐懼都忘了，大聲吼道：“你的劍不去保護弱小，替天行道，反而殺害自己的兄弟，仗勢欺人，還算什么英雄好漢！”

“哈哈哈，我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漢，我是大盜，無惡不作的大盜！”老大聽小牧童說得滑稽，仰天大笑，但手中的長劍卻沒閑著，忽地一橫，直接對著小牧童斬來。

雖然他這一劍仍是意在恐嚇，但在小牧童看來，卻分明是要取自己的性命一般。他大叫一聲，心里只盼著手中能有個東西，擋住這兇狠大盜的一劍。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隨著他這個念想一動，竟然真的有個東西從他的手上飛出，“當”的一聲，擋住了老大的長劍。隨后便有個什么東西飛到了半空，之后跌落到地上，發出一陣金屬的脆響——竟是一截劍尖。而再看老大的手中，長劍已只剩了一半兒！

這一下兩個人都是一驚。

小牧童抬手看去，自己手中空空如也，根本沒有抓到任何東西，只是好似無意之間，偶爾掃到了那柄如水的如意劍上——原來他剛剛一直在往后退，竟不知不覺間退到了水池中，枯骨邊。

而老大目光如電，卻看得清楚，剛才，就在自己長劍即將觸到小牧童胳膊的時候，小牧童胡亂揮舞的右手碰到了如意劍，如意劍忽然間光芒大放，隨后憑空飛起，不僅擋住了自己的這一劍，更一下子將自己的長劍砍斷。

而后，似流星一般，如意劍又重新回到了枯骨手中。

老大略一思索，隨即大喜，悟到這如意劍雖然無形，卻是憑人心意驅使，威力無邊。當即撇下小牧童，一手伸到劍光之中，心中默念道：“起！”

但如意劍卻是絲毫不動。

再想。

還是不動。

老大眉頭一皺，眼光又落在小牧童的身上，一把將他扯過來，一只手搭到如意劍上。然后抬起手中的半截寶劍，再一次朝小牧童砍去。

“啊！”小牧童嚇得大叫一聲，心中再擋，而如意劍果然也隨心而動，“當”的一聲，雙劍相交，老大手中的斷劍又短了一截。

這一來，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這樣，但不僅老大的心中明了，就連小牧童也終于意識到，如意劍只隨特定人的心意而動！

——原來，這如意劍乃是幾百年前的一位鑄劍大師，別開生面，采月華之水，匯聚天地之靈氣，于一個月明之夜，鑄就而成。劍身有形而無質，全憑人心意驅動，威力無邊。可說是一把震古爍今的絕世奇劍。但也正因為如此，考慮到這把劍如果落入壞人的手中，便有可能危害天下。所以，這位鑄劍大師又在寶劍上加了一層保險，那就是這把寶劍只能用于救人危難，而不能作為兇器，殺人惹禍——任何心中有絲毫殺伐之氣的人，都無法將它驅動。

后來歲月更迭，寶劍沉埋，這小牧童雖然早就無意間發現了如意劍，但從未在這里遇到過任何危難，是以也并未發現其中的秘密，直到老大一伙出現，才陰差陽錯地激出這寶劍的應用之法。

不過，如今這樣的境況卻頗讓老大為難。他自己已經試過，無論如何都無法操控如意劍。看來，當下之計，只有先控制住這個能取用寶劍的小牧童，才是唯一的辦法。但這小牧童聰慧異常，發現自己能控制如意劍之后，老大只要稍稍往這邊一靠近，他便立刻驅動如意劍自衛。眼看著老大手中的長劍變成短劍，短劍變成匕首，最后幾乎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劍柄了。

也是這小牧童福緣深厚，他現在已經絲毫無懼老大，但自小生于山野，心中仁厚，與世無爭，所以從未想過要用如意劍傷害老大，為自己的小羊報仇。而實際上，如果他真的這樣做的話，心中殺伐之氣一生，便再也無法驅動如意劍了。

“哇呀呀！”又是一番對峙之后，老大已經黔驢技窮。死了三個兄弟，付出了那么大的代價，但現在眼睜睜地看著如意劍，卻得不到手，怎不教人惱羞成怒。就這樣，越想越氣，越氣越想，怒火攻心之下，一口鮮血噴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見危險解除，小牧童長出一口氣，扭頭想再看看如意劍，卻見如意劍化作一道白光，沒入了自己的右臂之中，頓時心中大喜，朝池中的枯骨磕了三個頭，趕著小羊，歡歡喜喜地離去了。

不久，等老大重新回到江湖中，才聽說江湖上最近出現了一個武功絕世的少年，掌中一把如意劍，劍隨心動，威力無邊。

而最難得的是，他專做行俠仗義、鋤奸扶弱之事，從未用這把如意劍，去傷害或者欺負過任何人！